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尋一故人。”
玉央頓了頓,緩緩道:“十二年前,江湖中有一神秘人士,暗中招攬武林高手,前往西北關外做一樁大買賣,生死不論。因開出的酬勞極高,不少人為撈偏財,鋌而走險。隻是最終,他們沒有一人活著回到中原。”
“你那位故人,也身在其中?”
玉央點了點頭。
阿英心中一跳:“十二年前?那不正是上一次赤月蝕,聖地開啟之時?莫非便是這群人盜走了寶藏?”
隻是不知,無人回返,是曆險身死,還是被統統滅口了......
“應當是如此,當年她離開前一晚,我曾偷聽過她與旁人交談,隱約聽到‘西夏’,‘尋寶’之類的話,故而這些年來,我在西寧州建琳琅山莊,一直尋找西夏寶藏的消息,最終找到了李紅葉身上,由此牽連出朔月教之秘。”
“你是如何知曉李紅葉身份的?”
玉央隻回了三個字:
“逍遙樓。”
阿英了然。
若說這偌大江湖,最神鬼莫測,詭秘難猜的門派,非逍遙樓莫屬。無人知曉逍遙樓總舵在何處,亦無人知曉逍遙樓的幕後東家是誰,隻道逍遙樓手眼通天,耳目遍及天下,隻要有錢,你能在逍遙樓買到想要的一切,無論奇珍異寶,消息情報,亦或是人命。
“我向逍遙樓探聽西夏王室後裔的下落,不久後,得到的回複便是天下盟盟主楊雄傑府上的姬妾紅葉,她在花樓掛牌之時,曾當眾唱過一曲《靈芝歌》,這是西夏崇宗所作的宮廷宴曲,故而她必與西夏王室有關。我帶人前往洛陽尋她,正逢她盜畫私逃,於是便與她做了交易,她帶我去尋寶,得到寶藏財富之後,我招兵買馬助她複國。”
阿英皺了皺眉:“那神秘人做事頗為謹慎,聖地中不僅沒有一塊金子,也沒有一具屍骨,一星蛛絲馬跡都不曾留下,著實難查。”
會是何人得到了這筆富可敵國的財寶?這些年卻又為何在江湖朝堂上悄無聲息?明珠暗投,衣錦夜行,此人究竟有什麼目的?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沉默片刻,玉央忽而輕聲一笑: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況且終老於此,又有何不好?”
忽明忽亮的篝火勾勒出他刀削斧劈般的側顏,他低垂眼眸,斂去萬般心緒,卻又泄露絲絲縷縷不為人知的隱秘。
“人生於世,皆是身不由己,樂少苦多。你漂泊江湖,不也是刀光劍影,人心難測?哪裡及得上這般漱石枕流,悠然自得?”
這番輕聲細語飄散在靜謐山穀之中,和著蟬鳴蟲叫,朗月繁星,柴火劈啪作響之聲,和烤魚淡淡的焦香之氣,讓阿英不由一時出神。
她自幼長在深山曠野,此生最習慣,最向往,最難忘,最愉快的日子,難倒還是花花世界,功名利祿,生死搏殺不成?便正是這般封刀歸隱,閒雲野鶴,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倘若能就此無牽無掛,終老餘生,又有何不好?
然而啊然而,人生在世,最是身不由已。忠孝節義,恩怨情仇,倘若她能決然放棄,當初又何必出穀入世,一腳踏入萬丈紅塵?
她閉上眼,似歎非歎:
“可我有要事在身,不得舍棄。”
“是何要事?”
她緩緩吐出四個字:
“國仇家恨。”
哪怕飛蛾撲火,蜉蝣撼樹,亦生死無悔,晝夜不忘!
其實她與那李紅葉頗有相似之處,隻是幸而又幸,她的境遇比李紅葉強上了許多。
此言一出,二人又是沉默。
縱這一時一刻同舟共濟,卻終究是萍水相逢,各懷心事,默契不點破。
或許還不到時候吧,不過短短二十天而已,假若二人真就在此困上二十月,二十年,一輩子,再不情願也該交心交底,言無不儘了。
可真若這般,餘生漫漫又該如何渡過?阿英不由思索起來。春秋穀所傳功法技藝,武有玄英功,文有琴棋書畫醫星占卜包羅萬象。她師公與小師叔公乃是文武全才,她師叔伯次之,一人隻精學了一門技藝,而她自幼專注習武,於其他雜學隻能說是略懂皮毛。
她會釀酒,會結廬,懂一些風水堪輿,學過一點五行八卦,粗通醫術,在此存活下去總是不成問題。然而久吃潭魚野果總會煩膩,待她能走動之後,該去尋些其他野菜野味之類,烹飪之術她一竅不通,隻能寄希望於玉央身上了。若是閒得發慌,也可嘗試斫琴解悶,她幼時見六師叔斫過,不知還能回憶起多少,也不知身邊之人可會調琴......
天馬行空一番思慮,到最後不禁搖頭失笑,如何開始設想就此男耕女織,過起日子來?
然這男耕女織四個字一出,連自己都是一愣,她心中一跳,雙頰微熱,垂下眼眸,匆匆又咬了幾口魚肉,些許恍惚。
倏忽間,魚刺突然紮了嘴,她皺了皺眉,吐出嘴裡的一團魚肉,托在掌心之中看了片刻,又看了看手中木棍上所插的半條魚,目光幽深。
“怎麼了?”玉央見她異樣,出聲問道。
“這條魚不是之前所吃過那幾種。”
玉央瞥了一眼,“確實不是,那又如何?”
這水潭不大,其中隻有兩三種魚,或白或青,這一條卻是黃褐之中帶著點點深紅,但也不是什麼稀罕之物,他今日捉魚時發現了,並未多加留意。
“這魚色黃無鱗,呈紡錘狀,應是西海湟魚,可西海湟魚乃是西海裡所獨有,如何會出現在這潭裡?莫非......”阿英腦中靈光一閃,“莫非潭底有和西海相通的水道?”
二人相互對視,火光映照下,隻見彼此眼中具是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