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貌美如花的褚公公送本宮回去?”
她語氣帶了幾分調笑,有幾絲雨點被風拂過,落在了她的指尖。
她看向迅速從旁邊的人手中接過傘、傾身向自己垂下首的褚公公。
“公主過譽了,這是奴的榮幸。”
褚衛撐起傘,聲音喑啞,垂眸帶笑,臉上還有幾分似是謙遜染上的緋意。
他此時早已不同於往日那樣宛若無力蚍蜉,步伐平穩從容,連衣服下的身軀都未曾單薄如紙片,練過武,顯得格外穩重。
安陽的視線在他臉上一滯,輕笑了聲,點頭往前走。
從明政殿回崇雅殿的路途並不算近。
但安陽公主向來喜好拜謁完皇帝之後漫步回去,前些年的時候是皇帝身邊的第一人王公公做這事的。
現在便是褚公公的特權了。
“…那禦史中丞的二小姐竟在華陽公主的賞花宴上指責度支郎中家的獨女陷害於她。”
安陽一手搭在褚衛的手臂上,另一隻手抵在唇邊,斂著眼仿佛樂在其中。
禦史台的人和戶部的人起了事?禦史台這是聽了風聲,還隻是單純的想吵架?
總不能隻是單純的大小姐吵架吧。
……應,應該不會吧。
不知為何,即便真的隻是青春期女生吵架,她也不覺得奇怪。
安陽詭異地遲疑了幾下,決定先不繼續往下想。
“倒是不巧,華陽長姊給本宮送信的時候,本宮尚不在京。”
說著還遺憾地歎了口氣,端得是真情實感。
“殿下日後若是有興致——”
“本宮若是有個賢妻倒還罷了,便是麾下能者眾多,一場宴會也累得慌。”
安陽迅速搖了搖頭,拒絕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
褚衛也笑了起來。
“話說回來。”
她語氣驟轉,聲音變輕。
“你可記得,門下侍郎的王大人,前日乞骸骨了。”
經過花園,湖泊之上隱約有朦朧的霧氣飄浮。
二人抵達崇雅殿前。
煙雨之中,石台階之上,少女略微側身,金色蝶狀耳墜一動不動,長睫垂下一層淺淺的陰影,漆黑的眼眸溫和地望過來。
她聲音輕柔,極其符合外界對她的形容。
安陽公主,乃元後所出,性情與其庶長姊相反,柔和淑均,善書畫、懂琴藝,窈窕貌若山鬼,曾得昔日尚書令謝大人的極力讚揚。
她未曾接著方才的話繼續往下說,隻是彎著眼笑了笑。
“雨小了,天色不巧,這次便不留你喝茶了。”
褚衛:“公主言重了,奴這便回秉陛下。”
他請辭後快速往回走,衣擺早已沾滿了水點。
周遭無人,褚公公這才逐漸收斂了臉上的溫順。
早已隨著年齡增長消掉肉了的臉上難掩陰暗與煩悶,眼裡滿是混跡宮中多年的精明。
全無方才的清秀和順。
明明乍一聽隻是隨口聊起,褚衛卻絕不會忽略她言下微妙的提點之意。
從地底爬上去,更要謹慎,不可走一步隻想三步。
他越想,眼神愈冷,步子也愈快。
……
崇雅殿內。
“公主,您若是想要褚公公,不可開口與陛下提嗎?”
安陽倚靠在桌邊,桌案之上是剛寫完的一幅字,聽言,手中的玉筆一頓。
“不急。”
“您昔年還曾與他有救命之恩呢!”
“哦?你是想本宮挾恩圖報?”
安陽興致勃勃地側過頭。
果不其然看到身側的婢女宜春一噎。
“可,可他那副狼心狗肺的樣子…”
宜春一副不服的樣子。
安陽被她這形容逗樂了,將筆放到筆架之上。
“他有他的抱負,這沒什麼,你若是在朝堂之上得了個六品便想要五品,掙得了又想要四品。”
“那您呢?”
“所以本宮說,不急。”
安陽隨手拿起旁邊的折扇緩緩打開,其上有一枝寒梅盛放。
她心想。
她可是拿乞骸骨的王大人來暗示他了,他一個太監還能比得過門下侍郎?
稍微搞得清楚形式的人都知道退居二線的重要性吧?
對於退到她手邊這件事——她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吧?
如今世家被皇權壓製,但還有不少人急著反撲,對知識具有一定壟斷的世家即便是被貶了也依然能憑借科舉走上來。
皇帝若是心不夠狠,這三年一次的科舉便也會被世家侵占。
他在乎名聲。
自然要推完全不在乎的人出來當刀。
安陽不舍得。
才有了方才皇帝的“你心太善”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