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裡在圖書室睡著了。
那是個冒著硝煙味的乾燥日子,一切都停留在了秋天,戰爭讓氣候一變再變,冬天總邁不進去,春天仿佛永遠不會來。
這一年,她七歲,剛入學一年,馬上就要畢業了。
很誇張嗎?
——其實也不。
荒唐事永遠都不新鮮。
木葉學校的圖書館還沒建成。校長在教學樓二樓清空了一間教室,作為堆放書籍的地方。
忍者出身的孩子大多不愛讀書,所以這間教室幾乎可以說是杏裡的天下。
她很喜歡縮在這裡,有事沒事,能逃避很多事。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止水。
那家夥偶爾也會來,來的同時,還會跟來一大群嘰嘰喳喳的女孩子。
或許是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止水也不久留,借了書就走,後來乾脆拜托杏裡幫忙借書和還書。
收到委托的時候,杏裡還愣了一下。
她並不認為自己和止水有熟到這個份上。
不過,為了圖書室的安寧,她捏著鼻子認了。
大概是作為回禮,學期末的時候,止水主動找到她,說要帶她修煉,好通過不久後的結業考試。
她並不認為自己會通過不了考試。
即便她的成績永遠墊底。
那時候,第三次忍界大戰打的如火如荼,忍軍有生力量告急,已經到了孩童也要上戰場的地步。
忍者學校的畢業年齡再創新低,一批又一批的懵懂新兵換上嶄新的製服,帶著不切實際的憧憬,踏入戰場,一去不回。
所有的理想和未來都埋葬在了陌生的土地,暴熱和乾旱扼殺了一雙雙熠熠發光的眼眸。被困在戰場的孩子們怎麼也想不到,為什麼秋天會這麼長,就像被夏天奪舍那般,痛苦的灼熱如影隨形,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他們的班主任,小泉老師經常在課堂上說,戰爭是忍者的榮耀。
但這份“榮耀”,就像沒了氣泡的蘇打水,隻剩下苦澀。
杏裡從不信這種騙人騙己的謊言。
她抱著書本沉沉睡去。
忽然——
有人打破了她的寧靜。
“你怎麼放我鴿子?”
叫醒她的不速之客雙手叉腰,正在抱怨著自己的委屈。
杏裡掀開搭在臉上的雜誌,看到了汗涔涔的止水。
這個時候的止水還是一張娃娃臉,烏黑的眼睛比杏裡的還要大一圈。
他是個自來熟,喜歡熱鬨,過分博愛。杏裡躲著他,但他老逮著杏裡說些很抽象的笑話,像個不顯山不漏水的傻子。
杏裡放下書本,從自己拚接的“椅子床”上坐起來,敲了敲生疼的腰背,望了眼窗外。
“……現在幾點了?”
或許是圖書室太亮,又或許是外頭真的太黑,一眼望去,夜色像塊不透光的黑布,什麼都看不到。
“十一點了,我修煉完回去,見你不在族地,還以為你被敵人抓了。”
“性價比這麼低的事,沒有敵人會乾。”她懶洋洋道。
止水被她逗樂了。
但他沒被帶歪,繼續方才的話題:“所以你放我鴿子,就是在這裡睡大覺?”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要去修煉?”
“我懂了,”止水攤開手,搖搖頭,“所以那個時候你果然是在敷衍我。”
“……”
杏裡默認了。
止水盯了她三秒,率先破功,笑道:“算了算了,沒事就好。走了,回家了。”
……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杏裡沒想到止水這麼爽快就放棄了說教。
要是放在平時,他能說上一小時,從學校一直嘮叨到她家門口,恨不得把話都寫在麵包上,一片一片地塞進她的嘴裡。
但今天他居然學會了點到為止。
止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我剛才碰到了小泉老師。她今天打扮的很漂亮——之前不是都在傳她要結婚了嘛,我想著是不是快到時候了。”
小泉老師是他們的班主任,性格溫柔,熱情大方,唯一的怪癖,就是喜歡拿繃帶纏住下半張臉。
止水相信有好事臨近,所以決定放杏裡一馬。
“我覺得不是。”
杏裡一本正經地分析,“小泉老師的男朋友就像傳說中的河童,是個到處都有傳聞,但從來沒人見過的存在——我懷疑她是單身久了,覺得不妥,於是編造了一個謊話,來維係自己的教師形象。”
止水點點頭,評價道:“你的猜測比我的離譜多了。”
“這是合乎邏輯的推理。”
“……”
止水完全無法想象杏裡這套邏輯的運作方式。
“回去了。”
杏裡滑下椅子,整了整衣服,麻利收拾完圖書室,拎包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隨口問了出來:“你說她漂亮,難不成她終於不纏繃帶了?”
老實說,她一直不能理解這個“時尚單品”。
“沒有,她換了身新衣服,還穿了高跟鞋,紅色的。她很少這麼穿。”
“你是在哪裡碰到小泉老師的?”
“就在學校裡,在我找你的時候。”
“奇怪了,”杏裡歪歪頭,疑惑道,“小泉老師是個比你還要婆媽的家夥,她聽到我夜不歸宿,怎麼沒跟你一起找人?”
她隻是隨便一提。
但這個問題把止水問住了。
“算了,反正跟我無關。”杏裡把挎包往背上一甩,轉頭就走——
但沒走成。
她被拉住了胳膊。
“你說的沒錯,我越想越覺的不對!”
止水眉頭緊鎖,拚命回憶著不久前的接觸,“今天天色很暗,我沒有留意,但現在想想,她好像並不開心。”
“嗯?”
杏裡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
“不行,我們得去找她!”
“……哈?”
***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總能讓人聯想到死亡。
杏裡偶爾也會想起自己死亡時的情景。
那是無窮無儘的墜落和光怪陸離的世界。
那些“世界”一個接著一個,像是浮在空中的肥皂泡,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的,是根植於意識深處的本能,仿佛窮凶惡極的怪物,追逐著,撕咬著,掠奪一切,欲壑難填。
她抓著繩子遊走在死亡儘頭的妄相中,像個賣苦力的纖夫。
周遭沒有光,隻有數不儘的細長眼睛盤踞在黑暗深處。
那是永恒的注視,也是無止境的詛咒。
忽然,道路中途出現了線團般的雨霧,帶著絲絲縷縷的熒光,行走其中,能看到一盞將熄未熄的燈籠,隔得很遠。
慢慢的,不知過了多久,她走近了。
她這才發覺那不是燈籠,而是一隻睜開的眼睛,火紅色的,帶著中心對稱的紋路。
與它對視的瞬間,她發現紅色的眼睛徹底融化變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淡紫色同心圓,像是晃蕩的漣漪。
雲裡霧裡,萬物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