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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以明對喬橋是從來不設防的。

那一腳同樣攜著神力,毫無阻礙地打入宋以明體內,能量衝撞之下,幾乎讓他從半山摔下去。

純白的光自頭頂暈開。

宋以明穩住身形,抬頭望去,散去偽裝的喬橋恢複了那一身白色神袍,隨風立於虛空中。

重新變回淺灰色的瞳孔平靜、冷淡,喬橋俯視著宋以明,仿佛在看陌生人:“宋以明,抹殺我的係統有什麼用,我比它知道得更多,不如直接殺了我。”

宋以明心重重地跳了一下,眼前一片眩暈,握緊了拳頭,太陽穴突突地跳。

就是這麼一秒的晃神,等宋以明再回過神,眼前已是一片空空蕩蕩,四處都不見了那道令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宋以明的心似被重物扯著,重重地往下墜去。

他終於察覺到,有什麼事情……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

無邊無際的忘川中央,一座莊嚴古樸的白色神殿懸浮於水上,長長的階梯一眼望不到儘頭,巨大的羅馬柱靜靜佇立著,無聲無息,仿佛時間早已在此停滯多年。

忽然,一道白金色的殘影從靜止的畫卷中一閃而過,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主神大人!”白袍人影身後,一隻黑白相間的小貓撒丫子狂奔,邊跑還邊喊:“你等等我啊……”

這兩道身影正是才離開了小世界,重回神域的喬橋和係統。

喬橋聞言腳步稍微緩下了些,但依舊不慢,似乎急著要去哪兒。

係統跟在旁邊,不住地轉頭看,觀察喬橋的臉色許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主神大人,到底是怎麼了,我們要去哪裡呀?”

白色神袍被風吹動,獵獵作響,喬橋目不斜視,說:“重新回來後,001來找過我,他對我說了一句話。”

終於被搭理的係統一喜,當即追問:“什麼話?”

“不要相信任何人。”喬橋瞥了係統一眼,緩緩說:“包括你。”

奶牛貓似被人踩了尾巴,渾身的毛炸了一下,在原地靜止了一秒,連忙又倒騰著四條腿追上去,來回穿梭著朝著喬橋小聲喵喵叫。

喬橋卻沒再給出回應,空蕩的神域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靜。

長廊儘頭,無儘的忘川上浮著一層厚重的水霧,看不清前路。

喬橋停下腳步,抬起手,片刻後,靄靄仙霧在眼前緩緩散去,逐漸露出被濃霧所遮擋的真實景象——這是一個被單獨開辟出的黑色空間,星羅棋布的浮世鏡懸於空中,閃閃爍爍,如同九天星辰,將位於正中的那張白玉桌椅團團環繞其中。

這裡是便掌控著大千世界,連接千千萬萬個係統的權利中心,真正的“神域”。

喬橋曾經很少來這裡。

從前,喬橋大多數時候都待在忘川河畔,待在那棵菩提樹下,要麼也是去藏書閣,看看卷宗裡的那些故事。

對於大多世人所麵臨的殘酷的、甚至因為自己而加劇惡化的命運,喬橋選擇了最懦弱的一種應對方式——逃避。

001則不同,即使被規則之力所創造出的喬橋奪取了大半神力,他依然能安之若素,甚至能和喬橋和平共處,一如此前,日夜守在這個崗位上,維持著大千世界的秩序。

比起愛崗敬業的001,喬橋無疑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主神。

喬橋很多次都在想,自己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難道真的就隻是規則給予他的那一個“善”字嗎?

可這個“善”,又能為這個世界做什麼呢?

喬橋靜靜地站在那兒,一如曾經,看著浮世鏡上的一個個小世界投影,看著伏案的001,怔怔地出神。

“倒是稀奇。”001冷淡的聲音遠遠地從桌案後傳過來:“主神大人大駕光臨,有什麼吩咐?”

喬橋回了神,開門見山地問:“那天,你跟我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001手一頓,轉身看了過來。

兩人目光相對,001看著喬橋,忽然笑了。

“哪句?”

001偏著頭,慢悠悠地問:“是讓你不要盲目跟隨規則那句,還是讓你不要相信宋以明那句?我記得,你不是不信嗎?”

喬橋沒有接話。

許是喬橋看起來太過淒慘狼狽,001終於放下手中的筆:“說吧。”

001起身朝喬橋走了過來,對上喬橋有些愣怔的神情,不緊不慢地說:“你能來找我,說吧,發現了什麼?”

喬橋咬了咬唇,說:“小世界的能量被吸乾了,靈魂……也都不見了。”

001表情不變分毫,淡淡的,一點兒也不驚訝,早已經知道了似的,甚至還帶著幾分似有似無的嘲弄。

“如你所見。”001抬起手,黑色的領域瞬間變為透明,顯出背後緩緩流淌著的忘川:“這世間所有靈魂都將歸於忘川,你可以找找,看還有沒有你所熟悉的那些靈魂。”

喬橋沉默片刻,才道:“……我來時,已經找過了。”

001冷哼了一聲,又說:“宋以明能抹殺世界意識,可消化不了那麼多無家可歸的魂魄,你不繼續再猜猜,那些魂魄都去了哪兒嗎?”

喬橋抿著嘴唇,沒有接話。

“很難猜?”001幽幽道:“還是不敢猜?”

“也是,畢竟是你一直以來尊崇、敬仰,唯命是從的信仰,世間最公正無私的規則大人呐。”

001俯視著喬橋,將喬橋的所有反應儘收眼底:“我們悲天憫人的規則大人竟然會和‘殺戮神’狼狽為奸,僅為了壯大自身,便無端興起殺戮,吞噬萬千無辜靈魂,如何,你作何感想?”

第146章

有關天道規則道貌岸然、假仁假義之類的這些話, 喬橋其實不是第一次聽001說了,但這還是第一次,001這麼有耐心地在喬橋旁邊坐下, 和喬橋講那麼多話。

001給喬橋講了一個故事。

001說, 在他尚未化成人形、被規則點化成神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 世上其實一直就存在著一位主神。

喬橋從未見過001信服誰, 可001卻說:那是位極為強大的神明。

與如今受著天道規則管理、雖名為主神,看似掌管著大千世界,實際上卻僅僅是規則所創係統之下傀儡的001與喬橋不同。

在那時,大千世界中根本不存在什麼所謂的係統,因為僅憑那位主神一人之力, 便已足夠鎮壓所有蠢蠢欲動的力量。

那位誕生於遠古、擁有毀天滅地之力的神明, 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主神”。

喬橋心中忽的一跳:“那後來呢?那位主神去了哪裡?”

001嗤笑了聲,嘲諷地說:“再強大的力量, 也終究難提防陰溝裡的暗箭。”

在一次看似突如其來、實則是由天道規則處心積慮挑起的小世界暴動中, 主神為同時與好幾個小世界的世界意識對抗,分散了神識, 卻在戰鬥中遭天道規則暗害,最終身隕魂滅。

從此,掌控大千世界的成了天道規則, 世上再無真正的神明。

但天道規則也沒能得意多久。

因為它很快發現,沒了主神的威懾,之前原本一個個都安分守己的小世界竟逐漸變得難以掌控, 它們開始擴張、吞並,聯合……妄圖壯大自身, 取規則而代之。

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小世界原本就是如主神空間一般的獨立空間, 世界意識與天道規則一樣,掌管著自己所在世界的生靈。

天道規則原本也與它們沒什麼不同,隻不過因為神明將神殿建在了規則所在的小世界,小世界沾了一個“神”字,規則才成為了大千世界的規則。

如今神都不在了,誰又能比誰更高貴?

為壓製其他世界的意識,天道規則耗費心血培養並控製了生來便擁有吞噬之力的神獸饕餮,助它化形,誕生了001,又以001為根係,傾儘全力創造出了一個枝繁葉茂的係統體係。

這些係統被投入到小世界中,暗中招攬亡魂,規則再令這些成為了“任務者”的亡魂藏匿於原住民中,暗中奪取氣運。

係統是規則的神經末梢,001則是被規則操縱著、替它管理這些神經末梢的智腦,而整個大千世界都是助天道規則這棵大樹生長繁茂的養分。

隻要係統這個體係存在,規則便能源源不絕地從中獲取能量。

隻是即便使了再多手段,規則也僅僅隻是勉強站穩了腳跟,它無法如原先的主神一般真正掌控權利,仍然要時刻膽戰心驚,片刻不敢掉以輕心。

天道規則不甘心。

於是它愈發變本加厲,命令001發號更嚴苛的施令,令任務者大肆掠奪,甚至公然謀殺氣運之子。

然而它越是努力想打壓其他小世界、維係自己的權威,反噬也就來得越快。

越來越多地小世界覺醒,脫離係統掌控的世界接連出現:那個自由遊走在世界間的神秘幽靈——任務者們口中的遺棄空間。

那個殺掉了無數規則派去的任務者,已然脫離規則掌控的修真小世界。

還有已經逐漸意識到了任務者的存在,有意識地開始絞殺入侵者的無數個不知名的小世界……

任務者能做的越來越少,能獲取的能量大打折扣,不知不覺間,規則手中的力量已被蠶食大半。

一場風暴似乎正醞釀著,不知什麼時候要給出致命的一擊。

天道規則終於慌了。

它慌忙地試圖扭轉局勢,試圖自救。

001不願做它手中的刀,它便催動當初為控製001,在其體內注入的一抹意識,創造出了一個對他絕對服從的喬橋,可它怎麼也沒想到,喬橋竟蠢笨到連掌控係統都做不到。

於是天道規則毫不猶豫舍棄了喬橋,轉而尋找新的傀儡……

如無儘星辰般的一片漆黑神域中,浮世鏡劇烈閃爍著,天道規則暴怒的嘶吼聲下,001視若無睹,絲毫不懼:

“所以從最初開始,選中宋以明的就不是你,而是它。”

“你的身體始終無法儲存能量,被吞噬,時刻痛苦不堪,也是因為你一直以來最信奉的那個東西,無時無刻不在吃你的肉、吸你的血。”

“等將你身上所有可用的價值蠶食吸食殆儘後,便又盯上了你的靈魂,蠱惑你獻祭。

“還有那個宋以明,你難道從來沒覺得奇怪嗎?

“這大千世界有無數生靈,哪個世界沒有氣運之子,為什麼你獨獨就圍著他一個人轉,一個欺騙你、淩辱你的冷血怪物,你有沒有想過,你究竟喜歡他什麼”

喬橋愣了一下,抬起了眼。

“喬橋,你根本不懂什麼是喜歡,遇到他之前,你甚至連喜怒哀樂都不懂。”

001表情冷淡,語氣無波無瀾地為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下了定論:“你對宋以明的喜歡,隻不過是在規則不斷暗示下產生的錯覺罷了。”

“不是的。”

一直一言不發,默默地聽001講了很久的喬橋忽然開了口。

這是喬橋這一次反駁001。

以往無論001怎麼冷言冷語對喬橋,喬橋都柔軟地受著,咧著嘴笑,沒心沒肺的,好像隻要有人能和他說句話,他就會開心。

“你一直嫌我笨,覺得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也不願搭理我,也許我在你心裡,和在規則眼裡本質也沒什麼不一樣。”

001微微愣住,他聽見喬橋的聲音,很輕、卻又很固執地傳進他的耳朵裡:“可你從不願與我有交集,又怎麼能篤定,我不會喜歡人,不渴望被人喜歡?”

*

露台外涼風習習,拂過院子裡的綠茵,帶來陣陣青草香。

太陽傘下的吊籃裡躺著一個身穿白T短褲的少年,看不清模樣,隻一條修長細白的小腿吊在外麵,白生生的,發光源似的,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人眼前晃蕩著。

“表哥!”一個身材瘦小、個頭也小的小男生從樓下屋簷底下跑出來,踮起腳用力地衝窩在吊籃裡的少年揮了揮手,表情興奮地喊道:“賀俊文剛給我打電話喊我出去玩兒,你要去嗎,我們一起去吧!”

“賀俊文?”被叫作“表哥”的喬橋抱著西瓜爬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趴在陽台上往下望去,剛想問還有誰,餘光就瞥見不遠處走來一個人。

喬橋一頓,下意識投去目光。宋以明似有所感,停下了腳步,直直地在原地站定,仰頭看過來。

喬橋移開了視線,探頭朝底下問:“還有誰在?”

個頭瘦小的男生沒有立馬回答,他瞥了旁邊比他高了幾乎半個身子的宋以明好幾眼,見他始終沒有要走的打算,便縮著肩膀往屋子的方向挪了挪,都快站上台階了,才仰頭回喬橋說:“不、不知道,賀俊文沒說,不過應該是都在的吧。”

喬橋想了想,說:“那你等一下,我跟你一塊兒去。”

江市雖然隻是地處南方的一座小城,可供富家子弟們消遣的地方卻是不少,會所、酒莊、騎馬場、俱樂部,除了不像其他中心城市時不時舉辦個展覽會、時裝秀那麼熱鬨,其他的都應有儘有。

車開進附街,停在了一家私人會所門口,喬橋下車時四處望了望,發現這地兒居然還有點眼熟。

之前蔣元洲生日,好像也是在這兒……

“表哥,這邊!”

瘦瘦小小的男生顯然是這裡的常客,輕車熟路地帶喬橋上了二樓,轉過右側拐角,徑直朝一扇門跑去。

站在門邊的服務生顯然也認識他,見狀連忙幫著推開門。

“喲,喬哥來了。”

還沒進門,招呼聲先傳進了耳朵裡。

“怎麼到得這麼晚,我們這都快結束了。”

“不會是伯父伯母不滿意你跟我們混在一塊,不讓你來吧?”

“算了算了,下次我們可都不敢叫喬哥來嘍。”

一口一句的“喬哥”看似熱絡,實際沒一個人過來迎一下,一言一語無處不透著漫不經心的輕視。

先跑進了門的瘦小男生卻聽不出似的,大大咧咧的解釋:“沒有的事!我爸媽最支持我跟你們一起玩兒了,再多玩會兒嘛,今天的單都我包了!”

這話一說,包廂裡反應頓時熱烈了起來,喬橋走到門口,就看見好幾個人起身過來,勾肩搭背地架著男生要往裡去。

係統忍不住吐槽:“原主這不冤大頭嘛,這群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主神大人,我們來乾嘛?”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喬橋摩拳擦掌:“好久沒見過我的這群小弟們了,今天我要陪他們一起好——好——玩玩兒。”

“……”想起喬橋最近心情不佳的係統頓時不再出聲了。

“等等、等等。”瘦小男生、也就是被係統稱作冤大頭的原主“喬橋”努力扭回了身來:“還有我表哥……”

喬橋這才邁進去,舉起右手,笑眯眯地衝眾人動了動手指:“你們好呀,我是‘喬橋’的表哥,晏喬。”

眾人還沒來及反應,身後突然傳來“嘭咚”地一聲劇響。

原本百無聊賴坐在牌桌上,頭也沒抬的蔣元洲見了鬼似的,“噌”地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第147章

包間裡沒有主燈, 藍調的燈光伴著邊上那位扮作旦角的美女咿咿呀呀的纏綿戲腔,襯出了點兒紙醉金迷的味道。

喬橋支著下巴倚在桌子上,想也不想便往桌上丟牌, 一副懶散又闊綽的模樣, 比牌桌上那一群紈絝還更像紈絝。

反倒是包廂裡那些真正的紈絝子弟一臉緊張, 全都聚精會神地盯著牌桌。

“哎呀。”幾輪摸牌後, 喬橋再次垂手攤牌:“又贏了。”

坐在一旁圍觀的原主“喬橋”表情愈發僵硬,下意識抓緊喬橋的衣服。

“唉。”喬橋渾然不覺,語氣輕飄,悠悠的,仿佛自帶嘲諷技能, 即使頂著張絕頂漂亮的臉也澆不滅桌上幾人心裡直往外冒的火:“你們技術也太菜了吧, 我都放了幾次水了,你們都贏不了, 沒意思。”

何宇鐵青著臉, 終於忍無可忍“啪”地一聲摔了手裡的牌。

喬橋贏了一晚上。

雖然全靠係統作弊,喬橋卻絲毫沒有靠係統作弊的心虛, 一點兒不收斂,把包廂裡的人贏了個遍,一盤比一盤贏得大。

桌上人原本顧著體麵, 勉強維持著和氣,可架不住喬橋還要嘲諷,便連笑也掛不住了。

喬橋卻仿佛看不出來, 收了錢,還貌似懇切地繼續又添上一把火:“你們桌上的錢怎麼都到我這兒來了啊, 帶出來的錢還夠花嗎,要不要我借你們點兒?”

“喬橋”心裡咯噔一下, 渾身的弦都繃緊起來,隔著桌子緊張地看桌上另外幾人,隨時預備著要拉喬橋跑路。

“夠的。”蔣元洲扯開正欲發作何宇,拉開椅子,在牌桌上坐下,麵上帶笑,語氣是他們從未聽過的殷勤:“我陪你玩。”

何宇渾身僵硬,呆在原地不知所措。賀俊文趁機笑哈哈地打圓場:“撲克的玩法還多著呢,咱要不要再玩點兒彆的?”

其他一直沒發聲的人像是才找著航標,一轉舵,紛紛應合著蔣元洲,乾巴巴地陪起笑來。

喬橋卻忽然站起身,說:“不玩了。”

他從桌上抽了兩張票子出來打車,剩下的便全當給這些小弟們喝酒陪玩的報酬扔下了,愉快的哼著歌,瀟灑一揮手:“走了。”

蔣元洲愣了愣,沒理會周圍那些看向他,因為好奇於他的反常,試圖向他詢問的人,跟在後麵追了出去。

電梯門還沒關上,蔣元洲跨出一大步邁進去,才剛喊出一聲“喬喬”,便看見了同樣站在裡麵的原主“喬橋”,到了嗓子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卻沒想到喬橋鬆開按鍵,按了一樓,轉頭主動跟蔣元洲打招呼:“好久不見呀。”

蔣元洲心跳驟然加快,直愣愣地望著正對他笑的喬橋,說:“好久不見。”

喬橋把手裡的錢遞給中間來回張望的原主,越過他,走到蔣元洲麵前,好奇地問:“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對著這張臉,沒人能不愣神,即使已經看了一晚上,蔣元洲仍然愣了好幾秒,反應過來耳根子愈發地紅:“感覺。”

猶豫了半秒,蔣元洲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低聲補充道:“我每一世都嘗試過想找你,你剛剛一走進來,我就有感覺,一定是你……”

喬橋很輕地“嗯”了一聲。

他其實也已經有了一點兒猜想。

喬橋獨立於小世界之外,本不應入世,若是入世,也不應影響他人既定的命運軌跡,若是與人產生過深的羈絆,便很有可能因為某種機緣巧合,出現某些不可控的變化。

之前喬橋住進宋明軒家,和宋明軒共同生活,產生了羈絆,後來因為見到喬橋被折磨後瘋癲的模樣,一直以來視宋以明為終極偶像的宋明軒三觀受到巨大的衝擊,認知破滅。

因為後來始終和宋以明水火不容,命運軌跡被徹底改變,宋明軒意識覺醒,擁有了在循環中的記憶。

上一世裡,喬橋同樣也是改變了劇情,和蔣元洲成為高中時期的朋友,雖然從喬橋的角度來看,並不算什麼太深的羈絆。

但若是蔣元洲自身對喬橋產生了某種執念,一直在尋找喬橋……那就不奇怪了。

電梯到一層隻用幾秒,沒說上兩句話,門便重新打開。

喬橋率先走了出去。

此時已經入了夜,大廳裡喝酒的人多了起來,台上跳著熱舞,鬨哄哄的,有些擁擠,蔣元洲邁了兩大步走到前麵,很紳士地幫兩人擋開人群。

喬橋禮貌地說了聲“謝謝”,想了想,還是抬頭問了蔣元洲:“能適應嗎,現在這樣的生活?”

蔣元洲整個人看上去比喬橋記憶中沉穩了許多,喬橋來曆不明,身上滿是疑團,他卻一句話也沒多問什麼,隻點了點頭,很認真地回答說:“雖然記得太多,有時候也會感覺有點混亂,但能夠重來,很多遺憾都得以彌補,能得到這樣的機會,我很幸運。”

喬橋愣了一下,這幾天以來第一次真心的,很高興地笑了起來:“那就好。”

來這塊兒的人人都有司機,不出意外出租車根本不往這兒拐,原主“喬橋”想起來這一茬,立刻自告奮勇地要跑去主街打車。

蔣元洲叫住他,說:“我送你們。”

喬橋不欲與蔣元洲建立更深的聯係,以免再造成其他不可控的影響,便想說不用了。

還沒說出口,係統忽然在腦子裡“叮”了一聲,告訴喬橋:“宋以明來了。”

喬橋轉頭去看,忽然一陣強風吹過來,弄亂了喬橋的頭發,額前碎發遮住了眼睛,抬手想撥,一隻手已經伸了過來,想替他撥開發梢。

喬橋退後半步,一把撩起頭發,禮貌地笑了笑,說:“謝謝。”

蔣元洲有些尷尬地收回手,張了張嘴,像是想對喬橋說什麼,餘光卻忽然瞥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似的,瞬間變了臉色。

喬橋順著他的視線瞥去。

不遠處的黑暗裡,靜靜地佇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廳內映出來的光似被隔斷在他腳下,自他身後陷入深不見底的黑暗,再也照不過去。

雖看不清麵容,卻無端讓人感到了極度地危險。

蔣元洲認得這個人。

上次和這個人交鋒,也是在這個地方。

這個人擰斷了蔣元洲的手,踢碎了他的膝蓋,甚至差點殺了他。蔣元洲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等手術完出院,才知道喬橋已經被這人帶走,離開了江城。

重回的這幾世裡,蔣元洲也曾幾次嘗試著想接觸這個人,但他所見到的那個宋以明,都不是眼前的這個人。

因此蔣元洲大概明白了,這個人應該是同喬橋一樣,不屬於這個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留下了太深的陰影的緣故,蔣元洲隻看見他,就覺得胳膊肘和膝蓋骨發涼,骨頭縫裡隱隱作痛。

喬橋觀察著宋以明的反應,絲毫沒發覺蔣元洲這邊的驚濤駭浪,沒等到宋以明走過來,才轉回頭對蔣元洲笑了一下,說:“不用送了,有人來接。”

蔣元洲望著喬橋臉上的笑容,忍不住問:“你喜歡他嗎?”

喬橋“嗯”了一聲,眼睛的笑特彆溫柔:“特彆喜歡。”

蔣元洲眼中劃過一抹失落,喬橋好似沒有看到,拉過一旁傻愣的“喬橋”,步履輕盈地朝等候在黑暗中的宋以明走去。

回去的路上車裡氣氛安靜得詭異,似壓抑著什麼。

“喬橋”眼珠子轉來轉去,望著坐在旁邊的“晏喬表哥”欲言又止了一路,一肚子的八卦想解惑,又畏於開車的宋以明,苦於找不著說話的機會。

開車的宋以明則時不時透過後視鏡往後座的喬橋那兒瞥,一路上錯過了無數個綠燈。

隻有喬橋仍然和來時一樣,安安靜靜地趴在車窗邊看風景。

好不容易熬到了家,“喬橋”屁顛屁顛地跟著喬橋下了車,結果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問,走在前麵的表哥跟突然開了疾閃似的,嗖地一下就跑沒了影。

宋以明停完了車,冒著剛下起來的毛毛雨,慢慢地往那個五平米左右的小雜貨間走。

路過彆墅左側,宋以明抬頭看了看那扇窗,屋裡的燈沒開。

喬喬最愛乾淨,應該是淋了雨,急著跑去浴室洗澡了,宋以明想。

雨越下越大,嘩啦啦似瓢潑,宋以明脫掉被淋濕的T恤推門進屋,隨手打開燈,往裡走了一步,整個人驟然愣住。

床邊上坐著一個人。

喬橋等得有點久了,好不容易等到宋以明回來,又傻站在門口,半天不往裡走,弄得喬橋徹底沒了耐心。

喬橋催促道:“你過來呀。”

宋以明跟才剛裝上發條似的,直愣愣地看著喬橋,四肢僵硬地往裡走過來。

喬橋心想,幸好這間屋子小得邁不開腿,不然不知道他要走到什麼時候去。

喬橋叫宋以明靠近點兒,像是要和他說話,宋以明點點頭,在喬橋麵前蹲下來,喬橋的身體卻忽然朝宋以明靠了過來,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接觸的刹那,似漂泊許久的小船終於尋找到港灣,喬橋忐忑不安的整顆心頃刻安定下來。

宋以明沒穿上衣,被淋濕的身上還沾著雨水,喬橋身上那件薄薄的T恤一貼上他,便立刻也濕透了,他的胸口幾乎完全貼在宋以明身上,宋以明甚至能感覺到喬橋溫熱柔軟的皮膚和心跳。

宋以明的身體很僵硬,手始終虛虛攏在喬橋背後,隔著一點兒距離,不敢完全落下。

“我……”宋以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很輕,帶著小心和遲疑:“我淋了雨,身上臟……”

“哦。”喬橋說:“那就去洗澡吧。”

宋以明低聲說“好”,說完“好”後,卻又遲遲沒有半點兒動靜,像是已經變成了一座供喬橋支撐的雕像。

喬橋被宋以明的木訥弄到沒脾氣,隻好鬆開宋以明的脖子,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牽著往浴室走:“走啊,去洗澡。”

第148章

浴室就在臥室裡, 大概是臨時搭的,方方窄窄的一個小匣子,還有個洗手台橫在拐角, 光站進去就已經轉不動身了。

喬橋沒料到這裡的浴室竟然能小成這樣, 先是苦惱了一下, 後想起來扭回頭去看宋以明, 忽然又有點想笑。

雜貨間改的房間,屋頂原本就很矮了,浴室為了防水墊又高了一層。

喬橋這種個頭的還好,宋以明個子那麼高,得要彎下脊背才能擠得進來, 站在那兒跟門外擺著的那套和他的個頭極不匹配低矮桌椅一樣違和。

就像是巨人住進了小矮人的家。

喬橋被自己的想象逗得笑出聲來。

宋以明怔怔地看著不知因何, 忽然對著他展露出笑顏的喬橋,黯淡的瞳孔像是被光照亮。

喬橋笑夠了, 把仍跟木頭似的杵在那兒的宋以明拉過來, 推到裡邊,讓他站在地麵稍低的下水口, 發現宋以明的頭頂離天花板還空了點兒距離,才關上了浴室的門。

空間到底太窄了,脫個衣服都費勁, 喬橋遇到問題就張口叫“宋以明”。宋以明伸出手,幫著喬橋一起把喬橋身上那件已經濕了大半的T恤脫了下來。

宋以明握著濕衣服擰乾了水,安放在了洗手台上, 轉回身來,就看見喬橋正跟褲子做搏鬥。

喬橋懶得有一手, 手都用不著動,兩條雪白的長腿來回蹬了兩下, 就把褲子給蹬掉了。

宋以明艱難地將視線移開,抬手拿下掛在牆上的花灑,擰開水試了試水溫,小心翼翼地幫喬橋洗澡。

伺候喬橋生活起居這樣的小事,宋以明做過了太多次,再熟稔不過,閉著眼睛也能夠完成。

可今天晚上的喬橋不同,乖得讓人難以招架。

他靠在宋以明懷裡,很依賴地抱著宋以明的腰,要宋以明給他洗澡,宋以明給他打上泡沫,他便趁著宋以明不注意,藏了一大團泡沫在手心裡,然後又全抹在了宋以明的臉上和脖子裡。

小詭計得逞的喬橋得意地又笑了起來。

他笑得開心,兩邊的小酒窩都冒了出來,宋以明無知無覺地跟著他笑,心臟跳得極快,仿佛要重新活過來。

宋以明其實有很多話想說,但他什麼也不敢問,怕問了,此刻的美夢便要像脆弱的泡沫般在眼前破碎。

洗完澡,宋以明把乖巧又粘人的喬橋抱出去,放到自己的床上。

瓦片四處漏風,混著泥土味的濕潤空氣從四處吹進來,吹散了被從浴室裡帶出來的熱氣,涼快極了。

喬橋穿著一件寬大而柔軟的棉質T恤,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上,偏著頭看著宋以明忙進忙出。

宋以明把喬橋換下來的衣服褲子拿手搓了,外麵下著雨,他便拿鐵絲牽了一根線,把衣裳晾在了衣櫃和窗戶之間,喬橋被花園裡的泥土弄臟了的鞋子他也給刷了。

把一切都收拾完,宋以明給自己換了身衣服,頓了半晌,屏住呼吸,轉身疾步走回到了床邊。

還在……

宋以明隻覺腦子裡一陣眩暈,他好像已經陷入了某種虛幻的妄想,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喬橋穿著宋以明的衣服,躺在宋以明的床上,小貓兒一樣的朝他露出肚皮,白的像一團雪,漂亮得像是一場美夢。

“宋以明。”喬橋伸出手指頭,用很軟的聲音叫宋以明,像是在跟他撒嬌:“你好慢啊。”

話音未落,宋以明已經俯身下去,把人牢牢抱緊了,摟著腰按著背,手掌從背後繞過來捉著喬橋兩隻胳膊,把人整個兒的摁在懷裡。

喬橋起初是乖乖讓抱的。

讓宋以明抱了會兒,便又開始撲騰,抵著宋以明的肩膀推他,但反而叫宋以明抱得更緊,不舍得鬆開似的。

“你好重。”喬橋放棄了無用的掙紮,輕聲抱怨,說自己喘不過氣了。

宋以明這才仿佛回了魂,呼吸重新變得平穩,他抬腿支起身,托著喬橋的腰,把喬橋抱起來,翻過身,讓他坐到了自己身上。

喬橋兩隻手撐在宋以明胸口,輕輕喘了口氣,抬起頭來看他,一雙眼睛睜得滾圓,神情充滿了探究,看得宋以明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現在是你真實的樣子嗎?”喬橋湊近過去盯他,軟聲叫他:“主神大人。”

宋以明動了動喉結,說:“不是。”

話音落下。如墨的長發傾瀉而下,鋪灑在床鋪上,喬橋仰著頭,看著宋以明的麵容輪廓頃刻之間變得成熟,眉眼更加深邃,渾身的氣息內斂而又危險,對上那雙幽深漆黑的瞳孔,帶來令人心驚膽戰的壓迫感。

與喬橋曾在體內感受到過的那股可怕力量一脈相承。

喬橋之前很在意,擔心又中了規則給下的什麼圈套,直到知道這股力量和壓迫感原來是來源於宋以明,才不再感到擔心了。

喬橋很自如地坐在宋以明懷裡,歪著頭,盯著宋以明看,眼睛裡全是好奇。

最先上手的是宋以明那頭烏黑光澤的長發,被喬橋抓在手心裡翻來覆去地摸,不吝讚美:“頭發好軟,好漂亮。”

宋以明聽見喬橋說喜歡,神色顯而易見地欣喜,更加溫馴地垂下眼,把脊背壓得更低,將頭發送到喬橋的手邊。

喬橋玩夠了宋以明的頭發,才又轉去其他地方找不同。

宋以明表麵上看上去變化不大,但若是仔細看還是能發現,前後完全就是兩個人。身體骨架、肩寬,輪廓清晰的手臂肌肉,還有大了一圈的手掌。

就像是一息之間從青年期步入成年期,從衝動莽撞男大學生變成了渾身散發著成熟魅力的男人。

喬橋的指腹撫宋以明的眉宇,摩挲他緊繃的下頜:“現在這個身體是你自己的嗎?”

宋以明喉結滾動,低低地“嗯”了一聲。

“001說,在他誕生前你就已經存在了,你是不是活了很久了啊。”喬橋拿手指去戳宋以明凸出明顯的喉結:“你今年多少歲了?”

宋以明捉住喬橋亂摸的手,聲音已經染上了幾分掩飾不住的低啞:“不記得了。”

“大概說一個不行嘛,又不要你具體到年月。”喬橋小聲嘟囔。

“我聽說以前是沒有這些係統的。”喬橋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神采飛揚,是宋以明做夢都想要見到的模樣:“你掌管大千世界的時候,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宋以明想要把一切都捧給他,滿足他的所有好奇心,達成他的一切願望,可喬橋此時真問了,宋以明卻連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都答不上來。

規則運用係統,利用各種計謀手段掌控大千世界,而宋以明不喜歡用計謀,他擅長以暴製暴。

宋以明的管理下,對待生變的小世界,也就如解決上一個修真世界一般,直接抹殺罷了。

宋以明斟酌著說:“和現在沒什麼不同。”

“……哦。”喬橋撇了撇嘴,反手推了他一把,把手從宋以明手心裡抽出來,彆過頭就要從他身上下去:“不想理我就算了——”

“不是、沒有不想理你。”宋以明抱緊喬橋,把喬橋緊緊摟在懷裡,慌慌張張地哄他說:“……寶貝,我活了許多年了,這些年裡也遇到過許多趣事,你想聽故事嗎,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喬橋沒有拒絕。

宋以明是真的很會講故事。

他摟著喬橋的腰,寬大的手掌托著喬橋的後腦勺,緩緩摩挲,他撿著人世間最溫馨的故事講給喬橋聽,低沉的聲音在喬橋耳畔娓娓道來,哄得喬橋昏昏欲睡。

“宋以明……”喬橋突然開口。

“嗯?”宋以明低下頭去,視線與喬橋平視。

喬橋臉靠在宋以明胸膛,眼睛半睜著,指節蜷縮在嘴唇邊:“你那時是真的想抹殺我的係統麼?”

“不是。”宋以明連忙解釋說:“它是你的東西,我不會動,我隻是——”

喬橋抬起下巴,瞥了宋以明一眼,就叫宋以明噤了聲。

喬橋輕聲細語地說:“你隻是想像之前一樣,把它關進小黑屋裡,然後威脅恐嚇,讓它不敢再說話,對吧?”

宋以明愈加謹慎,不敢回一句話。

喬橋小聲說:“騙子。”

“我……”事實如此,宋以明百口莫辯,隻能再次向喬橋重複著最蒼白無力的承諾:“我知道錯了,我保證,再不騙你,我保證……”

喬橋沒有說話,他輕輕打了個哈欠,重新把頭埋進宋以明胸口,半晌,才又叫了他一聲:“宋以明。”

這聲兒又輕又軟,隱約還含了點兒委屈,悶悶的,像是在宋以明心口打了個結。

“嗯?”

宋以明聲音更輕,他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像是要隨時聽候喬橋的任何吩咐:“喬喬,我在的。”

但喬橋沒有說任何話。

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宋以明坐立難安,整個人陷入了莫名的焦躁不安當中。

在喬橋離開後,不敢麵對現實的宋以明逃避來了這裡,在這的短短的幾天裡,宋以明心裡早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經曆這樣的無力、無措。

是不是說錯話了……

該怎麼辦?

就在半個小時前,喬橋還那麼開心地對著宋以明笑,結果現在好不容易能和喬橋說上幾句話,宋以明又把一切都搞砸了。

宋以明恨不得現在就從床上爬下去,跪到喬橋麵前去……

喬橋的聲音挨著宋以明的胸腔,輕輕傳過來,把宋以明重新帶回了人間:“我那時不是故意要踢你的,是因為以為你和規則達成了什麼交易,故意騙我,所以才……對不起。”

第149章

從修真小世界出來後, 宋以明沒回神域,徑直來了這裡。

宋以明從不願讓步,不願意承認自己或許真的無法做成某件事情……譬如成為喬橋喜歡的人, 給予喬橋真正喜歡、想要的那種愛。

之前的那次爭吵中, 喬橋告訴宋以明, 從宋以明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愛意, 被他愛著的體驗很糟糕。

宋以明一直認為,那隻是因為他恢複記憶的時機太晚,對喬橋的愛明白得太遲。

如果時間能倒流,一切都將會不再一樣。

然後機會真的降臨了,一切歸零, 宋以明如願以償地獲得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且早早意識到喬橋對自己的重要性。

宋以明才明白,原來不是。

不是因為時機不對, 而是宋以明這個人不對, 哪裡都不對。

喬橋擁有很強的共情能力,習慣用真心待人, 對身邊發生的一切都感同身受,和他投射到世人眼中的倒影一樣,他想要的愛是溫暖、真摯、毫無保留的。

而宋以明是太陽背後那截然相反的陰暗麵。

他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 他是冷血、陰鬱、心思深沉的,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即使是對自己最心愛的人。

在被喬橋踢開, 被那雙眼睛用冰冷的眼神望著的時候,宋以明腦子裡第一反應出現的想法甚至不是該去如何解釋, 如何挽回,而是:“不然將整個小世界封鎖起來吧, 這樣喬喬就永遠也逃不掉了……”

所以宋以明怯了,逃了。

他不敢回去,不敢麵對喬橋,害怕一旦所有真相揭開,事情會朝著更無法挽回的方向發展下去,雖然如今也已經足夠糟糕。

他不敢奢求得到喬橋的原諒,甚至不敢去想象,因為他明白,可能永遠沒有那一天。

可喬橋卻對他說對不起。

宋以明無法想象,愣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意識到,這一切……應該都是夢吧。

忐忑不安的心驟然從高空墜落,來不及感受到失重,便已經摔了個粉碎。

懷中真實的甜蜜感和心臟撕裂般的疼痛在宋以明臉上彙成了一個無比怪異的表情,他不再出聲,隻用力抱緊了懷裡的喬橋,像是努力汲取來之不易的氧氣。

喬橋被弄得很癢,笑了一聲,輕輕推了推埋頭在他脖子裡麵呼吸的宋以明:“好癢。”

宋以明卻沒有鬆開他,反而壓著喬橋的腰和後背,將他更緊密地和自己貼到一起,像是交頸的鴛鴦,共享彼此的體溫。

擁抱是飽含更多愛意的親吻。

喬橋感覺自己的呼吸漸漸與宋以明同頻,心臟因為這個擁抱變得充盈,喬橋心跳得很快,他忽然感到了一種無言的力量,所有不知如何宣之於口的躊躇與膽怯都在這一刻變得堅定起來。

喬橋突然下了一個特彆重要的決定——他要把所有的真相向宋以明坦白,他想要宋以明知道真正的他。

“宋以明。”喬橋閉上眼睛,用力地呼出一口氣,說:“其實我一直都很羨慕你。”

001曾說過,喬橋生性純善,如果拋開其他不論,喬橋是最適合做主神的人,規則和宋以明也都一直將喬橋看做純潔、善良的化身。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喬橋的“純善”隻不過是不得已的表象。

喬橋本性跟那個所謂的“神性”絲毫不沾邊,那個所有人都趨之若鶩,看起來站得最高、掌握最大權利的位置,喬橋也從來都不想要。

喬橋不想擁有這份與生俱來的尊榮,不喜歡被架在高台上,不想要背負那樣大的責任與使命。

規則創造了喬橋,從誕生之日起,喬橋便不斷被告知著自己究竟有多麼幸運,多麼好命,能生來就是主神,時刻被提醒著要恪儘職守,要對得起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可喬橋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他沒有001的聰明冷靜,做不到規則那樣的心思縝密,對宋以明所擁有的驚才絕豔的天賦更是望塵莫及。

喬橋即使再努力,也總是會把事情搞砸,鬨出一個個笑話。

喬橋知道自己蠢,001和規則也都知道,並且在對待喬橋時,他們慣常冷語與譏諷,從不會顧及喬橋那點兒可憐的自尊。

喬橋的怯懦不自信由來已久。

所以當規則暗示喬橋獻祭,為新的主神鋪路時,喬橋的心情堪稱雀躍。

宋以明就像是喬橋的另一麵,他冷靜、睿智,不屈從於任何壓迫,即使是對抗擁有係統外掛的任務者,宋以明也能遊刃有餘,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也許是出於慕強的心理,也許是因為宋以明是這世上第一個對喬橋和顏悅色的人,喬橋很快對宋以明心動了。

喬橋傾慕他,更準確地說,是羨慕。

喬橋曾很多次地偷偷想過,該如何對宋以明表白自己的心意,如何讓自己的心同宋以明貼得更近。

隻是在那之前,宋以明就已經打碎了喬橋的幻想,讓喬橋明白了,在那時的宋以明眼裡,自己和其他所有任務者沒什麼不同,一樣地令人厭惡。

可即便如此,喬橋也從未真正後悔遇見宋以明。

後來宋以明大肆屠殺任務者,憑借著自己一手拚奪而來的力量來到神域,試圖與規則抗衡,拔劍直指001時,喬橋看著他,心潮澎湃,沒人知道那時喬橋心裡最強烈的情感,竟然是羨慕。

喬橋羨慕宋以明,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

“主神”這兩個字就像是一個魔咒,把喬橋困在枷鎖裡,強迫著喬橋必須要勇敢、善良、有擔當,必須舍棄自我,努力成為眾人心中所期盼的那個主神模樣。

可那個人不再是喬橋。

喬橋蠢笨、怯懦、安於享樂,他沒有那麼大的能力抱負,隻想要有人能在意他,真心對待他,想要說出每一句話都能得到回應。

喬橋想讓宋以明知道,真實的喬橋和宋以明喜歡上的那個喬橋,實際上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可是這樣的喬橋,宋以明還會喜歡嗎?

“喜歡的。”喬橋問出這個問題的下一秒,宋以明的聲音便像是渾厚的鐘聲,透過震動的胸腔傳到了喬橋的耳朵裡:“永遠都喜歡你。”

喬橋在宋以明懷裡輕輕動了一下,但仍然埋頭在宋以明肩窩,像是把腦袋藏進坑裡的兔子,害怕受傷,不敢麵對。

“可是……”

“喬喬。”宋以明說:“我已經找了你三萬年了。”

宋以明的聲音很不穩,胸口起伏很大,呼吸都帶著顫抖,像是激動過了頭,像是不知道怎麼才能將滿腔的愛意向心上人展露。

他像是才剛剛意識到,麵前的這個人,竟然真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宋以明不停地揉搓喬橋的胳膊、後背,力氣很大,像是想把喬橋揉得再小一點兒,方便塞進兜裡。

“喬喬,你知道的。”宋以明聲音啞得不像樣子:“我很愛你,離不開你。”

喬橋終於抬起了頭,對上了宋以明近在咫尺的眼睛。

宋以明的表情堪稱欣喜若狂,癡癡著望著喬橋,他的心跳好快,聲音大到耳朵都能聽得見。

喬橋印象裡的宋以明一直都是特彆厲害的存在,即使遇到再大的事,情緒都不會失控。

可是眼前的這個宋以明笑得好傻,看不出一點兒往日的沉穩鎮定,像是已經被喬橋迷得神魂顛倒了。

喬橋眨了眨眼睛,很努力地才克製著沒有被宋以明的反應哄得笑起來,囁嚅把話說完:“可是我很差勁的。”

宋以明的雙眼因這句話裡潛藏的不自信瞬間湧出了冰冷的殺意。

這一瞬間的眼神變化太快,快到喬橋甚至都沒看清,下一秒,宋以明便已經低下了頭,在喬橋額頭落下很輕很輕的一吻。

喬橋閉上眼睛,黑暗中感覺仿佛有一種如水一般的溫柔,嚴嚴實實地將他包裹了起來。

“喬喬,你很好,是我不夠好。”宋以明輕輕拍打喬橋的脊背,嗓音柔得不能再柔,像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出來給他:“但是我保證,我會做得很好。”

“你想要的愛,我會努力去學。”

“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會牢牢記在心裡。”

“以後不用羨慕再任何人。”宋以明說:“你喜歡的,以後我們一件件去做,你想要的,我帶你去取,不要難過,我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所有的心願都會實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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