到底是他太天真了些,總覺得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兄弟之間,總不會鬨到這種地步,可他忘了,這是皇家。
尋常的大戶人家,兄弟之間尚且還會為分家和遺產之事鬨上公堂,更遑論他們爭奪的是天下之主,至高無上的位置。
見喻景煒神色黯淡,譽王似是看出他在想什麼,抬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
於他而言,天真些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活成像十三這般,不覬覦貪心太多,自由自在,亦是件美事。
他側首看向那廂正與淑貴妃言語的承王,眸光愈發陰鷙沉冷,他自也想過這樣的日子。
隻可惜,他不能!
每一年的除夕宴皆是大同小異,無非是祝酒,賞舞,聽月,閒談。
見永安帝似覺得無趣,皇後便讓八歲的小公主為父皇跳了一小段舞,七公主尚且跳得稚嫩,但也算是有模有樣,她可愛的樣子讓永安帝不禁龍顏大悅,登時賞賜了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七公主起了這麼一個頭,讓皇後分外得臉,淑貴妃自也不甘示弱,可她膝下的兩個孩子都已大了,自不可能上去表演什麼,便同上回那般強硬地將承王世子喻淮炤推了上去。
喻淮炤在祖母淑貴妃和父親承王的嚴厲教導下,變得十分懼人且膽怯,他在殿中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聽見永安帝問他要表演些什麼時,他忍住顫意說近日在練字,想寫一副字給皇祖父看。
永安帝便命內侍呈上紙筆,殿上有那麼多雙眼睛在盯著他瞧,喻淮炤雙腿都在打戰,連帶著握筆的手都有些不穩,直撐了一柱香的工夫,他才放下筆,讓內侍將寫好的字呈給永安帝看。
他緊張地盯著永安帝,直到永安帝覽過後,誇讚了他幾句,言他這般年紀能將字寫成這般已是不易,賞了他一些上好的紙筆,他才徹底放下心來。
他倒不是為那兩句誇讚,隻為今夜應是不必在院中罰跪了。
淑貴妃麵露笑容,亦是很滿意,然餘光瞥見一側的譽王夫婦,卻是驀然看向永安帝道:“臣妾聽說,陛下在八皇孫兩歲生辰時,送了些筆墨書冊過去,意在希望八皇孫專心向學,也不知這過了一個多月,八皇孫學得怎麼樣了。”
碧蕪心下一咯噔,正欲說什麼,卻見永安帝已是將視線投向這邊,含笑問道:“旭兒,這些日子都認了哪幾個字呀?”
喻淮旭也沒想到永安帝會突然問他,他想了想答:“這些日子,爹爹和娘都教了我好些字,旭兒想著這些書是皇爺爺送的,每日捧著念,都會認好些了。”“哦?”永安帝聞得此言,不禁樂了,“旭兒便這麼喜歡皇爺爺送的書呀。”
“嗯。”喻淮旭重重點了點頭,“《三字經》旭兒都已經認完了。”
一旁的淑貴妃卻是嗤之以鼻,隻當是小孩子自誇之語,轉而笑道:“既然八皇孫這般好學,不若上前來,給陛下念念,認不多也無妨,今日過年,隻當是熱鬨熱鬨。”
碧蕪心裡清楚,淑貴妃這話表麵聽起來寬容大度,實則根本是讓旭兒出醜來了。
淑貴妃話說至此了,永安帝便衝旭兒招了招手,轉頭吩咐李意去取一本《三字經》來。
碧蕪在旭兒耳畔囑咐了兩句,教他不必緊張,按平時那般讀便成。喻淮旭點點頭,大大方方往殿中央去了。
李意親自拿著那本《三字經》,下到殿中去,卻見那位八皇孫搖了搖頭道:“我不要書,我能自己背!”
不止是永安帝,連殿中群臣聞言都不由得驚了驚,一個方才過了兩歲的孩子,能認字已是不錯,沒想到竟還能將《三字經》背下來。
永安帝想了想,問道:“旭兒會背哪一段,便背給皇爺爺聽好不好。”
“好。”旭兒乖乖巧巧地答應下,背著手就搖頭晃腦地背起來。
眾人聽見永安帝方才的問話,皆以為這位八皇孫當是隻會一段而已,不曾想他背了一段又一段,最後竟是將整個《三字經》都背完了。
殿中頓時鴉雀無聲。
喻淮旭抬首看去,便見眾人驚歎的目光,為了更加真實,他還刻意在一些難讀的字上停頓了一會兒,也會故意念錯,顯得有些磕磕絆絆。對重活一回的他而言,這《三字經》自然是再簡單不過,他們這般反應,反讓他覺得有些心虛慚愧了。
永安帝朗聲笑起來:“好!好!旭兒這般年紀,就已能背下整篇《三字經》,實在是聰慧過人,將來定大有可為!旭兒,你今日表現極佳,皇爺爺想賞賜你,你便自己說說想要什麼吧?”
喻淮旭思慮半晌,奶聲奶氣道:“旭兒想要看書,要看好多好多書,皇爺爺能給旭兒嗎?”
“旭兒隻想要這個?”永安帝倒是有些意外,他爽快地答應道,“自是能的,要說這世上藏書最多的地方,便是墨幽閣了,旭兒既想看書,朕便準你往後可隨意出入這宮中的墨幽閣。”
此話一出,殿中頓時響起一片吸氣聲。
墨幽閣是什麼地方。
不僅這世上最大的書樓,藏書過萬,其中不乏孤品典藏,亦是帝王的私人書樓,有專人看管打理,閒雜人等不得進入。
可因著一個兩歲孩子的請求,永安帝便輕飄飄準許其隨意進出,實是令人震驚。
殿內人一時心思神色各異,有時不時往譽王那廂瞥的,也有往承王這廂看的,其中,就數淑貴妃麵色最沉。
淑貴妃心下氣得不輕,一肚子的無處發泄,隻得瞥向坐在身側的喻淮炤,嫌惡道:“沒用的東西!”
喻淮炤將脖頸一縮,垂在袖中的手都開始不住地發抖。
看著這一幕,碧蕪唇間卻是沒有什麼笑意,所謂名高引謗,樹大招風,在這般場合出風頭實非什麼好事。
然看著旭兒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昂著腦袋一副求她誇讚的模樣,碧蕪斂了眼底的擔憂,還是抬手摸了摸旭兒的頭。
是啊,孩子又有什麼錯呢,永安帝之所以重賞旭兒,本也帶著自己的好惡。
旭兒也不是今日才備受關注,打他被永安帝偏愛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成了眾矢之的。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大殿外燃起了煙火,幾個小皇子小皇孫們都紛紛跑去外頭玩爆竹。
譽王見旭兒一直望著外頭,似也有些想去,便在問過碧蕪後,讓小漣和銀鈴陪著他一道兒去。
那些爆竹是可連在繩上,繩掛在小木棍上,拿著放的,銀鈴同內侍那兒要了一串,讓旭兒拿在手上點燃。
看著那些爆竹閃著火花,自下而上,劈啦啪啦地爆開,當真有了十足過年的氣息。
喻淮旭燃放了一串還不儘興,便讓銀鈴又拿了一串來,方才點燃,就聽一聲尖叫,喻淮旭回首望去,便見站在他身後的七公主驀然朝他的方向直直摔過來。
他愣在那兒,眼看著就被要撞倒,千鈞一發之際,被人倏然抱到了一旁。
抱他的人正是小漣。
七公主卻未能被扶住,徑直摔在地上,手碰到那堆還跳著火星的爆竹,被瞬間燒破了皮,頓時號啕大哭起來。
乳娘忙抱起七公主,便聽七公主哭喊道:“好疼呀,乳娘,有人故意推我,有人故意推我……”
喻淮旭看著地上燃儘的爆竹,不由得蹙起了眉。方才七公主就在他的正後方,若非小漣及時抱來他,他摔倒下去,臉或手直直觸到那堆爆竹,隻怕下場更為慘烈。
他總覺得,那人真正想推倒的並非七公主,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