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管事是在李家乾了幾十年的舊仆了,也是看著李秋瀾長大的,當初李秋瀾父母故逝,隻剩一老一小相依為命,府中大部分仆婦都走了,但喬管事沒走,李猛當年待他不薄,這份恩情他牢記於心,故而即便少拿或不拿月錢,他也決定待在李家這一對祖孫身邊儘力幫襯。李秋瀾和李老夫人亦視他為家人,對他不避諱,因而一開始也未向他隱瞞蕭鴻澤的身份。
不管蕭鴻澤是不是安國公,喬管事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家姑娘。
蕭家和李家當年定下那樁婚約時他就在李府,亦是知情人之一,但他也知他家姑娘對這樁婚約無意,並不願借此攀附。可方才他在府外候著,看著他家姑娘羞赧躲避的眼神,便曉得她嘴上說不願,但其實心裡還是對這位安國公藏著幾分好感,隻因著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不敢訴諸於口。
喬管事不時抬眸看向身側,還不待開口,就聽一個低沉的聲兒響起,“喬管事若有什麼話,儘管說便是。”
既是被他察覺,喬管事索性頓住步子,神色認真地看去,“小的冒昧問一句,國公爺是如何看待我家姑娘的?”
這位安國公,嘴上說是來慶德辦事,可瞧著他整日清閒,喬管事怎麼看都覺得不大像,莫不是以此為借口,存著旁的目的了。
蕭鴻澤聞言怔忪了一瞬,旋即薄唇微抿:“李姑娘是個很好的姑娘,嫻靜淑雅,為人良善,行事果斷利落,待人體貼入微。”
他這一番誇讚真不真心,喬管事自然看得出來,可其餘的,他實在沒法在這張清雋的臉上看出任何端倪。
喬管事凝神看了一會兒,隻得放棄,索性直截了當道:“我家姑娘畢竟還未許人家,國公爺若是無意,莫要戲弄我家姑娘,她活了這二十年,吃的苦已經夠多了,實在是禁不起再三的波折。”
聽著喬管事說到後來驟然有些哽咽的聲兒,蕭鴻澤微斂了笑意,沉默片刻,鄭重道:“喬管事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既與那王宸昭的事兒做了罷,翌日一早,李秋瀾便派萱兒去張媒婆那廂走了一遭,以昨日同蕭鴻澤說的那般理由拒了這樁婚事。
萱兒前腳才回府,後腳那張媒婆不死心又來勸李秋瀾,言才見了一麵怎就知不合適了,這夫妻相處,都需慢慢磨合,從沒有一開始就能互相習慣的。且那王二公子脾性好,又懂得上進,將來有了好前程也定然會善待她,不教她吃什麼苦頭。
而且若她連王家的婚事都拒了,隻怕慶德再找不到這麼好的人家了。
可任憑她磨破了嘴,李秋瀾仍是雷打不動,堅持要推了這樁婚事,還讓張媒婆去那廂說,說都是她一人的錯,是她覺得自己配不上二公子,不敢癡心妄想。
張媒婆連著來說了好幾日,說得嗓子都快冒了煙,到最後,不得不就此作罷,將李秋瀾的話傳達給了王家。
王家,尤其是王宸昭萬萬沒想到,他這般條件李秋瀾居然會主動拒絕,他雖覺得羞惱,但思及自己的前程,還是拚命忍下了。
他想著李秋瀾之所以拒絕,或是因著還有事兒沒有滿足,欲以這招以退為進。他和父母親商量之下,一狠心,讓張媒婆再去告訴李秋瀾,他是真心喜歡她,想娶她為妻,若她答應,他將來定唯她一人,絕不納妾。
世上的男兒有多少能提出這樣的條件,王宸昭胸有成竹,相信張媒婆必能帶回好消息。誰料幾個時辰後,張媒婆卻是硬著頭皮上了門,哭喪著臉衝他尷尬地笑了笑,說李姑娘仍是不應,隻讓轉告他,這慶德比她年輕,比她家世才學好的女子數不勝數,讓他還是另擇良人吧。
王宸昭氣得滿臉通紅,不曾想這個李秋瀾這般不識好歹,他肯娶她為正妻,且答應不納妾,還願意養她那年邁的祖母已是給足了她麵子,她還不願嫁他,莫不是想得寸進尺。
他強忍下心頭怒意,冷靜地思索了許久,覺得莫不是張媒婆傳達有誤,最後還是決定親自去見李秋瀾一趟。
他曉得李秋瀾白日裡都在她那座小酒樓裡打理生意,故而直接讓車夫將馬車趕到了玉味館門口。
李秋瀾從夥計口中得知此事,頗有些驚詫,趕到一樓大堂,果見那位王家二公子坐在那廂,起身衝她作了個揖。
看見此人,李秋瀾頗有些頭疼,但還是揚笑走過去,有禮道:“二公子怎的來了,也是來玉味館吃飯的?可惜今日雅間都被定出去了,隻能在大堂將就,二公子若是不喜喧鬨,不若改日再來吧。”
王宸昭搖了搖頭,“我是特意來找李姑娘的,有些話想親口對李姑娘說,說了便走。”
沒有雅間,在這大堂說倒是更好些,教旁人都看看他的誠意,想來這位李姑娘也不好當眾讓他下不來台。
李秋瀾隱隱察覺到他的意圖,正欲讓他一道去後院說話,誰知卻見那位王二公子已然開口道:“李姑娘,平水湖一見,我已對你情根深種,我王宸昭真心想要聘你為妻,婚後我定會敬你,重你,將你祖母視為親祖母般奉養,不納妾,此生唯你一人足矣。”
他麵容誠摯,語氣堅定,一字一句頗讓人動容,加上他刻意提高的聲兒,很快便引得樓裡用膳的客人紛紛抬首看來。
慶德最富裕的王家的二公子,還是有不少人識得的,見此一幕,不由得唏噓,皆歎這位二公子癡情,他這求娶玉味館掌櫃的故事隻怕很快就能傳為慶德美談。
美不美談的與李秋瀾無關,此時她看著眼前這個“無賴”,隻覺棘手得緊,旁人看著他這副模樣或是深情萬分,可落在李秋瀾眼裡,隻剩下拙劣浮誇的演技。
他想逼她就範,她偏是不能如了他的願,可她尚還給他留了幾分顏麵,好聲好氣道:“二公子,想來張婆婆應當也與你說過了,我父母早亡,家世低微,實在配不上二公子。”
“怎會,我王宸昭從不是在意這些家世高低的人。”
見他麵不改色說出這話,李秋瀾秀眉微顰,“秋瀾才疏學淺,行事粗陋,王家又是大戶人家,秋瀾隻怕將來無法打理好府中事務,恐鬨了笑話。”
“這些更不是問題,王家有專門的管事,李姑娘將來嫁過來,無須擔心這些。”
見他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既這些話勸不退他,李秋瀾索性一狠心,“罷了,實話告訴二公子,其實秋瀾已然有了心怡之人,辜負了二公子的一番真情,秋瀾給二公子陪個不是。”
王宸昭被這話猛然一噎,頓時接不下去了。周遭還在看熱鬨的人聞言不由得交頭接耳起來,雖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可強烈的自尊讓王宸昭下意識覺得他們在嘲笑自己。
他麵色難看,下一刻,在瞧見提步往這廂走來的男人後,隱忍了多時的惱怒羞憤一瞬間噴薄而出。
臉上的深情登時化為嘲諷,他冷哼一聲,看向李秋瀾道:“李姑娘所謂的心怡之人,怕不是你這位表兄吧?既你們情投意合,當初又來與我相看,是何用意,刻意來看我笑話嗎?”
王宸昭上下打量了蕭鴻澤一眼,麵露不屑,“而且,李姑娘真覺得你這位突然冒出來的表兄是真心喜歡你嗎?還是存著旁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既會想到利用李秋瀾來獲得安國公府的幫持,旁人又怎會想不到呢,指不定這人同他一樣,也是為著官運亨通,似錦前途而來。
李秋瀾先前便覺得這位王二公子藏著齷齪的心思,可沒想到他居然還以己度人,這般令人作嘔。
周圍人不明情況,聞言正對著她窸窸窣窣,指指點點,李秋瀾正欲拆穿這位王二公子的真麵目,解釋她和蕭鴻澤的關係。
然還未上前一步,卻覺手被人牽住,牢牢裹在大掌裡頭。
她詫異地抬眸看去,便見蕭鴻澤含笑看向王宸昭,“王公子猜得倒是不錯,我確實是心悅李姑娘,此趟來便是想求得她的同意,帶她回去見過祖母,定下婚事?”
王宸昭低哼了一聲,“公子這般急不可待,怕也是知曉李姑娘和安國公府的交情吧?”
李秋瀾聽得這話險些沒忍住笑出聲,緊接著就聽身側人風清雲淡地應了聲:“自然知道。”
她一抬首,便見蕭鴻澤垂眸看來,靜靜凝視著她,須臾,一字一句問道:“秋瀾,你願意同我回安國公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