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夫的杏林館,碧蕪已是許久未來了,這處的生意依舊是這麼好,張大夫心善,常是救濟一些貧苦之人,遙想當年若沒有他的收留,芸娘根本撐不過半年。
乍一看見碧蕪,張大夫也有些驚詫,畢竟碧蕪如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孤女了,他恭恭敬敬上前,正欲施禮,卻被碧蕪給拉住了。
“張叔不必如此,您對我有恩,哪裡需行這麼大的禮。”碧蕪看向人來人往的店外,低聲道,“張叔,我今日來,是有些事兒想要問您。”
張大夫看出碧蕪的顧慮,指了指東麵的屋子道:“去裡頭吧。”
入了屋內,碧蕪才自袖中掏出一包油紙,遞給張大夫,“張叔可否替我瞧瞧,這裡頭都是些什麼藥材,有何藥用?”
張大夫接過,小心翼翼地打開紙包,拿起裡頭的藥渣在鼻尖輕嗅,仔細辨認過,才確認道:“這些都是避子的藥。”
碧蕪雙眸微張:“真是避子藥?”
“是啊。”見她反應這麼大,張大夫疑惑道,“怎麼了,這藥有何不對嗎?”
碧蕪秀眉緊蹙。
不對,很不對!
若這些是避子的,那先前她喝的都是些什麼?難不成也是避子的?
碧蕪咬了咬下唇,又問:“張叔,我這兒還有一個藥方,您聽聽看,這又是治什麼的方子。”
她思索半晌,依著記憶,將先前看過的藥方逐一複述出來。
張大夫聽罷,思忖半晌道:“這應是女子調理身子的藥。”
他回想著那方子,還不忘誇讚道:“這方子著實是有些妙,用藥既大膽又謹慎,碧蕪,也不知這方子是哪個名醫所開?”
碧蕪沒有說話,她隻緊蹙著眉頭,心下跟絞著一團亂麻一般混亂不堪。
她知道,張大夫沒必要騙她,若他說的是真的,那前世康福並未誆她,她喝的並非避子湯,而真是調理身子的補藥。
隻是她當時並不信,她似乎從來不願意信他的。
而這一世,孟太醫應她所求給她開了一樣的藥,卻騙她說這是避子湯,陰差陽錯,讓她確認前世的判斷沒錯。
怪不得,她向來不準的月事愈發正常,連經痛之症都好了許多,原是這藥的療效。
隻奇怪的是,她兩世都不曾喝避子湯,為何不會有孕呢?
碧蕪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想起譽王先前的異常和他說過的話,腦中靈光一閃,她看向張大夫道:“張叔,這避子湯女子能喝,那可有男子喝的避子湯?”
這著實有些難為張大夫了,他思忖半晌道:“我的確曾在醫書中見過此類藥方,但不曾開過,畢竟哪裡有男子願意喝這藥的,故而也不知是否真的有效。”
見碧蕪一直在說著避子的事,張大夫默了默道:“碧蕪,其實這避子湯就算是喝了,也不一定全然有效,亦會出現意外,比如若在女子癸水來潮前半月行房,就極易受孕。若是能不喝,還是不喝的好,避子湯性涼,女子喝多了很是傷身,時日一久,想再有孕也難了。”
聽得此言,碧蕪頓時恍然大悟,一切似乎都明朗起來,怪不得,譽王總是在她癸水前後才會動她,原是怕她在此期間有孕。
她為著蕭鴻澤的事兒求他那日,他中途出去再回來,想是特意喝了藥。
還有昨兒白日在屋內,他用愧疚的眼神,說什麼讓她吃苦,她尚且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原是真的吃苦,是吃苦藥。
因是突如其來的事兒,譽王來不及提前喝藥,又實在沒忍住,想著她癸水剛走,應不容易受孕,這才動了她。
事後命人將她的藥換成了真正的避子湯。
他或是真沒想到,喝起來分明一樣苦澀難咽的藥汁,她竟一下喝出了分彆。
難道前世,她之所以不孕,也是因為譽王喝了避子湯嗎?
可他為何要這麼做,若僅僅隻是不想要孩子,他大可讓她來喝這個湯藥,難不成是真的顧忌她的身子,怕她喝多了傷身。
他有這麼在乎她嗎?不論前世還是今生?
碧蕪垂下眼眸,實在不敢確認,如今隻有一件事兒能讓她確定幾分。
那便是小漣當是譽王的人!
若真如她所說,那湯藥並未假手於人,那就是她一開始抓的就不是原先那副藥。
自杏林館回去後,碧蕪隻作不知,也什麼都未在麵上表現出來,待下回再喝湯藥時,發現湯藥重新變回了原來的味道,就知自己應當是猜對了。
且不管譽王讓小漣守在自己身邊究竟意欲何為,可她知道,小漣並沒有傷害她的心,不然前世她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引開承王的人,最後慘死在亂劍之下。
或許,小漣就是譽王派來保護她的吧,這世是她,上一世可能是為了保護旭兒。
畢竟上一世,她是在菡萏院那場大火後不久,被調到了雁林居伺候的。
左右,她也是為了執行主子的命令,碧蕪雖心知肚明,但並未為難她,也未趕她,亦未挑明,一切依舊若從前那般。
轉眼,又是一年除夕宮宴。
不同於上一年,今年的旭兒已不需被抱在懷裡進宮了,打入了宮門,他便穿著那件繡著如意紋的紅棉袍,穿著雀藍的蝙蝠紋小靴一路跑在前頭。
朝華殿中群臣雲集,幾位皇子公主正圍在一塊兒說話。
遠遠見譽王夫婦帶著旭兒行來,十三皇子喻景煒提聲喚了聲“六哥六嫂”,衝他們招了招手。
待他們走近,喻景煒俯下身捏了捏旭兒的臉,感慨道:“十三倒是好一陣兒未見六哥六嫂了,十一哥前陣子被父皇封了趙王,很快便要大婚,再過一段時日就得搬出宮,這宮裡是愈發冷清了。”
譽王笑了笑道:“彆說十一了,你也得爭口氣,眼看著也快到了年紀,彆整日遊手好閒的,皇家子弟自然也該有皇家子弟的模樣。”
喻景煒聞言長歎了口氣,“六哥,你也曉得,我哪有這般誌向抱負,所以常是被父皇說沒出息,若非皇子的身份,我早便出宮雲遊四海,縱情山水去了。”
喻淮旭聽著他這位沒“出息”的十三叔在這裡唉聲歎氣,驀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道:“遊覽山水也很好呀,十三叔往後便去做個遊人,將大昭江山走個遍,寫一本什麼……遊記出來。”
“我們旭兒還知道遊記呢。”喻景煒摸了摸喻淮旭的頭,喜笑顏開,“那十三叔就承旭兒吉言,沒能在政事上有所建樹,便讓自己所著之書流芳後世。”有沒有流芳後世喻淮旭確實不曉得,不過前世在他父皇登基後,這位十三叔還真就到大昭各處遊山玩水去了,不僅寫成了一本流傳甚廣的遊記,還根據他這些年所走的路,繪成了大昭史上最詳儘的輿圖。
那副輿圖後來被十三叔獻給了父皇,就一直掛在禦書房最顯眼的位置。
說笑間,喻景煒抬眼看去,便見那廂承王帶著承王妃和小世子入了殿,他正欲開口呼喚,便見承王淡淡往這廂看了一眼,或是看見了譽王,麵色沉了沉,旋即自鼻尖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步子一拐,往彆處去了。
喻景煒在心下暗歎了口氣,這才不過兩三年,原還能被他聚集在一塊兒賞花射箭的兄長們,如今已是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