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1 / 2)

早間侍疾罷才自宮裡出來,才不過幾個時辰,接到旨意的譽王又快馬加鞭進了宮。

至永安帝寢殿,恰逢幾位太醫自殿內出來,孟昭明孟太醫頭一眼瞧見譽王,便似無意般走近,躬身施了一禮。

“父皇如何了?”譽王問。

“殿下不必擔憂,陛下方才服了藥,已然好多了。”孟昭明深深看了譽王一眼,旋即壓低聲兒道,“依微臣看,應是沒甚大事。”

譽王聞言垂了垂眼眸,便見殿門幽幽而開,永安帝身邊的太監總管李意拿著拂塵畢恭畢敬至譽王跟前。

“譽王殿下,陛下召您進去呢。”

見譽王往四下掃了一眼,劍眉微蹙,李意登時會意道:“其他幾位殿下還在趕來的路上,譽王殿下且先進去吧。”

聽得此言,譽王微微頷首,提步入了殿內。

殿內燈光幽暗,隻床榻邊立著幾盞小宮燈,昏黃的燈光透過輕薄的床幔照在榻上那個消瘦的身形上。隻見永安帝麵色蒼白,雙目微陷,略顯乾癟的胸膛隨著他緩慢的呼吸上下起伏著。

儼然一副病重之相。

譽王在離床榻幾步外停了下來,恭敬地喚了聲“父皇”。

“來了……”回答他的聲兒略有些虛弱低啞,“坐到朕身側來。”

譽王遲疑了一瞬,才聽命上前,掀開床帳,在榻邊坐下,“父皇感覺可還好?”

“好。”永安帝乾咳了幾聲,唇間露出些許自嘲的笑,“至少還未死呢。”

“父皇不必憂心,您不過小病,想必很快便會痊愈。”

見譽王語氣平緩地說著這番勸慰的話,永安帝又是扯唇一笑,隻這笑略有些意味深長,他盯著帳頂看了許久,驀然問道:“淑貴人的事,是你所為吧?”

譽王聞言眼皮微微一掀,絲毫沒有慌亂,反鎮定自若地承認道:“正是兒臣。”

見他這般淡然,永安帝似也不驚詫,“你是故意留下痕跡的。”

淑貴妃雖的確是從觀星台墜落而亡,可她手腕上的勒傷,卻不得不令人生疑她並非如傳聞那般是跳台自儘的。然設計殺了她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這些勒痕,除非是故意讓人循此去查。

至於查什麼,自然是沈貴人死亡的真相。

當年,淑貴妃害死沈貴人的事,永安帝確實不得知,他甚至未去求證,就同宮中眾人一般,認為沈貴人就是因失寵發瘋,才會崩潰跳下觀星台。

可他似乎忘了,沈貴人根本不是顧念恩寵的女子,當年在江南遇到她時,他分明是用身份權勢壓迫,才逼得這個骨子裡高傲的女子,不得不隨他回了京城。

“朕確實對不住你母妃,她當年孕期被人下毒,乃至於生產後再不得跳舞,朕也未曾為她討一個公道。”

永安帝眸中閃過一絲愧意,可何止是沈貴人,這滿宮的嬪妃,他又有幾個對得住的,就連如今的皇後,也不過是他為坐穩皇位而利用的工具罷了……

他的所有真心,早已隨那個與他年少結發的女子葬在了冰冷的皇陵中。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為了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趨之若鶩,卻不明白為何坐在此位之人總戲稱自己為孤家寡人。

因看似擁有了千裡江山,受萬民朝拜,實則戴著那頂沉重的冠冕,一路行來不過是孑然一身,腳下踩的是累累白骨,身後則空無一人。

永安帝長長歎了口氣,若在感慨他登基二十幾年的坎坷多舛,少頃,他低聲道:“朕累了,想歇息歇息,你先下去吧。”

譽王起身,拱手施了一禮,“兒臣告退。”

他方才走了幾步,便聽永安帝的聲兒再次響起,“老七的事,你以為朕真的一點也不知情嗎?”

譽王步子微頓,身後一聲摻雜著無奈的低歎在空曠的殿室內飄散。

“遲兒,相煎何太急……”

譽王站在原地,聞聲卻並未回頭,隻在心中反複回味著這話,許久,唇間露出些許嘲諷冰冷的笑。

那廂的床榻上,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永安帝亦是扯唇笑了笑,他當年如何坐上的這個位置,他最是清楚,如今又有何資格再去說教自己的孩子。

不過看來,他定是會比他做地更好些。

而他,在這把冰冷的龍椅上坐了二十幾年,早已累了,倦了,什麼都不想再管了……

思至此,永安帝長長吐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一份千斤重擔,他看向榻外,喚了一聲,很快便見李意匆忙推門入內來,扶坐起掙紮著要起身的永安帝。

永安帝靠在引枕上,輕咳了幾聲:“李意,擬旨……”

不消半個時辰,天子身體有異一事很快傳遍整個京城,幾位王爺和皇子在譽王之後相繼收到消息進宮,但連永安帝的麵都未見到,便被以莫擾陛下安歇為由統統趕了回去。

就在群臣以為永安帝無恙,立嫡繼位一事為時尚早時,翌日一道聖旨卻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李意在早朝之上宣讀旨意,傳永安帝言,道近年來龍體欠佳,恐難再持國之重事,今譽王皇六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既朕登基,即皇帝位。

而永安帝則退居太上皇,搬至京郊行宮休養生息,頤養天年。

事出突然,聖旨一下,舉國嘩然,畢竟大昭建國六七十載,未有皇帝退位太上皇一舉,然念及譽王近年功績,平災亂,查兩案,定民冤,確為登基的不二人選。

雖朝中亦有微詞,但很快也在譽王正式接手朝政後漸漸平息。

登基大典定在半月之後,譽王這段日子也一直住在宮中,代替永安帝處理各種政事。

自聖旨下來那日起,碧蕪便再未見過譽王,不過,她亦有頭疼之事,這段日子,攀附拜訪之人絡繹不絕,若不是讓小廝仆役攔著,譽王府的門檻幾乎快被踏破。

碧蕪不堪其擾,便在錢嬤嬤的建議下,與旭兒偷偷回了安國公府。

雖安國公府那廂也好不到哪兒去,畢竟譽王登基,蕭鴻澤往後便是國舅,自也有不少人想趁早與安國公府交好,以便將來謀利。

縱然覺得煩,可府上有蕭老夫人在,同祖母待在一塊兒,碧蕪到底覺得自在熱鬨許多。

再加上那位李秋瀾李姑娘每日變著花樣地端上新鮮菜色,碧蕪和旭兒在安國公府待著倒也舒服地緊。

如此過了兩三日,京城下了一場大雪,堵路難行,府門口終是清淨下來。反是尚衣局來了人,為她量體裁衣,說是奉譽王的意思,來為她做封後大典的禮服。

蕭毓盈剛巧也在府上,見此一幕,還調侃碧蕪,說要當皇後了,問她高不高興。

碧蕪敷衍地笑了笑,沒答話。

她也說不出高不高興,隻覺恍恍惚惚似有些不真實。分明前世她隻是個卑微的小奴婢,如今搖身一變,竟快要成為世上最尊貴的女子。

就如做了一場夢一般。

相對於高興,她更是有些心神不寧,一股子不知源自於何處的不安,在胸口竄動,一度悶得她難以喘息。

好似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這感覺也全非空穴來風,蕭鴻澤作為武將,近日卻是常進出於皇宮,每日回來,麵色凝重,略顯憂心忡忡。

碧蕪雖心有疑惑,但到底不好問,隻看得出來,蕭鴻澤似乎也同她一樣不安。

她這感覺倒是沒有錯。

離登基大典還有不足三日,這日,蕭鴻澤與譽王商議罷,自宮中回來,已過了午時。

穿過安國公府花園時,恰好看見李秋瀾牽著旭兒行來,旭兒看到他,提聲喚了句舅舅,李秋瀾止了步子,恭敬地同他施了個禮。

“李姑娘這是要帶旭兒上哪兒去?”蕭鴻澤問。

還不待李秋闌開口,旭兒已是激動道:“母妃在曾外祖母那兒坐著呢,旭兒餓了,李姨姨便說要帶我去吃好吃的。”

“哦?”蕭鴻澤輕笑了一下,看向李秋闌,“這是要去吃什麼?”

李秋闌朱唇微啟,正欲回答,又是教旭兒快了一步,他攥住蕭鴻澤的衣角,昂著腦袋問:“我們要去吃湯肉丸子,舅舅也要一起去嗎?”

他話音方落,李秋闌忙阻,“小公子,國公爺公事繁忙,想是......”

“好啊。”蕭鴻澤卻是爽快地應下,“我那院子離這裡近,不若去我那兒吃吧,剛巧我也未用午膳。”

李秋闌絞了絞手上的絲帕,顯得有些無措,但還是微微頷首應下了。

她將旭兒交給蕭鴻澤,自己親自去了灶房,做了幾碗湯肉丸子,三碗端去蕭鴻澤的院子,另幾碗讓人送去了蕭老夫人那廂。

湯肉丸子蕭鴻澤倒也不是沒吃過,可或是沒用午膳,看著這碗漂著蔥花的湯肉丸子,著實感受到了腹中饑餓。

旭兒已是迫不及待用湯勺舀起,吹涼一些,便往嘴裡送,鮮美的滋味在口中蔓開,他不吝誇獎,看著李秋闌道:“李姨姨做的肉丸子真好吃。”

“小公子喜歡便好。”李秋闌替旭兒擦了唇間沾染的湯汁,轉而便聽旭兒問,“舅舅覺得好吃嗎?”

聽得此言,李秋闌朝蕭鴻澤看去,見他蹙眉細細咀嚼著,不由得心一提,“可是不合國公爺的胃口?”

蕭鴻澤抬眸,眉目舒展了些,隻淺淡一笑,“很是美味,隻這味道有些熟悉,一時竟令我想起母親了。不瞞李姑娘,我母親從前最是愛做這道湯肉丸子。”

與其說是最愛,不若說是隻會這一道。

清平郡主自小在宮中長大,不曾沾染過廚房葷腥,後來嫁入安國公府,才開始學習廚藝,不過她在這方麵似乎真的沒甚天賦,學來學去,最後學會的也唯有這道湯肉丸子。

這肉丸與他先前吃過肉丸的不同,在於和餡時加了香蕈碎,在雞湯中燉煮後,吃起來更為鮮香美味,蕭鴻澤又嘗了一個,驀然想起來,“我記得,當初教母親做這道湯肉丸子的,似乎正是李夫人。”

李秋闌聞言有些驚詫,旋即垂眸麵露感慨,“我母親同我一樣,也愛下廚,這道菜便是她從一個伺候多年的老嬤嬤那兒學來的。後來,我長大了,又從嬤嬤那兒學做了這道湯肉丸子。”

說罷,她看向蕭鴻澤,忍不住笑起來,“倒真是巧了。”

看她這般坦坦蕩蕩地衝他笑,蕭鴻澤不禁微愣了一瞬。

打這位李姑娘入府,蕭鴻澤便一直覺得她在刻意避著自己,雖說也可能是未嫁的姑娘家避嫌。

可她和李老夫人到底是客,時日一久,總讓蕭鴻澤覺得或是他這主家有哪裡做得不好了。

他想了想,問道:“李姑娘和李老夫人在府上住了這麼久,我也不曾關切過,不知底下人伺候地可還儘心,若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你們儘管說便是,不必太過拘著。”

李秋瀾忙道:“國公爺客氣了。國公爺和老夫人事無巨細,皆安排地麵麵俱到,哪還有什麼不周到之處。隻是在府上叨擾了那麼久,著實是麻煩國公爺和老夫人了。”

“哪有什麼麻不麻煩,李姑娘和李老夫人在,祖母倒是更熱鬨些,隻消你們不嫌棄,安心住著便是。”

蕭鴻澤說的確實是心裡話,他兩個妹妹接連出嫁,笙兒又忙於學業沒時間陪伴祖母,蕭老夫人雖說還有周氏陪著,可說不上什麼話,到底還是寂寞了些。

李秋瀾抿了抿唇,輕輕一點頭,道了聲“謝”。

外頭天寒地凍,屋內的暖爐裡燃著金絲炭,將一室暖意都融在裡頭。三人安安靜靜地吃著,一時唯有湯匙碰著碗壁的叮當聲響,好一會兒,李秋闌才聽蕭鴻澤開口。

“聽祖母說,李姑娘還在慶德開過一家小酒樓,依李姑娘這般手藝,生意應當不錯吧。說來,我還曾帶領軍隊經過一次慶德,若是那時便認識李姑娘,定然會前去光顧你的酒樓。”

李秋瀾聞言,拿著湯匙的手微微一滯,旋即深深看了一眼蕭鴻澤,不知想起什麼,朱唇抿起。

他自是不知道,她曾是見過他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