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宗。
危雲峰一處僻靜竹林中。
一身粉衣的少女坐在石頭上, 有些苦惱地看著手中的木劍。
師父教了新的劍招,還一並傳授了運用靈力的法門,命她將二者融合練習一千次。
她才練了二百次, 已經十分疲憊,身上的靈力耗了七七八八,如今四肢虛軟,腦袋還隱隱作痛。
大師兄之前倒是說過,師父布置的任務,都有他的道理, 若是要取得提升,那就隻能往多了做, 不能少於要求。
縱然覺得累,那也是應該的。
他當年也累得幾乎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薑望,蘇蓁, 周子恒都是這麼過來的。
可是——
真的很累。
柳雲遙痛苦地扶著腦袋,一時間又想起先前師父的話, 據說蘇蓁去了其他位麵,至於究竟去了哪裡,師父沒說。
當時她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玉塵仙尊卻似乎有些不喜。
“你問這個作甚?”
一身白衣的男人望著她,清冷眉目間透著幾分疲色, “雲遙,你莫要再管她的事。”
管她的事?
如果不是為了冷香,蘇蓁去了哪裡, 是死是活,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柳雲遙心中無奈,隻得小聲道:“我關心一句罷了, 那天原是我說錯了話,若是師姐因此生氣,跑到什麼危險之處,我就罪上加罪了。”
“她不會有危險。”
玉塵仙尊默然片刻,“你先將冷香放下吧。”
柳雲遙一驚,“師尊,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麵色平靜,隻用那雙清淩淩的黑眸盯著她,莫名讓人心裡升起幾分寒意。
玉塵仙尊搖了搖頭,並不願聽這些辯解,“雲遙,下一次仙盟會試,也隻有一年時間了,屆時辰砂仙尊也會前往仙緣城,我親自去求他。”
柳雲遙一驚,“岐黃宮宮主?”
若是第一醫修出手,那確實沒有惡咒舊傷難得住他,然而他當真願意醫治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魔族混種?
哪怕最初不知道,一旦與她接觸,這身份恐怕是瞞不住的。
縱然是師父——
“我也隻是區區一個準聖境,或許在他麵前說不上話。”
玉塵仙尊仿佛猜到她的想法,“但你放心,我會與他做個交易,我自然可以拿出能打動他之物。”
柳雲遙啞然,“我沒有這麼想。”
若是能根除自己身上的陳傷,她自然是非常樂意。
但是冷香呢?
她要那把劍原本也不是為了療傷。
然而她不能將真相告訴師父,因為這背後牽扯的人和事太多了。
“師尊……”
柳雲遙頭痛地道:“有件事我也想告訴你,大約三年前,有一回師姐給我們演示劍招,她用的就是冷香……”
過去的時候,哪怕是給低境界修士講藝,但凡是需要用劍做展示的,蘇蓁經常會拿出冷香。
她似乎也很享受大家對仙器向往羨慕的目光。
至少周子恒一直覺得她是為了顯擺。
當然肯定還有彆的緣故,譬如她無法與冷香契合,故此要時時刻刻將之攜帶。
有些人誤打誤撞就與法寶相契了,若是經常拿在手裡,或許這種偶然事件出現的幾率就大些吧。
雖然這段時間,蘇蓁再也沒將冷香拿出來,大約是因為時間太久無法契合而放棄,甚至直接送人了。
柳雲遙:“……我有一回離那把劍很近,忽然感覺通身溫暖,那惡咒時不時散發的寒意都被壓製了許多。”
玉塵仙尊一愣,“你從未提過。”
當然是因為根本沒有那種事。
但師父不可能找蘇蓁求證,而且蘇蓁也不會記得,小師妹到底有沒有與那把劍近距離接觸過。
柳雲遙微微搖頭,“也隻是那一瞬間,師姐很快走遠了,我也恢複如常,當時我也不確定怎麼回事。”
玉塵仙尊似乎陷入了沉思。
他想不到有什麼緣故讓小徒弟在這事上撒謊。
柳雲遙這麼想著,“而且那是師姐的劍,師姐將之視若珍寶……”
玉塵仙尊眼神微動,“這麼多年,你頭一回遇到對你傷勢如此有效的法寶,便是冷香?”
柳雲遙默默點頭。
他沒有再說話。
待到柳雲遙離開峰頂,回自己住處練劍時,仍然禁不住去想師父最後那個表情,他看上去有些糾結,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但最終似乎又下了某種決心。
“……應該會幫我將劍要回來吧?”
柳雲遙不太確定地想著。
“不錯,就算送人了又如何。”
她腦海中響起了一道柔和悅耳的嗓音。
柳雲遙麵上露出笑容,接著又壓了下去。
雖然周圍並無修士來往,但她修為不高,若是真有人往這邊窺伺,自己也未必能察覺。
柳雲遙握緊了那柄木劍,“謝師兄!”
兩人以意念交流,無需開口說話,隻是這對她而言消耗略大,故此也不敢多浪費時間,迅速將先前的事回憶了一遍。
另一個人得了信息之後,開口安慰道:“我已經查過你師父的那些師叔們,沒有任何人的靈根屬性與冷香完全契合。”
柳雲遙微愣。
如果屬性相合,也未必一定能與仙劍契合,蘇蓁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反過來說,如果屬性不合,那幾乎是必然無法契合的,即使真正成功了,對於修士而言用處也不大。
“也就是說,一旦你師父給出更好的籌碼,那人即使拿到了冷香,也會將之拱手相讓。”
譬如與本人屬性更合適的法寶。
柳雲遙聽懂了這意思,“萬一冷香已經被……”
“不會的。”
對方篤定地道:“你怕冷香被拆熔或是賣掉?這畢竟是玉塵仙尊曾經的佩劍,他的那些師叔們都不傻,哪怕真是騙走了劍,也是自己使用,不會輕舉妄動。”
蘇蓁說把劍送人這件事,他們倒都不覺得是托詞。
畢竟玉塵仙尊還沒來得及開口索要,她就先把話說了,總不能是未卜先知吧?
柳雲遙:“……騙走?興許是師姐主動給的?若是他們兩情相悅,蘇蓁自己無法契合仙劍,不若將那劍給彆人,反正她也不缺錢,她家裡還有無主的仙器呢。”
對方笑了一聲,“也有道理,但無論是哪樣,我說的話也都作數。”
柳雲遙倒是也讚同。
“不過,那些人的性子也各有不同。”
對方停了一下,“你師父究竟知不知道,到底是他的哪位師叔收了仙劍?”
柳雲遙也頭痛,“看他那神情,感覺像是知道了,但我試探了一句,他又好像不知道,亦或是不願告訴我?可是為何不願說?之前他將我送走後,似乎和蘇蓁吵了一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事?”
對方毫不意外,“蘇蓁若是那心胸狹隘,錙銖必較之輩,知道周子恒為了給你搶那把劍不惜買凶殺她,恐怕越發恨你,你師父護著你,她對他也不會有好臉色,隻是,你曾猜測蘇蓁心悅於你師父,這會子看來並非如此?”
“我也隻是瞎猜,他們都認識多少年了,就算隻是將他當父親當兄長,那在旁人看來也是不同的,便是嫉妒我也說得過去,有些人連好朋友交了新朋友都要難過呢。”
柳雲遙歎了口氣,“如何偏偏就是冷香,如何不是庫房裡那些仙器呢?蘇蓁是真的不好惹,我也想離她遠些。”
“若是可以,我自然也希望你取的都是無主之劍,那你也不用受這麼多委屈。”
那人沉聲道,“但以我們目前的計劃,冷香確實是不可或缺,隻是既然此事麻煩,也不必著急,畢竟旁的劍靈尚未集齊,等你提升一下修為也不遲。”
他停了一下,“畢竟其餘的劍靈位置多半不明,而冷香裡的殘魂,因為劍身材料特殊,力量複蘇最多,若是它願意配合,你或許能借它感知到另外幾個劍靈的位置,這是最為重要的。而且那劍靈殘魂的生化之力,與其餘的劍靈一同煉化時,也能更快彼此相融。”
柳雲遙也知道這些,“不錯,目前我也隻拿到了瀲光和飛棠……”
“你已經很厲害了。”
那人溫聲安慰道:“我搜羅劍身碎片,你搜羅劍靈碎片,原本就是你的任務更麻煩。”
“謝師兄彆這麼說。”
柳雲遙咬了咬嘴唇,“那聖劍的劍靈,皆已化作其他法寶的器靈,但總共有十多個,我隻取得九片就夠了,謝師兄的任務就要繁重許多,劍身碎片有成百上千,你還得悉數……”
“但很多隻是被人當廢料壓箱底,甚至直接就在魔界的廢墟裡,我一天可能都能收獲三五個。”
對方打斷了她,“你卻是辛苦得多。”
柳雲遙心中熨帖,“謝師兄哪裡話,若非是你們,我也沒有今天。”
說完,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柳雲遙像是在向對方發誓,也像是在為自己鼓勁一般,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定然會將冷香拿到手的。”
……
魔界。
千乘教秘庫間。
兩人不緊不慢走過那條長廊,在抵達儘頭之時,前方已經沒了道路。
長廊的一端便是出口,隻是外麵沒有連橋沒有台階,隻有雲霧朦朧的虛空,黯淡的紫紅惡瘴滾滾翻騰。
蘇蓁腳步不停,向著前方一躍而下,直接撞入了惡瘴之中。
對於她這個境界的修士而言,在這樣濃烈的瘴氣裡,通常堅持不了許久。
但她隻是調整著體內靈力,輕而易舉地將入侵經脈的瘴氣逼出,然後在一座座高塔和廊橋間穿行。
幾隻鐮翼魔感受到靈壓,紛紛扭過頭看向這邊,然後尖嘯著撲了過來。
蘇蓁暗自捏了個法印,手背上出現一道裂縫,一隻圓睜的金眸從縫中擠出,接著眼中射出了一團燦爛的光霧。
那團金光刺破瘴氣,逼退了撲麵而來的魔物們。
它們咒罵著向後飛退,那些鐮刀般狹長彎曲、骨骼鋒利的翅膀撲閃著,卷起一陣陣惡臭的腥風。
蘇蓁甩掉它們,很快就落地,來到一座肅穆森然的殿堂前,尚未走上台階,就見兩個魔修迎麵走來。
他們手裡還拖著兩個半死不活的修士。
那兩個修士頭發散亂,麵色慘白,四肢被靈力凝聚的鎖鏈捆綁,脊椎處插著幾根金光閃爍的長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