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下。
就在那位文士以為太子隻是問問而已,卻不料,太子又道:“左內史,可否慢些走?”
左內史鹹宣愣了愣,疑道:“殿下的意思是?”
“唉。”
劉據苦笑一聲,大大方方承認了,“張湯之子是太子宮賓客,此事眾人皆知,如今張賀來求,孤也是為難。”
“這不…”
劉據朝後宮方向抬了抬下巴,“正要去求情呢,你看?”
鹹宣聞言,麵露難色,太子想拖延時間救張湯,可他奉命要去‘殺’張湯……
踟躇一陣,鹹宣身體前傾,垂下頭低聲道:“皇命難為,途中臣繞著路走,其他的……”
“多謝!”
不用對方說完,劉據便一拱手。
“不敢、不敢。”鹹宣趕緊擺手,朝後看了眼,帶著屬吏們徑直離去。
左內史此舉,已經是承擔著很大壓力。
而且。
皇帝派使臣去給張湯‘催命’,使臣並不是亂選,左內史鹹宣,與張湯也有仇怨!
頂著壓力,還要抑製住報仇之心,一切緣由,皆因……
鹹宣的舉主,是衛青。
也正是有這層關係,劉據才會開那個口,否則他何必跑來北宮門堵人,直接從東宮門入未央不是更近?
之所以要多此一舉。
全是為了把救一救的‘動作’,展現到位而已。
溫室殿。
劉據進來時,皇帝正在一張丈許寬的白紙上作畫,聽到腳步聲靠近,頭也沒抬。
“見過父皇。”
劉徹眼睛盯著筆尖遊走,嘴裡不輕不淡道:“太子長大了,聰明了,這些天忙得很嘛。”
皇帝老爹又在玩雲山霧繞那一套,拐著彎敲打。
他能玩。
當兒子的可不能玩,劉據也沒準備遮遮掩掩,聲音突然提高,大聲道:“回父皇!”
“兒臣阻攔少傅,是因為兒臣念舊情,就和父皇與汲黯的情分一樣,都是支持和親,狄山死,但汲黯活。”
“父皇不願殺汲黯,兒臣也不願少傅死!”
“赤子之心,蒼天可鑒!”
話罷。
劉據俯身一禮,再不多言。
此刻殿內有三人,作畫的皇帝,行禮的太子,以及禦案旁侍立的宦者令。
先前劉據進來時,老太監眼觀鼻鼻觀心,皇帝淡漠開口時,他更是一動不動。
等劉據說完肺腑之言,老太監動了。
因為他看到太子話罷之際,陛下的手微微一頓,在白紙上留下一坨黑色墨跡……
“誒呦!”
“哪個不開眼的,沒看到殿下進來嗎?”宦者令滿臉不悅,朝外嚷道:“快,搬錦榻來。”
經他這麼一打岔。
皇帝冷淡的臉色緩和些,撂下毛筆,順著台階,朝劉據道:“汲黯那老家夥固執是固執了些,但罪不至死。”
“倒是少傅……”
“什麼少傅,那是朝廷的丞相!”
劉據沒有犟嘴,在禦案旁坐下,認真道:“是,丞相,可當丞相之前是兒臣的少傅,兒臣總不能置之不理吧?”
“哼!”
皇帝冷哼一聲。
背著手,從禦案後走過來,“所以你就把丞相從馬車上推下來,摔了個昏迷不醒?”
“哪有?”
劉據麵色訕訕,“是丞相自己摔……”後麵的嘟囔聲,他咽回去了,隻在心中腹誹。
皇帝沒再跟自己兒子打啞謎,直接問道:“現在又來乾嘛?”
“回父皇。”
劉據再一次大大方方的承認了,“張湯之子是兒臣賓客,他苦苦哀求,我不忍心,隻能走一趟。”
聽到這話,皇帝冷下臉來,“你想給張湯求情?”
“想。”
“不行!”皇帝斷然言道。
“是!”劉據應了一聲,站起身,又留下一句:那兒臣便告辭了。
然後,他就直接走了、走了……
頭也不回。
劉徹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嘴裡下一句訓斥的話眼看就要出來,此刻卻硬生生堵在胸口!
宦者令也有點蒙,什麼情況?
太子這就走了?
劉徹一手負後,一手指向殿外,幾次張口欲言,又幾次都說不出話來,還是宦者令有眼力見,替陛下問出了聲:
“太子是來求情的?”
明麵上,是。
但實際操作上,好像不是。
一口悶氣吐出來,皇帝背著手在殿中走了兩步,忽然朝宦者令吩咐道:“去,看看那逆子往哪走了!”
“誒。”
宦者令雖然不解其意,但他不需要理解,能執行便可。
他快步出,不多時,又快步的進,稟報道:“回陛下,太子車駕往北,沒有回太子宮,應該……”
話沒說完。
皇帝已經挑起眉頭,“他要去張湯府上?”
“回陛下,應該是。”
“嗬嗬,哈哈哈哈!”皇帝突然仰頭大笑,笑過之後,眼中又猛地爆出精芒,“看到沒有!?”
“這就是我劉徹的兒子!”
“這才是我劉徹的兒子!”
溫室殿內,一時間唯有皇帝一人的聲音回蕩。
欣慰,又暢快……
宦者令拘著身子,賠笑道:“奴婢愚鈍,不知陛下深意,但奴婢瞧著,太子殿下確實是頂好的!
皇帝斜了對方一眼,笑罵道:“伱這閹貨懂什麼,太子來朕這兒求情,收了那張賀的忠心。”
“又馬不停蹄的跑去張湯府上,還不是惦記著張湯死後的那群門生故吏?”
“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