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頁是空白的。
與此同時,書上纏繞的黑霧瞬間暴走,急速升騰至半空,化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黑影轉過頭,看向將書打開的人,然後尖嘯著撲了過來,揮起黑霧凝聚的利爪。
蘇蓁一手擋住它的爪子,一手拍在它的腦門上。
數十道金光流轉蜿蜒,將它全身牢牢鎖住,黑影不斷嘶吼掙紮,身形卻是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了拳頭大的一團。
然後被金光撕得粉碎。
蘇蓁這才拿過那本書,原先空白的書頁上,浮現出一行行文字,她低頭翻頁,翻著翻著眼神一凝。
餘光裡黑影一閃。
蕭鬱默默拿了一把黃花梨靠背椅放在地上,“坐著看吧。”
蘇蓁:“…………”
就算以她的修為,站上幾個月都沒事,所以這家夥為何會隨身帶著椅子!
蘇蓁道了聲謝,毫不客氣地坐了。
那書上記載了許多強化元神的法子,上輩子看到時已經用不著了,如今倒是很合適。
她一邊看一邊折騰自己的元神,一晃就是許久過去。
蘇蓁眨了眨眼,合上了書,“過去多久了?”
蕭鬱靠在旁邊櫃子上,手裡也拿著一本笑話集,津津有味地讀著,一邊看還一邊樂。
“嗯?”
他聞言歪過頭來,“用人界的算法,大概十多天?”
蘇蓁站起身來,反手拎著椅子遞給他,“……你那書從何處尋得?”
蕭鬱接過去,椅子瞬間消失,“我之前在人界仙城裡買了一些近年的新書,還沒來得及看呢,你要看看麼?”
蘇蓁搖頭。
蕭鬱合上書,“所以我該恭喜你化神境三重?”
蘇蓁微微一笑,“前輩可以等等再說,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他們走出殿堂,進入一條長長的回廊,回廊一側是鐵灰的牆壁,另一側則是剔透的晶石長窗,窗外展現出暗紅色的蒼穹。
魔界天空的一角,此時雲團漫卷,色如血染,透著淒清蒼涼的氣息。
在暗紅天幕之下,則是一片翻騰的惡瘴霧海。
嶙峋高樓,錯疊橋廊,在紫紅泛黑的瘴氣裡若隱若現。
高處盤旋著一道道漆黑的身影,是展翅巡邏的鐮翼魔們,它們時不時發出尖銳的呼哨聲。
兩人在長廊裡緩步前行。
蘇蓁摸了摸袖子,掏出那塊生骨玉晶,在手中拋著玩兒。
蕭鬱在旁邊盯著她。
蘇蓁側過頭,“前輩看我作甚?我不是貪他們的東西,隻是他們可能會點數的,那邊記錄了咱倆進來,你肯定被記成下七境修士,所以咱們倆怎麼也該拿走一個。”
“我沒覺得你會缺這個,但我記得他們都不怎麼清點吧?”
“……所以我說可能。”
大部分時候確實不清點。
上輩子她還曾和秘庫界門的看守們聊過,他們都懶得乾這些瑣碎活計。
而且,按照他們的說法,即使真的有人混進來,也無所謂。
秘庫裡都是典籍書卷,如果有人來獲取知識,大家也不會阻攔。
因為法神冕下永遠不會將求知者拒之門外,無論這人是不是祂的信徒。
而作為祂的忠實信徒,千乘教教眾們自然也奉行此道。
當然,若是運氣不好,被哪個千乘教魔修順手抓走煉丹煉藥,那就是這人自己倒黴了。
而且,思及之前那本書,這家夥果然也清楚千乘教的事。
蘇蓁忍不住問道:“前輩早年裡是不是也混進來偷師了?”
蕭鬱攤開手,“秘庫大舞台,有膽你就來,闍梨來者不拒,隻是進來之後,就要憑本事活著罷了,這不是人儘皆知的事嗎?”
蘇蓁啼笑皆非,“最好彆喊祂的名……等等,你是沒關係的,當我沒說。”
他和魔神是一個級彆的強者,甚至還壓了祂們一頭,所以呼喚魔神真名也沒有什麼後果。
旁人可能有的恐怖遭遇,譬如與魔神建立太深的聯係,可能會元神爆裂,走火入魔,乃至永失神智,無法抵抗惡瘴化為魔物等等。
對於聖境強者來說,這些都不可能發生。
雖然確實有仙尊死於魔神之手,不止一個兩個,但那是正經戰鬥,還是打了很久的。
蕭鬱望向遠方,“其實我來魔界前就知道,諭法之魔神頗為與眾不同,不僅不介意旁人進入自己地盤,甚至容許旁人使用祂的力量,即使沒有魔神契印,但隻要是……”
“符合祂要求的人。”
蘇蓁喃喃開口道。
其實,上輩子的她,也並不真的需要背上那個魔神契印,以她的天賦,便是沒有那些力量,也能穩穩當當晉入金仙境。
隻是當時,她還想要更多。
所以她不想再抵抗,不想再壓抑自身的欲念。
蘇蓁強迫自己停止了回憶,“前輩之前做了什麼,如何讓我在玄道裡保住肉身的?”
“有點複雜,總結來說就是,用我的靈力給你套了個盾,但還得能讓靈網穿過你,不能把它們撞碎了,不然咱倆就落到彆處去了。”
蘇蓁也知道其中道理,“我知道你把靈力附著在我身邊了,我就是好奇你怎麼做到不破壞靈網的?”
“這個實在說來話長。”
蕭鬱沉吟一聲,“就,涉及到一些醫修理論,你看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蘇蓁頓時了然。
這家夥之前還在說什麼偷師的事呢,轉頭就用在這裡了。
不過……
他為了偷師而追著人家醫修打,應當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
蘇蓁心裡生出一點怪異的感覺。
“多謝前輩。”
她壓下起伏的思緒,認真道了個謝,“前輩既然來過,那你知道有生骨玉晶吧。”
“嗯,我知道,而且你那麼淡定,肯定也是打著進來重塑肉身的主意,但是——”
蕭鬱神情略微放鬆,接著又皺起眉,“我一開始也覺得不插手比較好,但是看到你肉身開始受損的那一瞬間,我就有點受不了。”
“前輩受不了?”
“對,就是一種糟糕的感覺,看不下去。”
蕭鬱扶額道,“可能是見不得你在我眼前受傷。”
他說著說著歎了口氣,仿佛有些慚愧,“但我發誓,下回隻要你說讓我不動手,我就算把自己封了,也不會……”
“沒這麼嚴重。”
蘇蓁無奈地打斷道,“對於前輩來說,就算真的把什麼事搞砸了,你也都能再解決,所以不必這麼認真。”
她乾脆將先前買的吃食拿出來。
蕭鬱才嘗了一口就連連誇獎,“這是羊臉肉?他們家有什麼秘方?”
“那家的酒有些手藝,具體咱也不好問,不過……前輩先頭還覺得我隻會買甜食的?”
“我錯了,你在吃上很有品,比我強。”
蘇蓁還在啃他買的糖糕,“也不好說,這糕餅味道也不錯,而且入口即化……”
上輩子她好像也買過。
但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味道不如此刻。
究竟是因為廚子不同,還是因為心境不同?
蘇蓁一時無法確定答案,想了想,乾脆說起之前的事。
“前輩,我說你是我徒弟,隻是應付他們,我原本想著你隻要不說話就行了,雖然我看你好像不怎麼介意,但我還是……”
“你不是教過我法術?那也算我的老師了。”
蕭鬱打斷了她,“我可沒什麼委屈的。”
蘇蓁下意識問:“哪怕我隻是化神境?也不會讓你覺得丟人?”
她知道蕭鬱肯定不在意輩分禮數,否則不會一見麵就讓她直呼其名。
不過對比一下他們的修為,今天這事確實有點離譜。
蘇蓁:“若是前輩心中,哪怕曾閃過那麼一點點不快,我就向你道歉,莫要憋著。”
蕭鬱微微搖頭,“我懂你意思,但是沒有,因為……”
有一瞬間,蘇蓁以為他會說,因為是你,所以無論是什麼境界,我都不覺得難堪。
然而——
“首先,與你有關的事,在我的字典裡就不存在丟人這個詞。”
他慢慢地道:“然後,最重要的是,即使不是你,即使是我不認識的一個化神境修士,人家教了我法術,教了我不知道的東西,那就當得起師之一字。”
蘇蓁微微一震。
旁人這麼說好像是理所應當,但考慮到此人的身份地位能力,這種話就很難不讓人覺得意外了。
她對上那雙誠摯明亮的藍眼睛,忽然覺得不可思議。
——這家夥為何總是能出乎意料地、說出一些讓她震驚又欣賞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