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漠北前路(終)(1 / 2)

第190章 漠北前路(終)

時間緩緩流逝,卻又在呼吸間似乎眨眼就燃去了一炷香,明明上一刻夜幕才降下,但在下一刻,營中的打更人竟已敲了二更的鑼鼓聲。

不過便是再吵鬨的營寨,在這個時間點也已儘數歇下,四野之下的營寨中,除了點點星火堆旁還有特定的人值守外,大多數人必定是傍著寒風聲互相依偎著沉沉睡去,夜幕中,唯一片篝火燃燒劈啪爆裂之聲而已。

盧龍軍大營內,田道成披上鐵甲,並未著鐵盔,摸著下巴在一定大帳門口來回走動,不時看看天色,神色稍顯肅穆。

在他麵前,兩個營指揮使帶著各自的親兵靜靜等候,再然後,便是一些將領頂盔貫甲的左右分列,卻亦是靜立。

許久,一騎卒趨馬而來,翻身下拜“稟將主,劉憶部營寨已然安生下去,也並無什麼巡夜衛隊,寨牆上有四個未著甲的弓手,並無箭塔。”

此一言而下,那兩個營指揮使便大步扶刀而出“將主。”

田道成點點頭,卻先看向另一個將領。

後者立即會意,出列道“稟將主,外圍在飯後就已布下一圈人手,若是劉憶僥幸走脫,也可及時將其纏住。”

“好。”

田道成便終於對著兩個營指揮使拋出調兵令牌,道“即刻行動,若遇阻撓,殺無赦。”

二人一抱拳,翻身上馬,領著一眾親兵迅速離去。

所有將領都神態輕鬆,甚而還有閒心打趣“將主不如把這美差交給俺們,在這橫山城小半年都沒交過戰,俺們手都生了。”

田道成卻難掩臉上的鄭重之色,明明感覺已然萬無一失,但他心底總是有些難安,夜裡用飯時眼皮也直跳,好似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一樣。

不過想來想去,他也隻能將其歸結於自己的心裡壓力太大,畢竟這燕地亂事進入了最後關頭,他作為身負蕭硯信重的燕地白身,以往又從來沒有什麼經驗,終究有些心裡打鼓。

但他麵上仍隻是鎮靜,重聲道“萬不可掉以輕心,劉憶部人雖少,卻著實有幾百悍卒,還是要謹防其他營寨發聲營嘯之事。都且下去管束好各自兵馬,小心應對!”

眾人便紛紛拱手行禮,就要退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在這四下靜謐的時候,在這四野曠寂之際,突有一道火光衝天炸起,進而在天空發出尖銳的爆裂聲。

幾乎是在下一刻,便是田道成等人,都能察覺到四野的各處營寨都有人因為這一道突兀的尖銳聲音而驚醒。

“將主!?”

有人適才折身,卻又再次迷惑的轉身過來。

卻也有人警惕的一指那火光的方向“將主,那是劉憶部的營寨!”

田道成的反應也極快,雖然他心下先是猛地一沉,然而口中已大喝出聲“傳本將軍令,各營即刻著甲而備,恪守大營,準備彈壓亂軍!”

“喏!”

眾將皆是一凝,化走為跑,奔向各自的部隊營房。

同時,田道成立馬折身走進大帳,戴好自己的頭盔,提出一柄長刀,大步向下走。

旁側,他的親將不住發問“將主,劉憶部或是已有防備,可否讓那二營人馬暫停行事?”

“不,擒賊先擒王,今夜若有亂事,必是此輩引動。本將親自登牆守寨,你速去告訴二營指揮使,不論如何,我們總要比劉憶快一步,讓他們隻管安心殺敵便是,劉憶此人,生死不論!”

那親將便即刻翻上一坐騎,疾馳而去。

田道成臉色繃緊,步伐很快,不待下麵的親兵牽來坐騎就已自己疾步翻上,進而匆匆趨向東麵寨牆。

且就在這個時候,數道號角聲,突然就從北麵、東麵響起。

田道成的臉色一變,狠狠的一抽馬鞭,疾馳而近寨牆,進而不待坐騎減速就猛地躍下馬背,然後快步登上寨牆。

由於早有防備,寨牆上已然是人頭攢動,兵卒們貫甲持弓,火把林立,都隻是一副警惕之樣。

他舉目向東去看,果見劉憶所在的燕軍右營中已經突然騷動起來,一團團火光衝天燃起,很顯然是有人點了帳篷亦或是什麼東西,照的那麵恍如白晝。

而在那火光之下,一部營寨的幾個寨門都大開,一隊隊兵馬正揮刀而出,甚而還有一些矮壯的漢子不待從寨門湧出,紛紛推翻柵欄,從中呼嘯著撞出。

臨近彼處寨牆的一些燕軍流民營,亦或是旁的什麼營寨,早已因這一動靜而猛地從睡夢中驚醒,無數人紛紛惶恐的鑽出簡陋的帳篷,然後,他們就在尚還懵然之際,被那些揮刀殺出的人馬輕易砍翻,除此之外,還有數不清火把被這些突然發難的兵卒扔在他們作為庇護所的窩棚上。

幾乎就是在幾個呼吸的時間裡,那所謂的右營就已到處充滿了火光,無數獰笑喊殺聲中,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漫天而起,火光下到處都是被驚醒而慌亂逃竄的人影。

田道成狠狠的把住身前的木製垛口,咬了咬牙“劉憶這廝到底想作甚!?”

好在,右營距離盧龍軍大營不過一裡五六百步的距離,他發出的那二營人馬已然旋即抵近。因為事先敲定的秘密行動,所動用的二營騎兵都早已是馬裹蹄,不過現下也不用計較什麼動靜了,兩營騎兵分成兩個方向,以儘可能的要遏製住那些四處砍殺的亂兵。

田道成的心下稍定。

然而就在此時,那劉憶所在的大營中,卻也突然隆隆的撞出一批騎兵來。

那批騎兵不多,不過幾十騎上下的模樣,但當先一人身材高大,全身甲胄,手持一寬大闊刀,在火光中顯得分外顯眼。

“將主,那人當是劉憶。”旁邊有人提醒田道成。

後者攥了攥拳,點頭不語。

下一刻,在他們的視線中,那劉憶竟以幾十騎的規模轟然對上一營整整五百騎,猝然就擋住了後者前進的速度。

然而這二營人馬本就是去擒拿劉憶的,那被擋住的一營主將聞狀大喜,當然就徑直指揮麾下的騎卒圍殺劉憶。

不過從田道成他們這裡的方向看過去,雖看不清大體內情,但那幾十騎卻隻是緊緊護衛著劉憶不斷在騎陣中四處衝殺,猶如一柄利劍也似,竟能憑借小股人馬在堂堂五百騎的圍困中左突右衝,連馬速都沒降下多少。

一時間,那裡竟然陷入了喊殺聲震天的苦戰之中。

田道成狠狠皺眉,他的心跳越來越快,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若是那劉憶要生亂,又何必發那信號彈?

他起初隻以為是其他營寨也有響應者,但現下看來卻不是,雖說幾乎整個右營都因為這一動靜而變得混亂起來,以劉憶部營寨向外蔓延開,但還未被波及的營寨都隻是登上寨牆觀望,沒有一部輕動。

對了!那號角聲!

田道成猛地一砸牆頭,厲聲道“鳴鼓,讓另一營不要再管那些亂兵,速速圍殺劉憶此人!”

旁邊的將領大聲應下,快步而去。

但似乎是為了印證田道成的想法,即在這一刻,他們突然聽到了一陣鼓動聲。

對,鼓動聲,是馬蹄踏地的鼓動聲,隆隆彙聚成雷鳴,呈北方、東麵兩個方向響起,密集的猶如有木槌在鼓麵上亂敲也似。

田道成瞪大眼睛,極力向東麵張望。

倏然,一道呼喊嚎叫之聲,突然就從這連綿營寨的最外側直衝雲霄!

下一刻,一鼓狂亂就因為這未知的敵人而迅速蔓延開來,火光從最外側騰然亮起,從寨牆掃視過去,就見漫山遍野的竟到處都是騎卒,正不分目標的瘋狂衝擊這整個燕軍大營,一時間,本就惶恐的右營就因此而霎時崩潰,無數被裹挾而來的老弱婦孺哭喊著從各個角落逃出,像沒頭蒼蠅一般四下亂竄。

這所謂的燕軍右營,倏的就以數個中心點而崩塌,由不知何處殺來的騎卒驅趕著,讓密密麻麻的人潮向著四下營寨亂撞,不管到底是什麼營寨,不論其內防守的嚴不嚴密,都隻是毫無目的的衝撞進去。

從天空俯視下去,人潮瘋狂湧動,其後是不斷砍殺的漠北、女真騎卒,在這黑夜中,無數人在火光下擠在一起,互相踐踏,互相推攘,甚而是互相砍殺。

未知的恐懼逼迫著他們四下盲目的狂奔,卻又因為這一盲目舉動而造成更大的恐懼。

“營嘯。”

田道成的眼眶赤紅,狠狠道“劉憶這廝,是想造成營嘯!”

早已趕來立在他身後的所有將領皆是悚然一驚。

他們之所以等到這個時候,之所以要秘密行動,為的就是不引發動亂,以致這幾萬燕軍四散,再難以如此聚集。

而日防夜防,竟讓劉憶鑽了空子!

一時間,眾將便齊齊發問。

“將主,是不是要召回外麵二營?”

“將主莫憂,我大營數千兒郎,守備固若金湯,還不至於被這區區流民衝破!”

“可若不彈壓營嘯,我們豈不隻能坐視這幾萬燕軍被劉憶這廝四處驅散,豈非壞了蕭帥大事!?”

“如此景象,難道要出兵不成!?”

說到最後,諸將已是眾說紛紜,甚至是爭執了起來。

田道成眯著眼,隻是看著還在亂戰的那騎陣。

劉憶此人,到底是怎麼突然冒出來的?這燕軍確實是營號雜亂,各部混亂,但有盧龍軍坐鎮,就算是偶然發生了夜間營嘯,也隻會被輕易彈壓,這也是他方才隻管讓二營擒殺劉憶的原因。

但劉憶這廝,竟還藏著一部騎卒,整個燕地,怎麼可能會平白冒出這一支膽敢衝擊這燕軍大營的上千騎卒來?

田道成死死攥著拳頭,終於下令道“不管如何,劉憶這廝最後的目標隻會是這幾萬燕軍,等到天亮,誰知道還能剩多少人?蕭帥大業將成,絕不能讓這廝禍事!

傳令諸營,步軍五個指揮坐守大營(二千五百人),步軍都校全權指揮。剩下的騎軍隨本將儘出!不管能不能擒殺劉憶,首先彈壓營嘯,驅逐來敵!記著,所遇燕軍,不管何部,隻要是失了智不聽指揮的,不必廢話,格殺勿論!不要讓他們衝擊我軍,迅速控遏住右營,防止營嘯擴大。”

“喏!”

眾將便不再爭執,看著被點出的幾個騎將隨著田道成匆匆下寨牆領兵出營。

一時間,又有四個騎兵指揮(二千人)投入戰場,馬蹄聲大作,直趨右營已亂成一鍋粥的人潮。

……

這所謂的燕軍右營,馬馬虎虎的紮了十來座營盤,每一座營盤都能收容千八百或數千人。從真正的營嘯開始,這些營盤就已被波及的七七八八,且又因為耶律阿保機親自領著幾十騎和一營盧龍軍騎兵亂戰,臨近的兩個營盤更是被嚇得不成樣子,寨牆上擠滿了腦袋,不管什麼東西,都朝著下麵的人潮砸。

而下麵的人潮,前頭的人壓根沒有退路,不斷被身後的人推著往前填了壕溝,撞了柵欄,又被寨牆上扔下來的石頭、拋下來的箭矢砸死、射死。

需知道,這兩處營盤,已是最近盧龍軍大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