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域。
天都。
城內仙府雲集, 各有重宇彆院,遠望廊道錯繞,樓閣參差, 在縹緲雲霧間若隱若現。
空中流霞飛逝,修士們或來去匆匆,或慢覽閒遊,地麵街巷間商鋪林立, 人聲鼎沸, 亦極為熱鬨。
忽然間, 一道青光劃過天際, 氣勢洶洶直奔南方。
那人顯然情緒激動, 靈壓都略有些失控, 仿佛卷起了無形駭浪, 近處的修士們紛紛閃躲,境界低的許多都沒站穩, 甚至還有從法寶上摔下去的。
雖說摔也摔不出事,終究丟人,一時間有破口大罵的,也有暗自腹誹的。
方圓數十裡內,許多修士紛紛側目, 外來的遊人一頭霧水,當地人卻是若有所思。
“……剛剛過去那人恐怕是金仙境。”
“往南邊去了?”
“這靈壓陌生, 估計不是咱們這的人。”
“我倒是覺得在哪裡遇到過, 大約也是外麵過來的?”
“廢話, 常居城內的金仙境就那幾位!其他哪個不是外麵來的?”
“我說的是此人大約並非中域修士……”
有那好事的,見狀不由議論起來。
這巍峨仙城本就懸浮於九霄,城中建築亦是層級錯疊, 無數法陣托起一座座殿宇高樓,從地麵延伸至天上。
上極宗作為中域第一仙門,天都的三千仙府,皆對其馬首是瞻。
各派中的頂尖高手,或是那天賦異稟的年輕弟子,大多也都被納入了上極宗。
故此上極宗修士數量眾多,宗門雖然坐落在昆墟仙山,但在天都城內,也有極大的一片地盤。
便是在剛剛那人前往的方向。
“……方才那家夥不會是去作死的吧?”
“倒也不像,而且區區一個金仙境,哪來的膽子挑釁上極宗?”
“哎喲,你這話說的,敢問你什麼境界?還‘區區一個’?”
“這和我有一個銅板的關係麼?我說區區自然是指的對於上極宗而言,人家五位仙尊,兩位聖境,三位準聖境,放眼整個五域十四州,誰人比得上?”
“我們東域也有兩位聖境,如何就比不上了?”
“劍神威名誰人不知,你們那天元宗宗主自然也有大能,但準聖境不是隻有危雲峰峰主一個?僅憑人數不還是輸了?”
“哼,天下聖境強者加起來,也抵不過朝華仙尊一人的戰績……”
他們說著說著便吵了起來,也不再關心方才路過的金仙境了。
此時此刻,那人也抵達了目的地。
她降落在城南的一座露台之上,兩側鬆篁清幽,桂柏蔥蘢,幾個身著法衣的修士守在前方,此時紛紛打招呼,口稱周仙君。
那人臉色極為難看,卻還是點了點頭。
方圓數十裡內,儘是蕊宮珍闕,朱欄玉砌,道道雲廊環如玉帶,來往的修士也滿身寶物,從頭到腳無不金貴。
那人卻是半點不曾多瞧,身形一晃便閃出百丈之外,便是經過栽滿奇花瑞草的庭院,也仍是目不斜視。
“……周仙君。”
院外站了兩個人,一眼瞧見她,臉上也並無異色。
“……柳長老,文長老。”
她腳步稍頓。
這兩人皆是回春峰長老,還都是金仙境,自身修為不凡,又是仙尊的弟子,在上極宗也是頗有地位的人物。
“你來見師尊?”
柳長老輕聲提醒道,“他這會子正和甄師叔說話呢。”
周仙君聞言一愣,“蘭蕙仙尊也在?”
文長老微微頷首,“你先頭裡走得急,我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
以他們的修為都能隱隱感覺出異常。
柳長老皺眉,“你遇到了噬魂教魔修?你身上血神之力尚有殘留。”
那周仙君臉色一沉,眼中憤怒恐懼怨恨一並迸出,卻硬是忍住不曾爆發,“……我且去見瑤芳仙尊。”
那兩個長老互視一眼,也不曾攔她,心道反正師尊若是不願意見,她必然是連門都進不去的。
周仙君就匆匆掠過他們身邊。
萬幸的是,接下來不曾受到阻攔。
她一路暢通無阻,穿過一條白玉虹橋,水畔曉風吹拂,楊柳依依,一座六角涼亭矗在湖心,周圍石階環繞。
周仙君過了橋就駐足,不曾踏入涼亭,直接俯身拜伏在台階前。
“見過兩位仙尊。”
她沉聲道:“請恕屬下冒昧拜會。”
“嗯。”
亭子裡一個人輕聲應道。
“年前我尚在天都,與王仙君和楚仙君一道,為仙尊煉製三相鎮靈敕咒符……”
周仙君深吸一口氣,目眥欲裂道:“我們在秘境內閉關,不曾踏出一步,全然絕了外界聯係,卻不知那噬魂教魔修先殺我幼子,又殺我丈夫子女,屠我全族獻祭……”
一時間靈壓翻騰,身上溢出殺氣。
這番話似乎並無問題,然而在座的皆是人精,焉能不懂其言下之意?
不過是在說,若非是在為你辦事,也不至於讓那魔修有可乘之機。
亭子裡頗為安靜。
周仙君跪了片刻,也隻聽見書頁翻動的聲音。
“……師兄瞧我作甚,我卻是許多年沒和血神的人打過交道了。”
亭子裡一個人笑道。
說著又翻了一頁。
“不過是想起你有一個徒弟的親家,先前也是被他們的人宰了?”
另一個人溫聲說道。
“倒是有這事,便是那家主來求的,來了兩回,帶了好些東西,隻希望將界門予他一用,誰想在靈界裡麵還能撞上血神的大祭司?偏他還帶著家人一道。”
前麵那人輕歎一聲,“我那徒兒就少了一個道侶,她還傷心了好幾日呢,故此師兄說得不對,隻是前親家罷了,如今的親家已是另一家。”
那周仙君跪在下麵,心中已是一片寒意。
對了。
為瑤芳仙尊煉製符咒那事,原是她求來的,不是人家逼她的。
雖然時間不算很久,但是極耗心神,尋常符修撐不住,可即使如此,以上極宗的威望名聲,想尋到合適的人也不難。
周仙君直起身,抬頭向上望去。
亭子裡總共兩人。
一人頭戴銀冠,麵如冠玉,身上華裾鶴氅,氣度清雅沉穩,在坐正中的石桌旁,提筆懸腕,認真地寫字。
另一人高髻橫釵,杏臉桃腮,一席霞衣雲佩,在外圍的坐凳上,靠著鵝頸欄杆,腿上攤著一本極厚的書冊。
裡麵執筆那位是回春峰峰主瑤芳仙尊,外麵看書這位是餘香峰峰主蘭蕙仙尊。
周仙君苦笑一聲,“叨擾二位仙尊了,隻是如今尋不到那人下落,若是仙尊可指點一二,縱然要豁出性命,屬下也要尋得那人。”
當然說是這麼說。
找人是要找,但她可不會孤身一人衝過去報仇,那和給血神送祭品沒什麼區彆。
雖然沒親眼見到那一幕,但從府邸的慘狀,以及靈力殘穢來看,她已經能推斷凶手身份了。
先前丈夫發來消息,說抓了那姓李的,便是那人殺了他們的幼子——她當時還在秘境裡煉符,自然沒能立刻查看這訊息。
但如今想想,族中有數位上七境修士,偏偏地牢裡卻幾乎沒有打鬥痕跡,顯然是被一招斃命。
一來眾人沒機會還手,二來他們也不曾率先出手。
她回家查探時,也使了數種溯回過往的法術,因為過去時間略久,也因為涉及魔神,故此隻看到了一點破碎的畫麵。
——他們和那魔修是說了幾句話的。
周停很了解自己的家人,她心裡清楚,若是那魔修本事稍差些,他們早就一擁而上將人宰了。
之所以站在一旁說話,不過是知道打不了。
雖然說也可能是那人放了靈壓,壓得諸人動彈不得,但從那些閃現的畫麵來看,並不像是如此。
他們家認識的噬魂教修士不止一個兩個,但實力能強到這份上的,也隻有一位罷了。
噬魂教的大祭司隻有兩位,祭司數量卻多些,能混到這個位置的,都是天仙境乃至金仙境實力,甚至接近準聖境。
在這些祭司當中,凶手絕對是最難對付的那一個。
“姚晚。”
周停咬著牙念出了這個名字,“必是此人,他屠我全族,又將我家宅席卷一空——”
瑤芳仙尊輕歎一聲,“無論你家與血神信徒間有什麼交易,也是你招惹他們在先。”
周停無法反駁。
若非他們家與噬魂教魔修做交易,周子恒也不可能認識那姓李的,縱然他要找人殺他師姐,旁的門派也不是沒有殺手刺客之流,卻都沒有噬魂教的人那麼危險,就不會引出後麵這些事。
蘭蕙仙尊若有所思地瞧過來,“所以甘木靈球都落到姚晚手裡了?”
周停微微低頭,“他手中至少有四個。”
她原本要自己提起這件事,想看看能否引得他們的重視,如今既然他們主動問了,那倒是更好。
亭子裡的師兄妹對視一眼。
“周仙君先回去吧。”
瑤芳仙尊淡淡道,“若有了那位血神祭司的下落,我定然知會你。”
周停仍然心有不甘。
她是族中最強的,姚晚要殺她肯定困難些,興許要打上幾個時辰,但若是一對一較量,終究敵不過那家夥。
彆說她是符修,就算是劍修法修,去打同境界的噬魂教魔修,大多也會吃虧。
畢竟他們最擅長的莫過於殺人。
“血神信徒殺孽滿身,為禍四方。”
周停低聲道:“若是宗主副宗主能出手——”
“區區一個祭司罷了,如何能勞煩他們?”
蘭蕙仙尊輕笑一聲,“等找到那姓姚的再說吧。”
周停又磕了一次頭,隨即離開。
轉身後,她眼中笑意一閃而過,隻是很快又變成了怨毒與憤恨。
“她倒是精明。”
蘭蕙仙尊合起膝上的書冊,視線在橋上的背影一掃而過,“隻是我們師兄妹拿來練手的東西,難道還值得再跑一趟?”
他們兩人並無動作,交談的語聲卻是僅在涼亭內響起,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屏障將其隔絕。
故此外麵的周家家主全然聽不見。
“周停既然覺得值得……”
瑤芳仙尊輕聲道,“大約是發現了些什麼。”
蘭蕙仙尊微微揚眉,“是嗎?”
“噬魂教祭司並不好殺,尤其是那姓姚的,他們襲承魔神之力,一不小心就能被他獻祭,若是被丟到血神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