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衛,褚公公。
現如今皇帝身側的執禮大監之一。
在最初,也不過是個寂寂無名、任人嗟磨的少兒罷了。
在安陽公主本人的記憶裡,記錄時間的日晷開始迅速回轉。
那時,他不過剛入宮沒多久,去勢之後虛弱得很,那叫一個風吹就倒。
奈何求生欲極強。
安陽也剛好陷入了胎穿幾年後的無聊倦怠期,閒得慌。
她飯後消食,身後跟著對她最和善不過的常嬤嬤和其他拘著一言不發、如木偶般的宮女們。
在太液池的一角。
剛好能褚衛跪在地上,蒼白著臉,額側脖頸上都是汗,向著麵前的美人祈命。
他伏著的肩背纖瘦得嚇人,身上的太監服飾都好似大了許多,像是一幅骨頭艱難地撐起衣服。
雙手放在地麵上顫抖著,上麵還沾了碎石灰塵和血汙,隻他眼珠子左右動著,好像還在想要如何是好,表情難免帶了幾分哀求。
即便現如今風光無限,身居高位。
但過去,褚公公也不過隨波逐流,暫時跟著一個才人在跑腿,還剛好陷入了女人之間的鬥爭。
不管他如何祈求、解釋,都隻是百口莫辯。
麵前的人要定他的罪,其目的不在他,而在於他背後的人。
他滿眼惶然,除了告罪外不知如何是好。
或許,今夜他也會變成宮內的無依魂魄一縷,無人知曉,無人記得。
這也是她開始試圖給自己找樂子的開始。
……
那時不過是個看起來比褚衛自己都要小的女孩子輕而易舉地救下了他,而後將他安排到了內書堂進行學習。
不知是不是他天賦異稟,以遠超旁人的速度完成了學業。
學成之後又一帆風順的被派往了司禮監,憑借自己的才能與恭順,最終走到了皇帝的身邊。
外人皆道他一飛衝天,從此前途無量。
隻有褚衛自己知道。
那一夜之後,他看著那稚齡的公主一步步長大,變成了人們交口稱讚的模樣。
他會默默地在安陽公主麵見皇帝的時候,備上更合她口味的糕點。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大抵上,沒有一位風光霽月的公主願意與一位聲名狼藉的閹人有過多的關係。
他不知道,安陽的目的,其實早已達成了。
而褚衛很顯然沒有辜負她的殷切期望。
幾年後的一個夜半。
還是相同的地方,還是太液池邊,隻裝束和以往大相徑庭。
身上帶了幾分書卷氣的少年眯著眼,臉上帶著陰鬱的笑容,從袖子裡甩出了一個刀片,踢到了那美人的麵前。
“請吧,美人。”
他的聲音嘶啞,難掩幾分尖細,帶著幾分快意和大仇得報。
他也不知道。
安陽公主站在同樣的地方,身旁竹子的高度更長了,甚至有幾分彎曲,望過去的眼神發亮。
“他真的有好好努力的在報仇啊!”
貼身宮女宜春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不枉費我讓人護著那個美人活到今天。”
安陽麵露感動之色。
“您之前吩咐常嬤嬤就是為了?”宜春大驚。
“對呀。”
“……”
您開心就好。
——回過神來。
安陽睜開眼,打了個哈欠。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臉勾了心神。
時至今日,安陽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那天夜裡,他脆弱得像一張單薄的紙的模樣。
真好看啊。
弱小又倔強,宛如被踐踏到泥底的草,意誌卻無比堅決。
像是醞釀著黑暗的溫床。
被她救起來的人,她可不想皇帝用完之後擦擦手,而後輕易地拿去堵天下人的嘴。
*
翌日,明政殿。
果不其然。
“你還是心太善了。”
皇帝感慨著,一邊將事情安排妥當,一邊任由自己溺愛的嫡女辭彆出了房門。
門打開。
安陽走出,剛好看到了自己昨夜夢回,夢裡的少年剛好抬起頭。
他麵容清秀,唯獨眼尾上挑,在望向她的時候總是帶著幾分親近。
他變得精明了許久,即便是利用“對少時救命恩人的感恩”這個老掉牙的理由,也能讓安陽感受到他在獻殷勤時,身心舒暢。
外麵的雨並不大。
“殿下。”
褚衛上前走近,表情溫順又良善,讓人很難不心生好感。
隻如今,褚衛也很少做幫人撐傘這種活。
但既然是安陽,那便是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