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細流倏然凝緊,然後猛然爆發噴薄,化為清澈冷酷的鋒刃。
一瞬間清輝漫空,天上幻出數十道劍影,將前方的幾個魔修全然包圍。
在鮮血噴濺、斷肢離體時——
他們方才感覺到疼痛。
兩個化神境的軀體瞬間被毀去。
元神也遭到重創。
他們的元神原本可以迅速離開,此時都萎靡不振地縮在一邊。
蘇蓁挽了個劍花,靈劍上清流瀠洄,不曾沾染半滴鮮血。
然後看向對麵唯一一個真仙境。
那人一手拄著長刀,一手在身側捏訣,鬢發散亂,麵色蒼白,靈壓極為混亂。
他也受了傷,方才還使了神主之力。
而且與自己和姚晚對峙不同,剛剛那一道金光用出來並非為了威懾,而是實打實要殺人的,所以消耗定然不少。
蘇蓁彎起嘴角,“既然是分殿司使,不知道是哪位少司命的手下?”
“你很快就知道了。”
那人冷笑一聲,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掌心裡多了一枚傳音玉石。
他並不理會蘇蓁,隻對著玉石低聲道:“大人,我這裡尚未結束,若是可以,能否請你來一趟?我遇到了一個人,她有些……”
然而話音未落,周遭劇烈震顫,空中浮現出層層疊疊的金色咒文。
地麵展開無數裂痕,堅實土壤被巨力撕開。
數百道血紅枝條拔地而起,每一條都有尺許粗細,布滿了寸長的尖刺倒鉤,張牙舞爪地襲向正中的魔修們。
境界稍低些的,躲閃不及,也無法立刻破壞枝條,頓時被利刺貫穿。
“怎麼,你不會以為我特意和你說話,就是為了給你時間求援吧?”
蘇蓁提著劍慢悠悠走了一步,“或者覺得我隻是個劍修?”
為首的魔修倒是尚未中招,境界擺在那裡,也無法被短時拿下。
他在結界內橫移閃避,又揮刀砍碎了襲來的樹枝,重複了數十次,偏偏枝條還是源源不斷靠近。
原本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剛剛接到的命令,尋找那疑似冷香劍主的人,麵前這位不知道是不是,雖說靈力屬性有些符合,但境界似乎太高了。
那人應該還是化神境吧?
“不過是趁人之危!”
魔修厲聲道,“這便是你們玄門正道的作派?”
蘇蓁樂了。
這人著實沒眼力,還在試探自己的身份呢。
蘇蓁滿臉不屑,擺出一副正經模樣,理直氣壯地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
說完自己差點都笑場。
魔修左衝右撞,使了幾個手段,沒能破開結界,一不小心還被樹枝的尖刺擦傷手臂,破開護體靈力。
他的身形猛地一頓。
雖然隻是輕微擦傷,但他已經能感覺到不對勁。
一股詭異陰冷的力量,瞬息間從傷口沒入體內,穿過層層被靈力強化的血肉骨骼,直奔元神而去。
魔修怒罵一聲,直接切斷了自己的一條手臂。
那胳膊橫飛出去,斷口處血肉蠕動,仿佛有無數蟲豸爬行其中,然後猛地爆開一團紅霧。
數十根細細的枝條從裡麵伸出。
那些枝條顫抖著,像是無數張開的手爪,不斷開合著向她重新逼近。
枝條上麵又生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眼眸,魔修隻看了一眼,腦子頓時空白了一瞬。
等他再回過神來,那隻被丟出去的胳膊,已經重新飛到了麵前。
而且再也瞧不出手臂的輪廓,全都被虯結壓纏的樹枝包裹,還有數不清的金色眼球,齊刷刷地盯著他。
“你他娘的還說我們是邪魔外道?!”
魔修咬牙尖叫道,“千乘教的狗雜種——”
枝條們宛如有生命一般,興奮狂亂地顫抖著,撲到了她的臉上。
蘇蓁滿臉無所謂,“隨便罵。”
反正如今自己還沒入教。
那傳音玉石落在地上,忽然自行滾動了一下,其中傳出了一道溫潤悅耳的男聲。
“阿殷,我需得回人界,如今趕不過去——”
阿殷?
蘇蓁瞳孔一縮,猛地看向空中的魔修,試探著問道:“你是黃輅?”
後者才勉強甩開了那些樹枝,身上傷痕累累,聞言瞬間色變,“你說什麼?!”
說完又看向地上的傳音石,目光一轉,看向蘇蓁。
蘇蓁笑了起來。
方才那傳音石裡的嗓音,聽著十分陌生。
但如今已經能確定,多半就是謝長風。
那位所謂的男主,也就是柳雲遙的心上人,無論是如今還是四百年後,都披著正道修士的皮。
謝長風明麵上的身份,是上極宗長老的親傳弟子,是中域有數的高手,在年輕一代當中,也絕對是天賦異稟。
據說他如今也才二百餘歲,卻已經晉入玄仙境,這等成就確實絕世罕見。
不過,他並不止二百歲,實力也不止玄仙境。
他也是半個魔族,而且血脈特殊,又是流明之魔神的少司命,在拜月教內也算是頗有地位。
黃輅是謝長風的手下,殷是他的字。
蘇蓁沒見過這個人,但看書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此人和謝長風關係很好,對柳雲遙也極為照顧,似乎也有幾分情愫。
柳雲遙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反正對他是一口一個大哥,叫得頗為親熱。
而且,黃輅也認識自己的仇人,就是多年後屠儘飛鳶城的那位。
謝長風在與魔修手下聯絡時,特意用法術更改了聲音,即使是認識那個正道謝長風的人,也不會能聽出他的嗓音。
蘇蓁隻是從那聲稱呼產生了猜測。
眼前這魔修必然是分殿司使,上司也必然是少司命,這都是他們的教規分級,再加一個稱呼,就已經可以讓她聯想到答案了。
而對方的反應也驗證了這一點。
書裡寫過謝長風和黃輅的關係,也寫過黃輅在多年後晉境失敗身亡,謝長風頗為難過,柳雲遙還因此哭了一場。
“你認識他?”
黃輅眼神狠戾地看著她。
謝長風的身份是極大的秘密,眼前這千乘教的怪胎,多半也有正道身份做掩護,所以認識謝長風。
可是,即使她曾經與謝長風說過話,方才那聲音也被法術扭曲,她究竟是如何判斷出來的?
轉念一想,千乘教魔修的手段多得離譜,自己想不到也正常。
反正先將對方肉身毀去,元神隻留一點殘片,屆時好好折磨一番,總能搜刮出答案,再讓她徹底魂飛魄散。
黃輅手中長刀一震,刀刃上爆發出數十道氣刃,將周遭襲來的樹枝紛紛絞碎。
屬於人族的身軀開始迅速膨脹。
在他展露出魔相真身、同時向下尋找目標的那一刻——
他對上了一雙蒼翠欲滴的碧綠眼眸。
對方仰頭望著他,臉上沒有絲毫畏懼之色,反而綻放出一種怪異的笑容,仿佛有什麼期盼已久的事要發生了。
那雙明亮如早春新葉的眼睛裡,燃起了近乎癲狂的快感與殺意。
“……”
蕭鬱站在遠處的山峰上,俯瞰著一片混亂的戰場。
拜月教的魔修們幾乎都死光了,剩下的元神殘魂虛弱不堪,宛如風中將熄的燭火。
在那斷壁殘垣的正中間,空中豎起的結界瘋狂震動,然後轟地碎裂,化作漫天飄散的金光。
黃輅的身體不斷膨脹著,血肉骨骼爆裂開來。
血雨飄散,混合著碎肉緩緩落下。
然後,一個巨大的、由無數頭顱拚湊出的肉球,在空中浮現出來。
每一顆頭顱都光潔無發,後腦勺都擠黏在一起,像是無數麵具被貼在了一團蠕動的泥巴上。
那些臉孔有的茫然,有的恐懼,有的憤怒,有的平靜,有的張開了嘴狀似呐喊,有的雙目緊閉毫無表情。
很快,它們同時睜開了眼睛,目中盈滿了璀璨的淡金色光芒,無數光點連綴相融,化作一圈圈光輪。
整個肉球都被金光包裹,如同一輪扭曲的太陽。
磅礴的靈壓席卷而起,震顫著方圓數十裡,遠處蠢蠢欲動的魔物們,都因此調轉方向逃走了。
空中顫抖分裂的血紅枝條,在這一刻悉數被震碎,地麵灰土飛揚。
那一道清瘦窈窕的身影,仿佛也被騰起的塵霧淹沒了。
蕭鬱並不意外。
他一看見這姓黃的,就知道是個偽裝成人的魔族,如今才算是顯露魔相真身。
而且——
蘇蓁顯然也知道。
在漫天塵沙之中,倏然爆開無數湛然水光!
劍輝紛亂如流水傾瀉,纏綿不絕,千萬道碧瀲似波光蕩漾,所有尖銳暴虐的殺機,都暗藏在溫柔的清光之下。
那一團肉球嘶吼著,黏在一起的頭顱被切斷下來,臉上的每一部分都被割裂,一雙雙眼眸裡盛滿的光芒不斷熄滅。
在彌漫的血霧裡,劍影重重,宛如漣漪疊起,清波瀠繞,層層無休地綿延展開。
隨著光輝逐漸黯淡,那一團肉球早已支離破碎,看上去並無抵抗之力。
蘇蓁的身影躍出血霧,手中長劍一橫,甩出滄滄碧影。
她平靜地向前走,甚至都沒有回頭。
在背後——
空中的肉球劇烈地顫抖著,發出尖銳無匹的嘶吼聲,仿佛極為痛苦。
很快,那些僅剩的臉孔張開了嘴巴,無數尖銳嶙峋的枝條,從它們的口中伸出,不斷延展、分裂。
樹枝上生出紫紅色的花葉,枝條上布滿了血紅的光紋,那光芒汩汩流淌,似乎正從魔族的殘骸裡汲取著養料。
黃輅的軀體迅速乾癟下去,最終變成了一片片破碎的皮肉,掛在半空中綻放的血色花樹上。
“……”
荒漠上倏地回響起一陣轟轟烈烈的掌聲。
“好!”
蕭鬱很認真地喝彩道:“打得漂亮!”
蘇蓁扶額,“前輩快停下,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街頭賣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