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風弄人,鳥鳴簷角。
淩嵐推門走入院中,迎著晨風不覺伸了個懶腰。
昨日各仙門聽聞派中驚變,匆促趕回補救。
淩嵐追人未果後回宮收拾爛攤子,一直忙到半夜三更,回寢殿後倒頭就睡。
如今晨風滌心,清適非常。
這時,抬頭間,恰好瞥見屋前樹間的人。
賀風一襲黑衣勁裝橫臥枝間,其腰掛長劍,劍尾一雙玉環流於風中,泠泠作響。
他聞聲睫羽輕顫,看向了樹下。
那一瞬間,淩嵐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賀竹之,你為什麼總愛倚於樹上?”淩嵐不覺脫口問出。
其實她這麼說是不太對的。
因為淩嵐後來臥底風源門中時,賀風並沒有哪次閒臥枝間過。
樹上的賀風曲膝坐起,動作間,簌簌葉片顫動掉落。
一枚濃綠異常的葉片如頑童般俏皮地在空中連著打了好幾個轉兒,最後輕巧簪在了淩嵐的發間。
淩嵐一眼就看透了對方的惡作劇,但還是下意識探手摸向了發間。
賀風作勢認真想了想,看向她無辜道:“有嗎?”
本來隻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句狡辯反問,誰知這一問徹底把淩嵐問清醒了。
她愣了一瞬。
賀風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目光微動,悄悄鎖向淩嵐的表情。
葉下漏雪,光影斑駁。
誰知淩嵐眉毛輕挑,衝他挑釁一笑。
賀風預想中的表情並沒有到來,未及反應,隻見淩嵐繼而懸身一躍,踏著樹乾幾步上樹,於相鄰枝上,掀袍而坐,動作行雲流水。
“我說有就有。”淩嵐眸光明亮,“你說呢?”
賀風心晃神移,半晌,他終於勾起了嘴角:“是也。”
淩嵐逆著光影,黛眉微蹙:“是什麼也啊,我問你有沒有!”
賀風噙笑,故意偏過了頭。
淩嵐作勢伸手扒拉他。
明明是很幼稚的行為,而傳說中修仙界鼎鼎大名的淩宮和賀風卻久久未意識到。
而這時,一臉擔憂的霜客立於議政殿,好奇疑惑不定。許久,才終於見到了自家姍姍來遲的宮主。
可是,她家宮主身邊跟了個魔頭……
這位魔頭一掃修仙界傳聞印象中的冷鬱邪魅之氣,此時走在她家宮主身邊,竟跟個正當年華的人間意氣公子一般。
賀風注意到她的目光,邪肆一笑:“霜客掌宮看我作甚?”
霜客道:“自是放心不下我們宮主。”
賀風道:“那你看我乾什麼?”
霜客冷臉偏頭,沒有回答。
賀風失笑:“淩宮,霜客這丫頭怎麼還是這個脾氣?”
淩嵐坐於正階上案前,道:“沒辦法,誰讓你臭名在外呢?這可怨不得她,多擔心一點兒是對的。”
“哦?”賀風麵上耐人尋味,“那淩宮是覺得,該擔心什麼呢?”
淩嵐持筆的手於半空一頓,急中生智,一枚箭葉自袖中飛出,偷襲而去。
仿佛有所準備般,賀風側身瞬間,雙指鉗葉。
仿佛剛才的一切沒有發生,淩嵐麵不改色道:“霜客,送去各派的問候帖應該還需要些時間,你先下去帶弟子們日常操練吧,寫好了我叫你。”
“好。”霜客退下。
淩嵐:“賀竹之,你彆搗亂了,我還有好多宮務書要寫呢,再不寫完送往各派,我這麵子上的功夫就不用做了。”
昨日多個仙門被禁術之火洗劫,今日按禮多少需得問候關心一下。
賀風不屑道:“那些個老家夥,十個裡麵五個笑麵虎,這些表麵功夫做不做他們不都還得帶著笑麵?皆為利往罷了。”
立場相對,淩嵐卻並沒有對他的話進行反駁,而是從容道:“可是,還有五個是仙風道骨的好人,不是嗎?”
如世殊道長。
賀風不知想到了什麼,挑眉道:“看來有時候,我還得向淩夫子學習了。”
雖是這麼說,可淩嵐內心知道,對方是認同她的,或者說,他從來都是如此所想。
否則這麼多年,深恩負儘,死生師友,他又是何以堅持到如今?
就像少時夜半淩嵐在為梨木灌靈時,他雖然總愛在旁邊毒舌品評她如何幼稚,可後來仔細一想,為何每次都會碰到他呢?
直到有一次淩嵐灌靈離開又故意折返,看見賀風將滿園落花悉數聚起,芭蕉葉縛裹之,埋於根旁。
他以他的方式做著與淩嵐相似的事。
若此殘身零落,莫如舍而化泥,以朽催新,以己護生。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延長花期的方式呢?
殊途同歸罷了。
淩嵐不知不覺已經寫了半摞禮節書,而賀風不知從何時起就開始了在旁邊磨墨。
良久的寧靜後。
淩嵐放下筆,伸了個懶腰,發覺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重新低頭,不自知嘴角噙笑。終於沒忍住,微微偏頭好奇看過去。
目光相撞,賀風研磨的手一頓,笑意愈深。
印床花落,風吹紙動,盞中碧液微瀾遠。
在這處下意識隔絕外界的一方屏障內,二人並沒有感應到大殿儘頭而來的輕微門響。
直到一道金屬砸地聲響起。
“呦~”
二人慌亂回頭。
隻見高翊拾起掉地上的長劍,作勢抱劍停在了那裡:“二人興致這麼好啊!”
“嘖嘖嘖,”他搖著頭,“看來我來的不巧,你們繼續,我稍後再來。”
說完就要走,隻不過腳步龜慢。
“高翊,等等!”淩嵐叫住他。來都來了,豈有叫人再走之禮。
高翊得意一笑,立馬轉身回來:“既然淩嵐不在意,那我就打擾了。”
賀風哼笑道:“你要是不當烏龜,現在早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