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沸了的茶水過濾了茶葉渣, 隻留下濃鬱的茶香,摻著新鮮牛奶,晾到溫熱了才被端到喬橋麵前,可見用心。
喬橋卻絲毫不感激,矜持地嘗了一口就不再喝了,捏著鼻子挑剔:“難喝。”
宋以明溫順而寡言,跪在桌邊請罪。
第二日,喬橋案上仍然有一杯溫熱的“奶茶”,應該是添了花蜜,喝下去唇齒間都蕩著滋滋的清甜。
就是有心之人這次也再尋不出錯處。
被伺候舒坦了,喬橋找茬的心思也漸漸歇了,心安理得地開始躺平,不知不覺地,跟在喬橋身邊的丫鬟都退居了二線,貼身伺候的那個人變成了宋以明。
隻是喬橋對宋以明始終不冷不熱的。
係統起初非常不理解,問喬橋:“既然都來了這裡,你怎麼還對宋以明這麼冷淡啊?”
喬橋那時正躺在庭院的紅楓樹底下,悠哉悠哉地喝著宋以明新研製的花茶,聽見了,便晃著小腿答:“他幫了我,我承了情,因果輪回,我來此隻是為了還他一個人情罷了。”
係統追問:“那你們的感情呢?上一世你念了他那麼久,他送你的字條現在都還留存在儲物空間裡,現在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你不是答應要等他嗎?”
喬橋拿蒲扇蓋住臉,嘟囔說:“隻是些前塵往事,如今早已經時過境遷了。”
係統愣怔好半天,似乎不敢相信喬橋會說出這樣的話,默了好久說:“可是主神大人,我覺得你不是那樣一個無情的人。”
喬橋卻已經睡著了,沒再回話。
春去秋來,四季流轉,轉眼就又入了冬。
主神空間太陽不落,四季如春,喬橋很少有機會見冬天,這茫茫一片的潔白,再看幾年也都是新奇的。
蒙蒙清晨,喬橋被外麵映天的雪光晃醒,沒忍住,趁著人都還沒醒,起了老早偷偷到外麵玩雪。
院子裡的積雪連夜就被掃儘了,喬橋一個人鑽進旁邊的林子裡,撒著歡地跑來跑去,印著一串腳印的雪地被踩得陷進去一塊又一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忽然,一隻烏黑的兔子從雪地裡探出頭來。
喬橋眼睛一亮,放輕了腳步朝著小兔子逃走的方向追過去。
“……如您所料,昨夜玄真殿的幾個長老都拚死保護隊伍中一個少年,幸而我們提前設了毒障,才趁亂將那人劫了出來,現下正關押著,您打算如何處置?”
“殺了,屍首好生送還回去。”輕描淡寫的語氣。
“是。”
“恭喜主上。”蒙麵人語氣壓抑著激動:“接下來就等上三宗的人上山,您馬上就能順理成章地回玄真殿了。”
少年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問:“上次讓你找的烏梅呢?”
“……”蒙麵人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把肩上背的包裹遞過去。
蒙麵人表情一言難儘,不過還是儘職儘責地說:“您上次要的雪蓮花花蜜也在裡麵。”
少年接過仔細檢查了一遍,滿意地微微頜首,又吩咐說:“下次上山多帶些零嘴來。”
蒙麵人看著少年的神情,又是一怔,猶豫了一下,突然忍不住諫言道:“主上,那個晏喬整日支使您,未免太過囂張,左右您馬上要走了,要不趁著這回把他一塊兒結果——”
喬橋悚然一驚,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沒想到腳下不慎踩到一根枯樹枝,發出“哢嚓”一聲清晰的脆響。
喬橋:“……”
糟糕。
撞破了人家密謀現場,所以現在是應該轉身就跑,還是跪下磕頭求饒?
腳步聲慢慢靠近,喬橋默默低下頭,盯著雪地瞧,這雪地裡也太冷了吧,可是晏喬這具脆皮身體,跑也跑不遠啊。
要命,不會今天就要交待在這兒了吧?
係統感受到喬橋飛速轉動的思緒,跳出來安慰說:“彆擔心主神大人,宋以明肯定不會傷害我們的!”
“……”喬橋。
係統還要再說話,一道猶如刀光般銳利的視線已經落到了身上。
熟悉的壓迫感襲來,係統噤若寒蟬。
宋以明緩步走來,然後頓步在跟石頭似的一動不動的喬橋麵前,不近不遠隔了半個身位,垂下頭,輕言細語地問:“殿下,怎麼穿得這樣少?”
喬橋耳朵動了動,抬起頭和宋以明對視。
宋以明怎麼突然長高了這麼多?
這一年裡,宋以明在喬橋麵前不是低著頭就是跪著,所以直到現在,喬橋才忽然驚覺,兩人麵對麵,喬橋都要仰頭看他才行了。
原本單薄的身體也結實了,隔著衣衫都隱隱可見肌肉。
雖然還比不上上一世那樣高的個子,但就這塊頭,應該能輕易給他來個抱摔吧。
喬橋如是想道。
宋以明靜靜地等了好一會兒,然而喬橋一直發愣,宋以明隻好輕咳一聲,朝喬橋伸出了手,雙手捧上了一個小暖爐。
喬橋眼睛兀地瞪圓了。
你乾嘛?密謀殺人還要把我的小暖爐帶出來?
似是看出了喬橋的震驚,宋以明唇角微抬,似有笑意,解釋道:“擔心殿下醒來要用,便提前溫著了。”
喬橋乾巴巴地“哦”了一聲。
應該是一直拿真氣暖著,一放進手心,熱得發燙的溫度仿佛就隔著皮膚鑽進血液裡,流淌遍全身,讓晏喬這具極度畏寒的身體瞬間感到暖和了不少。
喬橋能屈能伸,收著下巴,難得禮貌地道了聲謝,然而迅速轉身就跑。
可惜腳步還沒邁出去,手腕就被人捉住了,喬橋差點沒跳起來,宋以明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殿下方才聽見了什麼?”
喬橋瞬間石化,求生欲很強地把腦袋搖成撥浪鼓:“沒聽見,我什麼都沒聽見。”
“是嗎?”喬橋好像聽到一聲輕笑,又仿佛隻是寒風刮過了樹葉。
宋以明聲音輕緩,溫順依舊,說出來的話卻令人遍體生寒:“就是聽到了也沒關係。”
喬橋:“。”
係統:“嚶。”
“主神大人……”等宋以明轉身出門去倒水給喬橋洗臉,係統才弱弱道:“他剛剛是什麼意思啊,不會是打算要殺我們滅口吧?”
喬橋說:“你不是都聽見了嗎?”
係統仿若未聞,自我安慰道:“不可能的,宋以明人挺好的,怎麼可能那麼凶殘。”
喬橋默了默,提了個醒說:“你忘了他是誰了嗎?”
他是誰?
被宋以明的溫順模樣迷惑了太久的係統迷茫了兩秒,然後忽然被一道閃電擊中眉心。
曾屠遍整個係統世界、以一己之力倒逼係統世界改變遊戲規則的大魔王,係統們至今連名字都不敢提起的殺戮者,那位名為“殺戮神”前任主神大人……
多少任務者和係統葬身他手,在這尊殺神眼裡,殺個係統滅個口算什麼大事?
“想起來了吧?”喬橋補刀說。
係統瑟瑟發抖。
“對了。”喬橋突然想起來:“劇情裡宋以明不是無權無勢嗎,他哪裡來的屬下?”
係統悲傷暫停了一秒,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喬橋:“……”
算了,與他無關。
反正宋以明馬上就要離開這裡開啟下一階段的副本了。
三日後,上三宗來選拔年輕修士的隊伍終於到達了三清宗,喬橋也接到了通知,帶著宋以明直接往天水閣去。
喬橋廢材一個,自知不會被選中,便躲在人群裡心安理得地劃水,逛園子般的這兒看看那兒瞧瞧。
本來隻是瞧上正殿上方高台下鑲的那顆珠寶,卻意外地發覺了點兒小秘密。
天水殿儘頭的高台上,那個立在三清宗宗主右側的白衣美人,目光一直時不時地往喬橋他們這邊望。
更準確地說,是往站在喬橋身邊的宋以明身上望。
這位是?
係統及時跳出來解惑:“那是三清宗天門派門主單凝霜,當時在宋以明被汙蔑勾結魔族、修習禁術後力保宋以明留下的人,在劇情裡是主角前期心中最美好的白月光。”
喬橋“哦”了一聲,總結道:“龍傲天的後宮。”
宋以明已經盯著喬橋瞧了半晌,被那道突然朝他轉過來,小勾子似的眼刀剜了一下,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上三宗之首的玄真殿派遣長老正說到關鍵之處,氣氛正凝重,宋以明這一聲笑便顯得格外明顯。
殿內眾人一頓,齊齊朝他們看了過來。
三清宗宗主眉頭緊皺,單凝霜峨眉微蹙,正欲打圓場。
玄真殿長老卻沒給旁人插話的機會,徑直道:“此行前來,除了選拔少年英才,其實還有另一件更要緊的大事。”
長老說著轉過身,目光直直看向人群中的宋以明:“那便是迎回我玄真殿遺失在外多年的少主閣下。”
第127章
“我不想跟你去上界。”
院子外轎攆整裝待發, 院子裡吵吵嚷嚷一片,套著韁繩的靈駒蹄子踩在紅楓小築的藥田裡,悠閒地甩著尾巴, 嘴裡慢悠悠的咀嚼著田裡的藥草, 丫鬟侍從們滿院子的跑來跑去, 簡直比過年還熱鬨。
裡麵屋子卻出奇的靜。
喬橋表達完態度後就不再理人了, 裹著厚厚的毛毯躺在榻上,拿後屁股對著宋以明,擺明了要抵抗到底。
宋以明歎了口氣,說:“原本是無所謂的,可是殿下,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一直沒動靜的喬橋終於慢吞吞地轉過身來, 看了宋以明一眼。
“我——”喬橋話還沒說出來。
宋以明又開了口,表情認真, 語氣很輕, 其中包含著的脅迫感卻根本不可能忽視:“在這個世上除了死人的嘴,我不信任何承諾。”
喬橋瞪著宋以明不說話了, 宋以明轉過身,招人進來幫喬橋收拾行李。
喬橋噌地跳起來,喊:“你不許動我的東西, 我要自己收拾。”
晏喬寶貝很多,喬橋這一年裡用慣了,也都不願意丟下, 這個也想帶,那個也舍不得, 丫鬟們連喬橋喜歡的玩具都帶上了,最後單衣裳就帶了十多套, 再加上毯子、茶具、夜明珠等應小物件……堆起來像一座小山。
等把一切都收拾好,屋子裡已經肉眼可見地空了。
喬橋抱著臂,滿意地看著麵前這片堆起來比外麵的轎攆都高的小山,得意洋洋地瞅了一眼宋以明。
沒想到宋以明眉頭都沒皺一下,在喬橋得意的目光下亮出儲物戒,一息之間就把擺在外麵的東西一件不落地都收了進去。
喬橋目瞪口呆,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他為什麼會有法器?”
係統:“應該……是玄真殿的人給的吧。”
喬橋不能接受,開始懷疑係統:“這個劇情發展都快偏到姥姥家了,劇情線難倒是擺設嗎?”
係統吞吞吐吐說不出話,最後說了句“不知道”,就又趁喬橋不注意飛快地溜了。
吃飽喝足的兩隻靈駒拿蹄子刨了刨土,仰頭長鳴一聲,拉著攆車踏雲而上,衝向了雲霄。
第一次體驗坐飛車的喬橋直接尖叫出聲,五臟六腑都像是被提到天靈蓋,頭暈目眩,早晨剛吃進去的糕點差點都沒吐出來。
正難受著,嘴裡被塞進一個圓圓的東西,酸酸的梅乾,外麵裹著層甜滋滋的粉,極為生津,隻稍稍吮了吮,暈眩感就頓時緩解了不少。
見喬橋睜眼,宋以明手裡打算再喂的梅乾便收了回來,轉而把那個裝滿梅乾的漆黑色小匣子放進喬橋懷裡。
“起步會晃一些,等到了雲層上就好了。”宋以明拿手半摟著受驚躲進他懷裡的喬橋,輕聲說。
喬橋過河拆橋,麵無表情地推開宋以明,挪地離他八丈遠,自顧自地抱著小匣子吃梅子,隻當沒宋以明這個人。
喬橋的沉默抗議滿打滿算持續了三天,直到第四天上午,車隊暫落腳在襄城,通往上界的最後一個城鎮。
此時凡世似乎正值什麼節氣,街道上四處張燈結彩,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猶如卷宗中字裡行間所描繪的盛世。
喬橋從來沒見過這麼熱鬨的景象,隔著客棧裡的一扇窗,看得眼睛都不眨。
宋以明提議要帶他出去逛逛的時候,喬橋高興地都要蹦起來。
直到宋以明看了他一眼,喬橋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挾持來的,重新繃起臉,呲牙惡狠狠地瞪了宋以明一眼。
小巷的街道不寬,道兩旁全是之著棚的路邊小攤,紅豔豔的糖葫蘆、冒著熱氣的小動物形狀的包子饅頭,各色的小吃,香得人走不動道。
“來一來看一看,香噴噴的蔥油餅嘍!這位客官要不要來一個?”
喬橋興奮點頭,攤主下一句“好嘞,兩文錢一個”,喬橋就蒙了。
他沒錢。
錢都保管在丫鬟手裡,喬橋平日裡想要什麼直接問她們要就成,但這次出來一個丫鬟也沒帶,因為專橫霸道的宋以明不許。
喬橋盯著攤主手裡熱乎乎的蔥油餅,咽了咽口水,扭頭去看宋以明。
宋以明也正看著他,雙手抱著臂,看起來明顯沒有絲毫打算掏一下口袋幫喬橋付一下錢的意思。
喬橋咬了咬牙,在心裡罵了宋以明一百遍,兩隻手輕輕捉住宋以明的衣袖,晃來晃去,眨巴著可憐的大眼睛求人:“我想吃這個。”
本以為還要再說些好話,卻見宋以明唇角微抬,爽快地付了錢。
又買了幾個攤,喬橋逐漸摸清宋以明態度,逐漸開始放肆。
凡見著喜歡的就往手裡攥,理直氣壯地衝宋以明喊“我要這個”、“這個也要”,宋以明不知道在哪裡發了財,全程都在旁邊陪著,一句話不說,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給錢。
喬橋孩子心性,吃了兩口嘗了鮮,就又被彆的攤勾走了,於是吃不完的那些就全都進了宋以明的肚子。
最後宋以明實在撐了,才捉住像是吃了上頓就沒下頓的喬橋,告訴他:“晚上還可以再來吃。”
喬橋其實也已經吃撐了,正發愁呢,聞言欣然同意,十分乖巧地仰頭露出兩顆小虎牙和嫣紅的小舌:“好!”
宋以明喉嚨發緊。
這還是喬橋第一次對他笑。
宋以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看,體內真氣突然就抑製不住地躁動了起來。
轉過另一個街區,街邊的吃食就逐漸少了,取而代之地是首飾玩具,還有各式各樣陶瓷做的小動物和大頭娃娃。
喬橋正想頓步下來仔細瞧瞧,沒留意“咚”的一下和迎麵來的人撞一塊了。
低頭一看,是個才剛及他膝蓋的“小人”。
薄薄的布鞋,衣裳洗得發白全是補丁,卻看得出很乾淨,頭發紮了兩個小揪揪,拿紅繩係著,隨著小孩兒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喬橋趕忙蹲下去扶,小孩兒爬起來卻不敢抬頭,嚇得直抖,抱著兩隻凍得紅通通的小手一個勁兒的道歉。
喬橋摸了摸小孩兒圓滾滾的腦袋,輕聲說:“明明我撞了你,應該是我跟你道歉才對。”
小孩兒的身體漸漸停止顫抖,怯生生地抬起頭。
麵前是兩個相貌俊美的哥哥,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個溫柔似水,一個凶神惡煞。
小孩兒心中生怯,正要跑,就見白衣小哥哥伸手從她的籃子裡挑了一支百合。
“這個好看嗎?”白衣小哥哥忽然轉過頭去問。
那個身材極為高大、看起來凶神惡煞、讓她感到害怕的黑袍哥哥表情驀然變得柔軟,點頭說了聲“好看”,手一抬,一個東西被扔過來,籃子兀的一沉。
低頭一看,竟然躺著一整塊銀元。
小女孩兒盯著那塊銀元,驟然睜大了眼睛,嘴唇都在顫抖:“這個是給我的嗎?”
喬橋點點頭。
跟著滿臉通紅著飛跑回家的小女孩,兩人最後頓步在了郊外一處破舊的小茅草屋外。
小屋四處漏風,站在院子裡,也能清楚地聽見裡麵間歇的咳嗽聲,和小女孩含著喜悅的哭聲:“娘,有錢了!我們有錢請郎中了!”
許是中午吃得太多,回到客棧喬橋就困得不行了,滾進床鋪裡很快睡過去,迷迷糊糊中被宋以明撈起來,往他嘴裡喂了個什麼。
那東西入口即化,喬橋咂吧一下嘴巴,沒嘗出味來,隻覺得原本縈繞在周身的沉重感驀然輕了許多。
再醒過來,屋裡頭黑漆漆一片,隻燃著一盞小油燈。
窗外人來人往的,男女老少的人影映在窗戶上,說話聲叫賣聲嘈雜,很熱鬨的樣子。
喬橋想起宋以明白天那會兒提起過的夜市,穿鞋下了床,興致勃勃地打算開窗看看。
快走到窗戶邊,腳步忽然一頓。
這裡分明是二樓,窗戶上怎麼能看得到街上人的影子?
第128章
喬橋原本剛醒過來還有點迷蒙的意識一下轉醒了, 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結果腳下不小心踩中了開裂的木板,發出“哢嚓”一聲脆響, 嚇得喬橋徹底清醒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仍然是那間客棧房間, 卻也不是。
斑駁的牆麵和灰蒙蒙的地板提醒著他這裡已經許久無人居住的事實。
喬橋覺得自己已經睡過很長的一覺了, 可此時四周卻仍然黑黢黢的, 窗外隱隱映著暗紅色的光,映在窗欞上的人影晃動,仿佛比剛才看時堆得更密集了。
喬橋突然感覺後背涼颼颼的,像是有無數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正躲在黑暗中窺視著,讓人不寒而栗。
喬橋搓了搓胳膊, 小心翼翼地把腳從陷進去的木板坑裡拔出來, 悄摸摸地往後退了退,小聲在心裡呼叫係統。
然而腦中空空如也, 仿佛永遠無法得到任何回應。
喬橋有點懵, 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轉動腦袋回想之前看過的劇情。
根據劇情線發展, 宋以明雖然沒有這麼早進入上界,不過通向上界的入口的確毗鄰著這麼一座小城。宋以明確實也在這裡停留過一晚,但並沒有遇到像現在這樣的情形啊。
難道他現在是在夢裡?
還沒等喬橋想明白, 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伴隨著門上映著的影子,越來越近, 喬橋的心一下提起來,屏住呼吸。
沒上鎖的門開輕輕一推就開了, 黑色長靴在紅色的光暈下激起朦朧塵土,衣訣翻飛。
那道身影在喬橋眼中如同救星。
“宋以明!”
宋以明反手關上門, 抬手接住了朝他飛跑過來的喬橋,又順手拿走喬橋捏在手心裡的劍,插回了喬橋腰間的劍鞘裡。
喬橋急急地呼了一口氣,又抬頭看了窗外,很小聲地問:“你去哪兒了啊?”
“弄了點吃的。”宋以明隨手掐了個清潔術法將桌椅上的灰塵散去,攬著喬橋走到椅子邊坐下來,手一轉,手心裡就憑空出現了一碗冒著熱氣的粥。
宋以明拿著勺子輕輕攪動碗裡的粥:“儲物戒沒法打開,附近也沒找到新鮮食材,隻在麥田裡找著了些麥子。”
隔著朦朧的白霧,喬橋看著剛從外麵回來的宋以明一派淡定的神情,心情也不禁跟著靜下來了點兒。
宋以明把稍微晾涼了些的粥擱到喬橋麵前,說:“先用點,驅驅寒,等出去了再給你做好吃的。”
喬橋難得沒挑三揀四,埋頭乖乖吃了。
熱乎乎的粥下肚,寒意終於被驅散了不少,宋以明從衣櫃裡翻出個鬥篷,把喬橋從頭到腳地裹了起來。
喬橋有點兒怯,問:“咱們去哪兒啊?”
“找出口。”宋以明答。
走廊裡比屋裡更暗了,連台階在哪兒都看不見。
“外麵看都看不清,為什麼不把燭台帶出來……”喬橋小聲抱怨著,卻又不敢獨自返回去拿,反而拽住了宋以明的胳膊。
宋以明聞言側過頭來,低聲解釋說:“這裡不適合點燈。”
喬橋還想問為什麼,移步換景,客棧那盞鮮紅的燈籠突然撞進了眼睛裡,喬橋下意識噤了聲,然而底下客堂裡走來走去的那些“人”卻似乎已經察覺了他們的到來,齊刷刷地抬頭朝這邊望了過來。
喬橋明白為什麼宋以明說這裡不適合點燈了。
因為會被底下的那些“人”注意到。
更準確地說,那些根本就不是人。
黑漆漆的一團人影,以及比身影還要可怕的兩隻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含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喬橋渾身的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往外冒。
喬橋靈魂純淨,因此對惡意很敏感,對這些沒有靈智、完全由惡念彙聚成的惡靈尤為恐懼,他上一次遇見這麼恐怖的場景還是在遺棄空間裡,後來雖然逃了出來,也做了好幾天噩夢。
這麼想著,喬橋趕緊又往宋以明身邊挪了挪。
宋以明自然察覺到了捉著自己胳膊那隻手的顫抖,朝喬橋張開了手臂,低聲說:“到這兒來,他們不敢靠近。”
喬橋哆哆嗦嗦著點了點頭,立刻把整個身子都縮進了宋以明懷裡,亦步亦趨地跟著宋以明往外挪去。
就從窗外那些來往的詭異人影就能看得出來,客棧外顯然更不是能讓人鬆一口氣的地方。
然而即使做了心理準備,街巷裡的景象還是把人嚇了一跳。
狹窄的小巷裡密密麻麻全是血紅的燈籠,如同行屍走路的漆黑人影摩肩接踵地擠在街道上,紅的黑的混作一團,隻看上一眼就要叫人四肢發軟頭皮發麻。
不過好在可能是因為躲進了宋以明懷裡的緣故,外麵那些“人”這次沒再直勾勾地盯著喬橋看。
但這些東西也已經足夠讓喬橋難受了。
喬橋很崩潰,雖然極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冷靜一些,發出的聲兒仍然無法抑製地在抖:“這裡到底是哪兒啊?我就睡了一覺,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宋以明抬手拉下喬橋的帽沿,寬大的手掌遮住了喬橋大半視線,他攬著喬橋踏入人群,混在人流中慢慢邊往前走邊說:“應該是昨日沾染的鬼氣在作怪。”
喬橋很迷茫地抬了抬頭,但因為宋以明的手掌遮在眼前,什麼都看不到。
宋以明問:“還記得昨晚睡前我喂你吃了一顆丹藥嗎?”
喬橋這才意識到自己迷迷糊糊中的記憶是真實發生過的,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小聲說:“記得。”
宋以明聽著胸前軟糯糯的聲音,想著懷裡暴脾氣的小殿下此刻乖順的模樣,聲音不由得放得軟了些,輕聲說:“那藥是用來驅避邪祟的,你還未築基,又先天不足,易招惹邪祟,昨日出去逛街時應該就有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你了。”
“就是……這些東西嗎?”喬橋說。
“嗯。”宋以明解釋說:“你身子太弱,怕你受不住,因此隻給你吃了半顆,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導致鬼氣沒能徹底清除乾淨。”
“那、那怎麼辦啊……”明顯被宋以明的描述嚇得不清,喬橋呼吸顯見的急促了,柔軟的睫毛顫顫的,輕飄飄地來回掃著手心,引起一陣陣瘙癢。
宋以明喉嚨裡爬上來一股癢意,忍不住低頭看向了努力縮在他懷裡的喬橋。
喬橋神經緊繃,貼著宋以明脖子的手指頭無意識地抓了抓,囁嚅著又問:“我現在吃另一半,還來得及嗎?”
等他問完,才忽然發現宋以明的腳步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喬橋嚇了一跳,以為是出了什麼事,趕緊小聲叫了他幾聲,沒得到回應便把宋以明前襟的衣裳拽得更緊,僵著身子拚命地往宋以明懷裡擠。
宋以明終於回過神來,感覺到緊挨著自己的柔軟身軀,身體僵了僵,抬手輕按住喬橋的肩,提醒說:“殿下……”
宋以明是想把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拉開一點兒,可喬橋並不知道,他此刻抱著的是他的救命稻草,哪裡肯鬆手。
他立刻抬起兩隻手摟住宋以明的脖子,嘴裡邊連聲喊著宋以明的名字,一邊當棵樹似的往他身上爬:“宋以明,宋以明!”
宋以明的神思陷入短暫的怔忪。
等宋以明反應過來,他已經如同做過千百次般,一手摟著腰,一手托著腿彎,無比契合地把人抱在了懷裡。
喬橋也在這時放鬆了身體,如同找到歸宿一般,抱著宋以明的脖子,輕車熟路地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好不動了。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似乎在哪裡發生過。
似乎也是這樣一個漆黑的夜裡,也是這樣一個人,叫著他的名字,驚慌失措地撲進了他懷裡。
理不清頭緒的回憶讓宋以明陷入躁鬱,眉頭皺起,直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扯他的衣領。
宋以明側頭瞥過去,才發現是喬橋正拿牙磨他的衣領,一邊咬嘴裡還一邊嘀嘀咕咕地譴責他:“混蛋、小心眼,我這次又沒有認錯人……”
眉宇間的鬱結倏然散去,宋以明搖了搖頭,輕輕笑了。
街道的布局幾乎沒有差彆,憑著腦中的記憶,宋以明沿著白日裡走過的街巷細細尋找,卻始終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直到走過道路儘頭,轉入下一個街區,和一個飛奔的“人影”撞到一起。
宋以明說:“找到了。”
喬橋聞聲轉回頭,看見擋在眼前的那道人影,整個人愣住了。
兩個衝天的小發揪,拿紅繩綁著,隨著小人影的晃動一翹一翹,挎在胳膊上的花籃盛滿了鮮花。
即使所有的麵目都被漆黑的影子包裹,喬橋也能一眼認出來,這個人影正是他們白天遇到過的可愛小女孩兒。
然而此刻小女孩兒鮮紅的嘴撕破了臉頰,生生地咧到了耳後,她正瞪著烏黑的大眼睛,猙獰地衝他們笑:“小哥哥,你們要買花嗎?”
第129章
宋以明說:“不買。”
可能是沒想到對方拒絕得這麼乾脆, 小女孩笑容幾乎滯了一下,隨即變得暴怒,臉上笑容愈加瘋狂, 張著血淋淋的大嘴朝他們撲過來:“那你們就都去死吧!”
喬橋心裡一驚。
還沒來及開口叫宋以明躲開, 喬橋隻覺視線一晃, 原本懸空的雙腳忽然落了地。
耳邊衣袂聲簌簌, 眼前視線一暗,等緩過神來,宋以明高大的身影已經嚴嚴實實地擋在了喬橋身前,阻隔了可能來自前方的一切危險。
下一秒,小孩兒尖銳的尖叫聲響徹整條街巷。
喬橋心臟猛地一跳, 連忙從宋以明身後衝出去:“宋以明——”
眼前的情形和喬橋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樣。
宋以明劍未出鞘, 隻稍稍抬起了一條腿,鞋尖鬆鬆抵在了小孩兒胸口。
而小孩兒正張牙舞爪地揮動著手腳撕打著空氣, 一雙眼睛因為憤怒瞪得圓滾滾的, 像是隻還沒斷奶的小狗,試圖跳起來拿她那口還沒長齊的奶牙咬死人。
“……”喬橋默了一下, 把沒喊完的話又悄悄咽回了嗓子裡。
喬橋看了看小孩兒,又看了看宋以明,猶豫了一下, 拉住宋以明的袖口,低聲問:“你沒事吧?”
“無事。”宋以明毫無征兆地收回腿,攬著喬橋往後退了半步, 小孩因為失去重心往前栽倒,“撲通”一聲摔到了地上。
“普通的障眼法, 一隻小鬼而已。”宋以明輕飄飄地說。
被叫作小鬼的小女孩本來還在默不作聲地想爬起來,聽到這樣輕蔑的評價, 突然倒頭往地上一坐,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來。
喬橋於心不忍,走過去想安慰一下。
“轟————”的一聲巨響突然在耳邊炸開。
猶如地底藏著來自遠古洪荒的巨獸,伴隨著陣陣嗡鳴和濃濃灰煙,即將破土而出,整個天地都劇烈晃動起來,晃得人腦瓜子都嗡嗡作響。
喬橋抬起頭,隻見狂風大作,月亮籠上血色,仿佛一場盛大的劇目拉開了序幕。
掛滿了整片屋簷的燈籠迅速染上詭異的鮮紅,仿佛能滴出血,參天立柱一根根拔地而起,不遠處的大地震顫著撕開一條巨大的裂縫,瞬間將無數人吞入。
曾經發生在這座城市的災難,此刻正身臨其境地在他們眼前重演。
“原來是秘境。”宋以明說。
話音落下,很快又被人們的尖叫聲淹沒,烏壓壓地人流像是遷徙的蟻群,瘋狂地向他們湧了過來。
那些蒙在黑霧中的麵孔逐漸變得清晰,驚恐的、扭曲的,有人慘叫著跌進開裂的深淵,有人跌倒沒能再爬起來,又有無數人仿佛聽不見痛苦的哭聲,踩踏過他們的身體。
喬橋震驚地朝宋以明看去。
“彆看。”宋以明抓住喬橋的手,把他抱上了懸空的劍,又微微低頭,將喬橋的手拉起來環到脖子上。
原本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兒見狀也驚慌失措地朝他們跑了過來,舉著手也想往劍上爬。
喬橋想也不想,下意識伸手就去拉,腰上卻忽然一緊,下一秒,腳下的長劍便乘著兩人禦風而起。
擦指而過,抓了個空。
喬橋呼吸幾乎在一瞬間完全停滯。
嘈雜的尖叫聲從腳底呼嘯而過,喬橋睜大了眼睛回過頭去,嘴唇蒼白地張著,失速的心跳讓他在這一刻失聲。
但想象中鮮血淋漓的踩踏畫麵並沒有出現,地麵上沒有小女孩的身影,喬橋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啜泣聲。
喬橋低頭往下看,才發覺小孩兒正四腳朝地地被宋以明提著領子拎在手裡。
宋以明把在空中晃晃蕩蕩嚇得直抖的小孩兒在腿邊放下,小孩兒立刻緊緊抱住了宋以明的腿。
“抱緊了。”宋以明貼著喬橋耳畔說。
喬橋心跳劇烈,還沒能回過神,腳下的劍卻不打招呼地突然加了速,飛速在迅速坍塌的城市中間穿梭起來。
呼嘯而過的風像是要把人給刮下去,喬橋連忙定了神,用力抱緊宋以明的脖子,又抽出另一隻手抓住底下小孩兒的胳膊,生怕她被大風給刮了下去。
飛馳的劍乘著他們在城市上空尋找出路,喬橋緊閉著眼,腳下逐漸變得微弱的陣陣哭叫聲針一般地源源不斷紮進耳朵裡。
喬橋最終還是沒忍住往下看。
像是被撕開了塗層的畫布,原本鮮活的小城仿佛一夜之間褪色,隻餘下一片灰白。
倒塌的磚瓦牆體裹著遍地的屍首,堆積成山的屍體不斷順著傾斜的坡度下滑,然後儘數被吞入深淵,仿佛被吞吃入腹的魚餌,無聲無息便消失在了世間。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劍最終在距小城不遠的郊外落地。
遙遙望去,整個小城已經幾乎是一片廢墟,十六根參天的立柱貫穿整個小城,最儘頭是一座雕刻著繁複紋路的金色大門。
宋以明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跟在喬橋身後往那間略微有些坍塌的茅草屋走去。
相比起城中,這裡的情況明顯要好得多。
喬橋進去時,小女孩兒正趴在床邊細聲叫她的母親,許是聲音太小了,床上的女人沒有聽見,仍然昏昏沉沉地睡著。
喬橋見狀走上前去,伸手撫上女人的眉心。
指尖微微白光閃過,沒入女人眉心間,然而很快,喬橋指尖便輕輕一顫,睜開了眼。
小女孩兒睜著漆黑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怎麼了?”宋以明走到喬橋身側。
喬橋下意識把目光投向了宋以明,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回話,指尖無意識地搓了搓外褂的下擺,又低頭看向了地上的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臉上的黑霧已經散去,身上的卻愈發濃厚,她彆過頭,將小臉埋進女人手心裡,渾身顫抖著,像是在哭,卻又聽不到哭聲。
僅僅幾秒之後,小女孩兒突兀地轉過身,麵目猙獰如同索命的惡鬼般朝喬橋撲了過來。
“嗡”地一聲銳響,鋒利的劍刃泛著凜冽的光,橫在了喬橋身前。
“找死。”宋以明麵目表情地抬起手。
攜著法力的劍氣下脆弱勢如破竹,僅是立在那兒,黑霧就已經不堪一擊,若是這一劍下去,這隻小鬼必定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往生。
“不要!”喬橋抓住了宋以明揮劍的手。
即使劍未揮下,小孩兒也不可避免地被抬手間的劍氣震倒在地,她呆坐在地上,雙目赤紅,聲嘶力竭地朝他們叫喊:
“我們供奉你們,給你們磕頭,把你們當成最信任最尊敬人,可是你們對我們做了什麼?!把我們當成誘餌!拿我們的命換寶藏!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為什麼?!你們根本就不是神仙,是魔鬼,魔鬼!!遲早有一天你們會遭報應的!!!……”
宋以明收回劍,沒有再看地上的小孩兒,叫喊聲仍然在身後回蕩,宋以明拉著喬橋徑直走出了茅草屋。
“小殿下。”宋以明低聲叫了一聲。
喬橋正愣愣地出神,聞聲抬起頭,很無措地看著宋以明。
“造成這場悲劇的修真界的那些人,與你無關。”宋以明低頭看著喬橋,說:“你與她萍水相逢,卻好心帶她回到歸處,幫她消弭了執念,等她想明白過來,自會感激你。”
喬橋抿了抿唇,看著遠處坍塌的小城,問:“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混沌秘境的入口曾在這裡開啟。”宋以明解釋說:“傳說中藏有神階秘寶的隱世秘境,每隔萬年才會現世一次,據說開啟秘境需要以人血為祭。”
喬橋呆住了,嘴唇發白:“所以……”
宋以明略微點頭,說:“所以即使已經提前得知這一城的人會死,為了保證秘境順利開啟,修真者選擇隱瞞真相,將這些人作為開啟秘境祭品。”
喬橋內心震顫。
難怪。
難怪這裡怨氣衝天,連作為主神的喬橋都感到心悸。
喬橋不是沒有淨化過怨靈,在他神力最微弱幾近消亡的時候,也曾淨化過被宋以明吞噬的千萬怨靈,但這次不一樣。
整座城的人一夕枉死,他們是被他們信奉為神的信仰所拋棄,從此也拋卻了信仰,不再有信仰。
神能拯救世人,卻無法拯救不信神明的世人。
宋以明似乎知道喬橋想什麼一般,說:“他們不是不信神明,隻是從未見過真正的神明,誤將籠罩在神明光環下的小人當做了神明。”
喬橋一驚。
宋以明覺醒了新能力?讀心術?
許是喬橋的表情太過震驚,宋以明難得地笑了:“‘神能拯救世人,卻無法拯救不信神明的世人’你剛剛自己說出來了。”
“哦哦。”喬橋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宋以明的打岔讓喬橋原本沉重的心稍稍緩解了些。
喬橋忍不住問他:“那你呢,你會信奉神明嗎?”
“不信。”宋以明的回答沒有猶豫。
喬橋又“哦”了一聲,這次語氣再次變得有些失落。
他差點忘了,宋以明一直都是無神論者,從以前到現在,宋以明從來不信神。
因為他隻信任他自己。
“我隻信奉真正能拯救我的那個人。”
宋以明的聲音和喬橋心底的聲音同時響起。
第130章
“我隻信奉真正能拯救我的。”
宋以明說這話時是看著喬橋的, 很專注的模樣,就像是在暗指什麼似的。
喬橋心裡一跳,脫口而出問:“誰?”
對麵那雙狹長的鳳眼輕輕地上挑了一下, 忽然含了點兒若有若無的笑意。
喬橋許久沒在宋以明臉上見過這樣的笑, 幾乎覺得他是不是已經恢複了記憶, 或者想起來了什麼, 都要開口問他。
宋以明卻忽然轉回了頭,看向了不遠處的小城廢墟。
“我自己。”
宋以明笑意不減,語氣卻很平緩,像是在陳述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實:“把希望寄托於旁人,是最無用的人才會有的妄念, 與其信奉虛無縹緲的神, 不如依靠自己。”
喬橋心裡一下踏了空,說不上來什麼滋味。
成為主神並非喬橋所願, 但被賦予那樣強大的能量, 承擔了那麼多生靈的期待,說對肩上的那些責任一點都不在乎, 那一定是假的。
隻不過仗著有001在前頭頂著,喬橋還能裝作一副扶不上牆的爛泥模樣,沒出息地躲在角落裡當縮頭烏龜。
喬橋畏懼人言, 承擔不起世人的厭惡憎惡,於是隻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現,悄悄進到人們夢裡, 把自己偽裝成純潔無瑕的神,試圖為自己的存在賦予片刻的價值。
宋以明天賦異稟, 性情堅韌,是被規則選中的人。
但其實在宋以明被規則選中以前, 喬橋早就已經見過了他。
那時的宋以明還很小,雖然穿著灰撲撲的衣服,住在陰冷狹小的雜物間,眼裡的光卻很亮,在夢中宋以明望著喬橋,懷揣著滿心地期待與虔誠對喬橋許下了願望。
宋以明曾經是信奉神明的,可為什麼現在又不信了呢?
喬橋不明白,為什麼他竭儘全力想要達成好的結果,卻總是事與願違,害得所有人都痛苦不幸?
是他哪裡做錯了嗎?
喬橋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原本雜亂的思緒突然滯住,他突然不敢想,也不想再想。
喬橋眼睛一酸,低下頭,手指頭揉搓著衣擺,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可能是神明無用,不足以給人以寄托吧。”
宋以明似愣了一下,回過頭來看喬橋。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噌地一下燃起一道火光,僅僅幾息之間,漆黑的夜色便被燃得通紅光亮,伴著滾滾濃煙,似有吞天之勢。
“著火了?”喬橋呼吸一窒。
為什麼會著火?
城裡的那些人怎麼辦,他們能逃得出來嗎?
來不及多想,也忘了夢境與現實,喬橋下意識就往城門口的方向過去。
“不用去了,這隻是夢而已。”
小女孩兒的聲音裹挾著涼寒風颼颼地從身後刮了過來:“城裡已經沒有活人了,為了掩蓋真相,他們不會讓這座城裡的任何一個人活著走出去。”
喬橋終於回過了神,意識到這隻是場已經發生的、無法改變夢。
他停下了腳步,呆呆地望著那片衝天的火光。
“小哥哥。”
小女孩兒輕輕扯了扯喬橋的袖口,將一束百合花放進了喬橋的手心裡。
喬橋低頭看去,小女孩兒周身的黑霧已經完全散去了,身體呈現半透明狀態:“謝謝你帶我回家。”
喬橋說不出話。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隱約有淚光,稚嫩的嗓音仿佛回歸了真正屬於孩童的天真:“你不要自責,你隻是來得太晚了,不怪你,下一次……你們能再早一點來就好啦。”
小世界是存在輪回的,然而這些不得安息的冤魂沒有輪回,他們被永遠困在過去,一遍又一遍重複著死前的畫麵。
他們都知道,即使來得再早,得到的依舊隻會是同樣的結局……
喬橋悄悄紅了眼眶。
小女孩兒嘴裡還在碎碎念嘮著“要給娘親買藥”、念嘮著“想吃雞腿”,漸漸聲音越來越輕,身影透明到逐漸看不見。
喬橋下意識伸手想去拉她,再一次落了空。
夢境就在這時戛然而止,像是墜入深淵裡,喬橋猛然驚醒。
宋以明端著茶盞推門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被褥裡輕微的動靜,放下茶盞,走了過來,低下頭叫他:“殿下?”
喬橋背對著門側臥著,沒有動彈,宋以明剛剛給他斂好的被褥此時又滑了下來,大半背脊都露在了外麵。
白色的中衣被後背蝴蝶骨頂起分明的凸起,又沿著腰線處驟然塌陷下去,即使蓋著被褥,也仿佛不盈一握,纖瘦極了。
宋以明呼吸都不由得放輕了,慢慢在床邊坐下,小心地伸手斂起被角,想把喬橋的身體重新好好蓋攏起來。
喬橋像是才突然發覺他的存在,渾身顫了一下,猛然回過身來。
他額頭上滿是汗水,睜大著眼睛,像是剛從夢魘中醒過來,有些迷茫地看著宋以明,雪白的手指抵在胸前,無意識攥著,薄薄的皮肉繃得很緊,骨節都攥得泛了紅。
宋以明心下一顫,握住了他的手:“怎麼了?哪裡難受?”
晏喬身體很差,在他生下來不久,就經曆過一次鬼門關,後來雖然被救了回來,卻被斷言必定活不過二十歲,宮裡遍尋名醫不得,最後隻得把他送進仙門,就是想讓他尋仙問道,能尋得一個生機。
這事宗門裡所有人都知道。也正因為如此,此前在紅楓小築才會有那麼多人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照看著,宗門裡每天也是送來最好的丹藥養著。
但宋以明和他待在一起一年多,還從未見他真正犯過病。
宋以明連忙把走前特意準備了好幾瓶的丹藥翻出來,就著熱水喂了幾顆到喬橋嘴裡,又拿出帕子給他擦臉。
喬橋卻仍舊顫得厲害,不見好,宋以明一下慌了神,小心地將喬橋裹著被子抱了起來,攬在懷裡,憑著感覺拿手在被褥裡輕輕碰他,語氣從未有過的慌亂:“是肚子嗎……胃疼?還是心臟?殿下,告訴我哪裡難受?”
那丹藥果然是好的,入口即化,一吃進去,喬橋因為受鬼氣侵染泛寒的身體便驅散了寒意,迅速暖了起來。
喬橋的身體漸漸軟下來,伏在宋以明懷裡緩了會兒,坐起來,輕輕推開了宋以明,說:“我沒事了。”
宋以明眉頭皺得很緊,很不放心的模樣,伸過手想探喬橋的脈,卻被喬橋躲開了。
許是受鬼氣影響過重,這次清醒過來沒多久,喬橋很快又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喬橋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不在客棧了,窗欞外隱隱翻騰的水浪聲,像是在水上。
喬橋猜想地沒錯,他們此時正在一艘三層高的大船上,前往上界需要半月的時間,這半個月裡,一路都隻會是茫茫無際的大海。
不過他們腳下的船並非行駛在海水中,而是漂浮在離海麵幾丈遠的空中。
船周圍還覆著一層透明的屏障,風吹不過來、雨打不到,唯有暖洋洋的太陽光能照進來。
喬橋這兩天幾乎有大半時間都躺在三層的甲板上曬太陽,很暖和,也跟安靜。
因為三層隻有一間房間,是宋以明的地盤,除了吃飯的時候,沒人會上來打擾,宋以明也不會打擾。
那天之後,兩人突然陷入了冷戰。
更準確地說,是喬橋單方麵地跟宋以明鬨彆扭。
具體表現為:不許宋以明伺候、不吃宋以明做的飯、不搭理宋以明、把宋以明的話當耳旁風等等……聽上去是在冷暴力宋以明,實際上是在為難喬橋自己。
而且……喬橋已經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原因無他,船上的廚師做飯實在是太難吃了。
喬橋幾世裡在小世界待了這麼久,吃食上就從來沒被這麼敷衍過,就是當初在宋家不受待見時,吃的傭人們的大鍋飯也沒有這麼委屈的。
喬橋正發愁,輕緩平穩的腳步聲從身後走近了過來。
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宋以明。
和前兩日一樣,宋以明在桌前半蹲下,把還冒著熱氣的精致菜肴一道道擺到喬橋麵前,又把配好的丹藥擺好,替喬橋斟上剛泡好的奶茶,最後再點上混了丹藥粉末的熏香。
喬橋拿書蓋著臉,生無可戀地癱在軟榻上,像是被抽取了靈魂,隻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好想吃好想吃……
要不偷偷吃一口?
就一口,宋以明應該不會發現吧?
下定了決心,喬橋雄赳赳氣昂昂地坐了起來,毫不猶豫就伸手去夠筷子。
然而喬橋的手還沒碰著筷子,旁邊已經有一隻手先他一步拿起那雙筷子,遞到了喬橋手邊。
那個喬橋以為和往常一樣放下了東西就會識趣離開的宋以明,今天卻沒走,他坐在喬橋旁邊的椅子上,視線牢牢地盯在喬橋身上。
喬橋覺得自己應該立刻找個洞鑽進去。
救命!
然而宋以明眼裡絲毫沒有喬橋想象中的嘲笑,反而是無可奈何的妥協,和沉悶的歎息,他低聲解釋說:“殿下,我並非不信神明,也並非認為神明無用,隻是我想要的太多,所求之事太難,神明也未必能幫我。”
喬橋愣了愣,問:“你為什麼突然跟我說這些?”
“你不理我。”
宋以明鳳眼微垂,聲音很輕,說不出地低落委屈:“我這兩天一直都在想,我是哪裡做錯了,哪裡惹你不開心了,我想了很久,最後能想到的,隻有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