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來說, 修士無法直接化用法寶內的靈力。
哪怕屬性相同,因為人的元神軀體與法寶介質不同,那法寶內日積月累的靈力, 即便是抽取出來, 修士也很難吸收。
而且, 法寶裡的力量,也與法寶本身緊密結合, 並不好抽取。
但這些都不是問題。
千乘教的秘庫裡, 有數位大魔主的祭壇,它們性格不同, 也各有偏好, 因此向人們索求的東西也有區彆。
它們擅長的領域不同,能給予的回報也不完全一樣。
譬如麵前這位。
在諸多大魔之中,鬼金算是略有些挑剔的。
它的壽命可能有兩三千歲,知識淵博,諸法精通,執著地渴望著未知事物。
——譬如通曉某種偏門法術的人,譬如有過某種奇妙經曆的人,他們的記憶都可以作為祭品獻給鬼金。
有些人獻祭自己,有些人將祭品帶來。
譬如剛剛那兩個出門的魔修,顯然他們想獻上的俘虜腦袋裡沒有什麼特殊的記憶, 不曾吸引這祭壇的主人。
當然,祭品也不一定要是“人”。
任何有靈智的東西都一樣。
這座祭壇裡布滿秘咒,暗嵌了許多法陣,全都是與靈力控製、轉化和抽取相關,想要從仙劍裡抽取力量絕非難事。
更何況大魔們掌握著諸多玄奇奧力,正道修士會將其稱為陰毒邪術, 但蘇蓁早就發現二者不過是各有所長。
她也隻取自己所需,旁人如何評說又有什麼關係?
“你這喪儘天良的畜生!”
劍靈嘶聲咒罵著,“我是你師父的劍,你忘恩負義——”
它作為器靈,心智不能說極為成熟,本身也沒有性彆,嗓音似男非女,聽著略有些粗糲。
蘇蓁從來不喜歡它。
在雙方第一次交流時,它就不掩飾對她的排斥,而她隻以為是自己比不過師父,所以劍靈瞧不上她。
“冷香的鑄造者將仙劍埋於花語平原,便是想借那地下靈脈催生劍靈,數百年過去劍靈當真誕生,卻又被你吃了。”
她不緊不慢地說道,“我若是問你為何同類相殘,你多半要說不過是弱肉強食之道,既然如此——”
蘇蓁彎起嘴角,露出了快意的笑容,“你何故來說我呢?總不能你自己做得,彆人就做不得。”
劍靈無言以對,卻也不想這麼認了,便仍然繼續咒罵,“你終究是學的人族功法,走的玄門正統,你根本無法吸收我的力——”
它的聲音戛然而止。
蘇蓁抬頭望著它,碧眸裡盈滿綠光。
那燦爛光輝填充了她的雙目,又順著眼角向外溢出流淌,在那張嬌婉麵龐上,織出了一道道藤蔓狀的翠綠光紋。
她慢條斯理地抬起手,抽出腦後的翡翠長簪,鴉黑鬤發散落如瀑,“那就試試。”
話音未落,包裹劍身的紅光倏然大盛。
劍靈的咒罵聲變得微小虛弱,那些捆束仙劍的光鎖裡充盈了綠光。
仙劍內最核心的力量,萬年扶搖神樹的汁液、還有數百年間被靈脈滋潤蘊化而生的精粹草木之力——
一部分被從劍身裡取走,一部分則是從劍靈體內硬生生抽出。
這些都是使得聖劍殘魂苟且偷生的力量,也是使得冷香能位列仙器的力量。
積蓄了千年的靈力,對一個化神境修士的軀體和元神而言,實在是太多了。
但是鬼金並不在意這些,大魔們素來如此,隻要他們答應了,他們就隻管兌現。
你受不了自己死了,那也是你的事。
這一刻,如同磅礴巨浪從海上湧入小河,她的身體和元神幾乎都在疼痛、溢滿、甚至膨脹幾欲爆裂!
那痛感仿佛被烈焰炙烤。
她沉入無邊無際的火海中,感受著毀滅性的熱意將自己包圍,吞噬分解著每一寸血肉骨骼。
對於化神境修士而言,這舉動幾乎等同於自殺。
肉身也罷了,真壞掉還能重塑,但元神若是也因此被毀,那就完了。
境界越低,意味著修成元神的時間越短,越是難以把控元神去吸納外界的龐大力量。
高境界修士倒是能做到,然而對於天仙境以上的修士而言,再吸收這種靈力,好處已經很少了。
蘇蓁跪倒在肮臟的祭壇中。
疼痛。
——這是她的優勢。
蘇蓁恍恍惚惚地想著。
任何一個金仙境修士,都能輕鬆控製元神汲取這樣的力量,哪怕這元神如今隻是化神境的強度。
必須要撐住。
那本書給她的信息破碎斷續,有用的並不多,她重生最大的優勢,其實是她身為金仙境強者的經驗。
倘若還要像上輩子一樣按部就班,那也太廢物了。
蘇蓁的信念十分堅定。
縱然一直被焚燒苦痛折磨,也不曾讓她動搖。
而且,那種疼痛意味著元神被強化。
元嬰境之後,幾乎一切修煉都繞不開元神,而元神被靈力淬煉,原本也是日積月累的過程。
如今這過程被千百倍縮短,自然不可能舒舒服服的。
在祭壇裡側,塗抹著血液的內壁上,隱隱約約倒映出一張猙獰的麵容,以及全然非人的扭曲身影。
蘇蓁隻看了一眼,就將之拋到腦後。
她甩去雜念,專心致誌地控製元神,讓它不要抵觸那些靈力,但同時也不能過多過快地吸收,將之維持在一個穩定的界限內。
蘇蓁很精確地掌控著吸納的速度,無論是怎樣的疼痛都不會影響。
“……”
許久之後。
蘇蓁伸開手,看著血脈裡汩汩淌過的綠光,又緩慢合攏五指,“多謝閣下,不知這東西的記憶是否合你胃口?”
劍靈氣息全無。
半空中的龐大黑影一動不動,那雙妖異的金眸注視著她,“既尚有餘願,汝所求皆允。”
“好。”
蘇蓁低聲道。
這是它很滿意的意思。
蘇蓁不是第一次和它交流,自然很明白這言下之意,“其二……閣下能否分享一下它的記憶。”
“可。”
它回答道。
一些混亂無序的畫麵湧入腦海。
蘇蓁不由扶額。
那些記憶很是零散,但其中有幾片劍靈的去向,卻是能分辨出來。
還有硝煙彌漫、靈壓震顫的遠古戰場,咆哮聲在天際回蕩。
廣袤的平原上屍橫遍野,數道身影一閃而過,他們的麵孔模糊而陌生。
那些人站在高處,記憶的視角卻不斷墜落——
雙方越來越遠。
那些人彼此交談,話語在風中消散,沒說幾句,就漸漸散開。
其中一人化作翱翔天際的青龍,身軀巍峨如山嶽,另一人化作扶搖九霄的鳳凰,羽毛瑰麗似流火。
其餘的人也紛紛遠去,僅剩零星幾道身影,中間的人居高臨下地俯瞰過來,神情冷漠如注視螻蟻。
“……”
蘇蓁猛地清醒了。
祭壇周邊塵埃落定,空中懸浮的屍骨歸位了,大魔的念影消失不見,空曠的殿堂裡寂靜無比。
她從祭壇裡站起身,撿起腳邊的繡囊,從乾坤袋裡摸出一件新的外袍,又抬手將周圍的衣裳殘片毀去。
她轉頭走下階梯,腳步忽然一頓。
一道綠光從天而降。
叮!
一把劍掉在了地上。
蘇蓁垂眸看著被棄如敝履的仙劍。
仍是那纖巧精致的模樣,劍身縈繞的光澤黯淡了許多。
蘇蓁眨了眨眼,“看來閣下儘興了。”
短暫的死寂後,安靜的殿堂裡倏然響起一道聲音。
“我從未見過哪個化神境能像你一般控製元神。你有彆人的記憶?”
蘇蓁含糊點頭,“差不多。”
之前祭壇上的虛影,隻是鬼金的念力幻身。
但此時此刻與自己交談的,就是本體了。
“……這絕非是尋常的記憶傳承,你如何做到的?你若是願獻上這個過程,我可以親自指點你修行。”
“感謝閣下厚愛,但是,不。”
“為何?”
它好奇地問道。
蘇蓁:“……”
當然是因為上輩子已經指點過了。
“你尚未與聖主神交,所識有限。”
它繼續說道,“據我所知,像你一般的修士,在金仙境之後,往往會難以晉升。”
蘇蓁:“那並非我眼前所慮。”
“是嗎?”
它反問道,“人界修士從未有誰,能在這樣的時間裡連晉兩個大境界,或許金仙境對你而言也不會太遠了。”
蘇蓁忽然失語。
曾經天仙境的她,幾乎從它這裡得到過一模一樣的評語。
如今重來一遭,一切都有所不同,它竟然還是說了同樣的話。
蘇蓁歎了口氣,俯身撿起地上的仙劍,“若我真有所需,就回來求助於閣下。”
它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屆時可前往輿宿山尋我。”
蘇蓁點頭,“那就再會了。”
說完忙不迭地跑出殿堂。
按照教內為數不多的規定,理論上說,置身秘庫的求知之人,皆受到法神庇護,大魔們不會強迫這些人。
然而那畢竟是魔族,不能太指望它們依照規矩做事。
如果鬼金強行翻看她記憶,本身也屬於“求知”行為,這就是一筆糊塗賬了。
上輩子她也不是沒見過類似的事,知道不能太和魔族講規矩——人族當然也是一樣,有利的時候守規矩,反之想辦法鑽空子,類似的情況比比皆是。
“怎麼回事?”
幾個魔修站在門口,顯然已經等了很久,都滿臉不耐煩。
其中一個抱怨道:“我來了三回,你都在裡麵。”
蘇蓁淡定地道了個歉。
那人盯著她看了一眼,也懶得多說,與同伴們進了殿裡,然後揮手卷起一陣陰風,殿門重重合攏,發出轟然巨響。
蘇蓁完全不在意這些。
此時此刻,她心情愉快,渾身舒暢,哪怕周遭皆是瘴氣,也絲毫不影響她的感覺。
如今的修為比上輩子依然差了許多,但境界提升已經快了一百年不止!
接下來她還有彆的計劃,若是都能順利實施,或許用不了多久,就能恢複曾經的實力。
然後——
就可以試著更進一步。
如果說上輩子莫名被坑死,對她而言最惋惜的是什麼,那定然是沒有機會摸索晉升之道,探尋準聖境的力量界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