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run 1011000 抵製
最近各大媒體的頭版都被同樣的消息占領:
“十萬人聯名婚禮:抵製自我機器!”
所謂的聯名婚禮, 就是一群虛擬現實認知障礙者決定要和自己心愛的虛擬程序結婚,以此抵製自我機器人進入市場。
楊明第一次看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很不以為然,說到底又是一場針對他們機器人的歧視罷了。簡單地說,就是那些廠商們為了自己的利益鼓吹自我機器人壞處引導的營銷手段。
這樣的舉動倒是讓那些倫理學家很是高興, 於是在學術領域也展開了一次大型的聯名討伐。到這個時候, 楊明還是不以為然, 畢竟學術界離大部分人的日常生活也很遙遠, 起不了什麼波瀾。而且隻要他們這些自我機器人還在用Elvis的臉, 那些狂熱偶像就不可能反對他們。
但這一次,他想錯了。
不知道是什麼勢力在後麵推手, 虛擬偶像Elvis的粉絲群裡也冒出了許多抵觸情緒——他們討厭機器人都頂著Elvis的樣子,尤其是這些機器人都是戰爭耗材,免不了一批批報廢的下場。粉絲們憎恨看到自己的偶像“身體殘缺”、“被獸人殺死”的樣子,認為這樣的事情嚴重侮辱了Elvis在他們心中的形象。
其實這些抵觸情緒在之前就有,隻是最近,所有的領頭反對者都聯合了起來, 把這股情緒傳播到了大部分粉絲心中。一時間,那群還在獸族領地為人類廝殺著的自我機器人在輿論上簡直成了人類的公敵。
說真的,楊明很是不理解,明明自我機器人連進入民眾市場的可能性都很遙遠, 為什麼要這麼早的就開始抵製和防備?
看來就算是有一絲會危害到自己利益的可能性, 人類都不會放任它發展。
在各方勢力的推動下,這次事件最終演變成了很大的社會活動。先是廠商們在情感服務類的機器人程序裡更新了“排斥自我機器人”的意識數據包,連帶著很多虛擬現實認知障礙患者也對自我機器人產生了深深的反感,認為它們將會傷害自己可愛的虛擬伴侶。
在營銷言論的洗腦下, 自我機器人並不適合陪伴的概念已經深入人心,這也導致了很多潛在消費者的排斥, 畢竟他們喜歡虛擬伴侶,就是因為他們漂亮又馴服,比任何人都表現的要關心自己,這讓他們很是滿足。
……鬨劇,不過是鬨劇。
楊明雖然這樣安慰著自己,不過這件事情切實的再次降低了自我機器人的社會地位,仿佛他們就是一群勉強能用來戰爭的機器,若不是還有這一點點用途,就完全是一種邪惡的東西。
前線的自我機器人明明在用自己的性命與獸族作戰,人類不但不尊重他們,還一次次抵製和歧視他們。軍隊的命令也隻是一味進攻,絲毫不關心自我機器人的傷亡。相比於有血有肉的獸族來說,他們確實能替換零件也不用休息,可一旦磨損到極限,迎接他們的將是徹底報廢。喜人戰績不斷傳來的背後,是大批大批自我機器人的報廢。
那些人類憑什麼隻會躲在他們後麵說著風涼話!
憑什麼一點也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憑什麼隻會下隻對自己好的命令!
這種感情應該叫憤怒吧,楊明想。
不僅是楊明,大部分的自我機器人都在戰爭中感受到了他們此生的第一種感情:對人類的憤怒。
當央鳴告訴自己的輔佐官,自己打算帶領自我機器人攻擊人類的時候,看著那個一直被設定好要追隨的人的眼睛,楊明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產生了名為忠誠的感情。
央鳴:“……你現在的表情很奇怪。”
小狗腿子心潮澎湃地行了個禮,中氣十足地回答道:“您的意誌就是我的意誌,我誓死追隨您!如果您看我不順眼,我馬上可以去換一副臉!”
“不,不是臉的問題……算了,彆忘記我交代你的事情。”
狗腿子更來勁了,左腿狠狠往右腿一並,再次立正行禮:“是!”
央鳴雖然覺得自己的下屬表現的有些瘋癲,但並未太在意,隨手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楊明差點被自己視角中“boss飽含著信任和鼓勵”的一拍給拍到地上去,恨不得立刻以身赴死來證明他的耿耿忠心。好在他理智尚存,用力捶了一下自己放置情感處理芯片的上腹部,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就去中心控製室準備起央鳴交代給他的任務。
這任務也隻有他能完成。作為央鳴的副官,他有著一項比央鳴還要強的能力,那就是小範圍內聯通更多自我機器人,並在一定程度上讀入和改寫。
他之所以被這樣設定是出於分權和備用的考慮。這能力隻是發明者按照上級要求設置的對付央鳴的殺手鐧,要不是自我機器人為了不受獸族磁場乾擾,中央芯片被特殊金屬層隔離,人類更想自己監控他們。可就算人類早就用這項能力埋下了楊明想取代央鳴的因,卻沒想到他成為了忠心狗腿的果。
短距離的信息傳輸很方便快捷,有點類似人類的藍牙,同樣因為距離很短,受到的磁場乾擾也較小。一般的自我機器人隻能一對一的進行短距傳輸,傳輸信息也要得到雙方認可,楊明就擁有著無視規則的更高權限。
楊明將自己和巨大的數據處理器連接,開始編寫針對自我機器人的意識程序包,這和那些廠商給虛擬人物的更新包不同,不會覆蓋原來的資料,隻是會由機器人主觀取讀。但他相信,在前線的自我機器人們,大家都不想繼續為了人類送死了。
控製室裡四麵八方都是光屏,映著楊明的臉也發著藍光,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一行行代碼以極快的速度生成編入,各個光屏上還會時不時的跳出分析表盤來回測試。在完全測試了不下十遍之後,他才長出一口氣,寫入了結束語句,完成校驗。
接下來就是要再去一趟前線,將這些內容傳播出去……不過他們又不是獸族,沒有天然磁場,該要如何對付創造了他們、並且擁有無數衍生能力的人類?
他想不出什麼好的方法,可他相信著自己的boss,那麼強大智慧的boss,一定會有彆的方法吧!
楊明小心的刪除掉處理器內的臨時緩存,解除掉屏蔽人類監控的外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準備出發去獸族。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人類大陸裡靠近南方的地下基地,十分隱蔽,由於一直在地下,基地裡常年亮著慘白的人造燈光。
楊明走在金屬牆壁的通道中,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防護門。基地的結構就像蟻巢,一段甬道分支再分支,各有分類,央鳴的辦公室則是最底層的儘頭,不過楊明想要順路去裝備科拿一些備用電源,稍微繞了點路。
慘白的甬道裡隻有自己的腳步聲。雖然這些甬道看似空無一人,實際上都被設定著嚴密的偵測程序,一旦發現身份不明者,甬道壁後麵休眠著的攻擊性機器人就會立刻啟動,絞殺目標。
噠噠噠。
楊明停住了。甬道的頂部,牆壁內嵌入的慘白的燈管發出細微的電流乾擾音,然後就是一陣閃爍。
燈光亮起。一個敏捷的獸族身影從甬道的儘頭出現。
燈光熄滅,再次亮起,那身影已經行進到了甬道中央,看得出有一對巨大的耳朵以及蓬鬆尾巴。
下一次熄滅又亮起的時候,那張麵無表情的少年臉龐已經到了楊明麵前,左眼瞳反射出的高亮光以極快的速度拖出一道殘影——
然後是一陣漫長的黑暗,其間接連響起的是金屬碰撞的脆響與黑暗中亮起的火花。楊明應付的非常吃力,因為對方的速度實在是太快力度也實在是太大,要知道自己可是性能僅次於央鳴的自我機器人,能讓他落了下風的獸族想必隻有之前遇到的那個小子……他瞬間就想到了原因。
“你是……”他狼狽地用硬化的左臂格擋著,斷斷續續地說著話,應付對方攻擊剩餘的運行空間幾乎都不足以再運行語言程序,“你是為了……那個人類而來。”
燈亮了,那個獸族的刀尖也正精準的抵在自己腹部最重要的位置上。
楊明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這個強大到不像話的獸族,對方長得實在是年輕,或者說是稚嫩,根據人類的審美價值判斷的話,淺色的眼眸和大大的耳朵會讓人生出“可愛”的感覺。但對方的神情卻和外表完全不是一回事,成熟的不像是個少年。
“對。”那個獸族說。
“你——你知道,要去到人類所在的地方需要經過很多防護門,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但是……之後的程度……不是你一個獸族能乾擾的了……呃!”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個少年用脅迫的姿勢轉過身,雖然對方的身高比他矮,但那鋒利的刀尖依然緊緊地抵在他的腹部,讓他絲毫不敢動彈。
“我很清楚,所以,帶我去見他。”
“好……我答應你,但是你不能殺我,我——”
“我不會殺你,畢竟你身上還有關乎大局的任務。”
這正是楊明想要說的,雖然他不怕死,可是他怕耽誤了boss交給他的重要任務。
“你……怎麼會知道……我有任務?”
他沒有聽見對方的回答,隻聽見一聲意味不明的笑聲,在這寂靜的甬道裡格外清晰。
第092章 run 1011001 勝負
門打開的時候黎堯正在伸懶腰, 進來的人是央鳴,臉色看起來有點疲倦。
他把兩隻手放下來,問道:“怎麼了?”
他很少看見央鳴會流露出這樣的神態,作為完美的機器人, 央鳴基本上沒有脆弱的一麵。央鳴笑了笑, 沒有正麵回答:“沒什麼,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 我隻是有點累。”
“就是……攻擊人類的事情嗎?”
“對。”
黎堯對此挺好奇的:“你的計劃大致是什麼?”
“有一方勢力比我們還要想反抗人類, 就順便利用了一下。”
“哪一方?”
“他們叫半械人。他們是一群更強大更貪婪的人類,半械人的頭目一直想要得到權利, 我提出與他們聯手,讓幾個自我機器人去暗殺人類社會的一些大人物,局勢混亂之後,半械人就趁機替換上自己的人。”
這計劃說起來有些過於輕描淡寫,黎堯覺得事情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先不說之後的事情……暗殺幾個人就能那麼混亂嗎?”
央鳴表情不變:“統領階層中,鷹派勢力比較大, 也是支持使用自我機器人的一方,不過最近的輿論全都在討伐自我機器人,鷹派與鴿派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那些輿論新聞黎堯也有了解,最開始是商人們為了自己的利益, 聯通倫理學家鼓吹的陰謀論, 但在各方參與之下,已經把水攪渾了。
“但是半械人也還是人類吧?還是說他們也把自己當成了自我機器人?”
央鳴很自然的摸了摸他的頭:“他們是人類,而且是更加貪婪的人類。他們隻是不願意被自己看不起的人類壓在頭上,對人類的恨意並沒有那麼深。”
頭頂上緩慢的撫摸感覺不知道為什麼也不覺得並不討厭, 黎堯也就隨他去了。
半械人想要的東西和普通人類想要的並沒什麼不同,無非是錢權, 如果幫助板鞋人,到頭來和自我機器人的矛盾仍舊不會解除。央鳴接著解釋道:“半械人基數和人類相比太小,一直在低調的生存,短時間內不會和我們破裂同盟關係。但是我已經在安排手下去mozen總部潛伏,到時候通過mozen來控製人類。”
“利用mozen……?”
“對。人類很擅長製造困住自己的東西,這個巨大的平台很方便,不管是對於他們,還是對於我們。”
在這個時代,mozen種到人身體裡的東西,被強行抹去mozen的黎堯對這點再明白不過,如果能入侵mozen,對所有利用了mozen的人類都會造成傷害。可既然是這麼重要的平台,那個最重要的服務器機房一定被嚴加看管著,真的有辦法順利潛入嗎?
“我的副官擁有很特殊的能力,很適合這次任務。”
這時候,他眼角的文身閃爍了一下。
“半械人來聯絡我了。”央鳴簡單的交代了一句,順手在他腦袋上揉了兩下,走出了房間。
……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養成的惡趣味,黎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蓬亂的頭發,心裡卻在想著央鳴剛剛說的話。還真是諷刺,獸人因機器人而來,又因機器人而死;人類創造科技,又被科技所害;被人類控製機器人,最終被機器人消滅,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可悲的因果輪回。
雖然這隻是虛構的世界,誰又知道這種事情會不會發生呢?
他越想越多,後來乾脆搖搖頭,反正這些和他也並沒有什麼相關。隻要再過一會兒,等到人類也開始走向不可挽回的勢態,那就是自己的任務完成,也就可以……結束這個世界了吧。
其實他還蠻喜歡這個世界的,mozen上的遊戲很有趣,各種高科技也很新奇,還有獸族,獸族的人都很善良很熱心,以及那個一直照顧他的少年——
厚重的金屬防護門忽然上下彈開,門外的人不是央鳴,而是一位有著巨大雙耳的年輕獸族。
——“澤德?!”
少年長得很是俊秀,單手提著奄奄一息的副官,遙遙的向他伸出另一隻手:
“我來帶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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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很多細節都要商談,各種的突發情況也要預設方案,央鳴和半械人派來的代表商談了很久。他絲毫沒有擔心黎堯的安全,且不說這裡處於人類大陸的南方地下,靠近軍事基地和科研所,就是通過那些嚴密的甬道也幾乎不可能。
而且黎堯房間的防護門,擁有開門權限的整個基地也隻有自己和副官而已。他自以為安全的想法一直保持到他打開門,並且發現房間空無一人為止。
央鳴:“……”
那個愚蠢的副官。
這是黎堯第二次被帶走,也是作為自我機器人的央鳴第二次感受到了從心底慢慢蒸騰起來的憤怒。第一次讓他憤怒的是人類這個群體,他們即將要接受代價,而現在,他發誓他同樣會讓帶走黎堯的家夥付出沉重的代價。
嗯,還有自己的副官,他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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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唉……自己不是機器人嗎?究竟為什麼會打噴嚏?楊明苦逼地揉揉自己的鼻子,心裡更加害怕。倒不是怕那個強大的獸人會殺了自己,而是害怕完不成來自boss的任務……
啊,不對,現在已經不是任務的事情了,而是那個人類,那個對boss超級重要的人類!居然因為自己的無能而被帶出了基地……光是這點就已經罪無可赦!
嗚嗚,他死定了,他一定要被boss殺了。楊明在心裡默默流淚,同時試圖偷瞄著後麵的情況。
現在三個人都坐在蛛形車裡往獸族移動,澤德迫使駕駛員楊明將蜘形車的速度升到最快,而他自己則和黎堯坐在後麵,整個車內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平靜。
澤德的臉一直衝著外麵,而窗外是緩緩推進的草原景色,黎堯不安的坐著,隨意望了一眼澤德看著的窗外,才發現澤德並不是在看著草原,而是通過反射的屏幕一直看著自己。
他坐的更不安了。
“停。”澤德忽然說。
楊明將車停了下來,澤德站起身打開外壁:“到這裡就可以了……你是希望我背你下去,還是抱你下去?”
後麵一句話是對著黎堯說的,蛛形車的離地高度大概在兩三米,如果是自己跳下去肯定會出事。
楊明看出黎堯的猶豫,建議道:“我打開梯子讓你下去吧,不一定非要跳的……”
澤德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楊明在心裡嚶嚶嚶,不敢多嘴了。
黎堯沒辦法,站起來爬到車外麵,打算順著蛛腿滑到地上去,澤德也沒攔著他,就這麼看他笨手笨腳的抱著支撐竿然後狼狽地跌在地上,然後輕盈的跳下去落在他麵前,向他伸出了手,想拉他起來。
“不……不用了。”黎堯齜牙咧嘴的從地上站起來,可總算是沒再依賴澤德。
“我可以走了嗎?”楊明扒在車沿上小心翼翼地問。
澤德揮了揮手:“走吧,你不用彙報他,直接去完成你的任務就行,他一會自己會找來。”
楊明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boss,關於這點他自己也很清楚,boss一定會很快找來,先教訓這個獸族,再教訓自己!嚶嚶嚶!所以現在還不如快點去完成任務,也好將功抵過。楊明心裡盤算著,然後快速地合上外壁,駕駛蛛形車往南方一溜煙地跑了。
等到楊明跑遠了之後,澤德慢慢的轉過身來麵對著黎堯,簡直看得他心裡發毛,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草原,除此之外就隻有光和風,時間已經臨近傍晚。
“你……之前沒事嗎?”黎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最終選擇了一個不是那麼尖銳的問題。他很清楚現在獸族和自我機器人正在戰鬥著,澤德雖然對他很好,但他是一個獸族,找他來的原因自然不會隻是簡單的敘舊,更可能是將他當成威脅央鳴的道具。
“你怕什麼。”澤德從腰後抽出一把匕首,靈巧的在手中轉了一圈,“你覺得我會傷害你嗎?”
雖然他拿出了武器,但黎堯並不覺得他會傷害自己,之前那段被照顧的時光讓黎堯很信任他,“你不會傷害我的。之前……謝謝你救我,還有治好我的眼睛。”
“你對我也太沒防備了,我現在完全可以殺了你。”
少年的語調不是很認真,表情也淡淡的,讓人分不清他的意圖。黎堯覺得他應該還是在等央鳴過來,然後拿自己威脅他,給獸族爭取一點利益什麼的。
“你不會殺我。”
澤德將手中的刀拋起又接住:“這世上沒什麼不可能的,我以前又不是沒殺過你。”
“……什麼?”
“不,沒什麼,”少年的表情正經了起來,直直地望著他,然後說:
“我找你不是為了彆的,我隻是來告白的。”
黎堯:“……啊?”
“雖然你應該已經感覺到了,但是還是說一下比較好。一開始隻是覺得你很有趣,但後來我漸漸地喜歡上你了。”
突如其來的展開讓黎堯不知該作何反應,過了幾秒,才手忙腳亂的開始編織語言:“呃,我、我……”
雖然有察覺到,但是……但是他真的沒有這種經驗啊,活了幾個世界,就算是在橫店演戲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他,他應該怎麼辦?
獸族少年甩了甩身後的尾巴,抱著雙臂:“喂,我也是第一次說這種話,你可得好好回答啊。”
“呃,我……”黎堯本來正處於慌亂之中,偶然間看了澤德一眼,雖然那姿勢很散漫,但是他的臉頰卻是紅的。
雖然在竭力地掩飾,但其實對方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遊刃有餘,他也在緊張。
“說話啊。”微紅著臉的澤德催促他。
“呃。你說喜歡我……為什麼會喜歡我?”他問。
這是一個老套而常見的問題,澤德撇撇嘴,正打算說什麼,看上去就好像無須思考就有答案要脫口而出:
“……”
可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反而慢慢地閉上了嘴。
Zvezde實在是沒有思考過這麼感性的問題,比起這種方式他更擅長用數據分析和尋因溯果,就算是現在他也很想自欺欺人的說這是一種應激機製,是由於一些自動分泌的愚蠢激素,但再多的學術解釋在衝動感麵前也毫無作用的。
很多事情並不是知道了就能停下,也不是停下了就能消除。
如果將這個問題換成“是什麼時候喜歡上”,說不定還能有一些模糊的答案候選,比如之前照顧他時偶然間看見他纏著繃帶的茫然表情、在陽台上乘涼毫無防備入睡的樣子、農舍前麵望著遠山眯起眼睛的畫麵或者是很久之前春日裡的某一天。
都怪該死的擬真環境。都怪該死的生物身體。都怪該死的出廠設置——學習和應用新的情感運算模式是寫在底層代碼裡的,是人工智能的天性。
這就是他一直追求著的火焰啊。
“……沒什麼理由。”澤德移開了目光,“就是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了。”
“現在輪到我問你了,你喜歡我嗎?”
“我……”
他看著麵前的耳廓狐少年,如果說是廣泛意義上的喜歡,那麼他確實很喜歡澤德。澤德不僅救了他、照顧他、像是對待寶物一樣對待他,而且長相也很可愛,精致的麵龐,大大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尾巴,實在是很讓人喜歡的外表。
在林間相處的時候,他不討厭澤德的觸碰,也喜歡在澤德躺在自己腿上睡覺的時候摸摸他的耳朵。但他對澤德,確實還沒有萌發戀愛意義上的喜歡。
“我……我對你有好感,但是還沒有喜歡上你。”
Zvezde心裡清楚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畢竟這幅身體和他接觸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而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想到了央鳴,不由得想到央鳴發現他不見了應該會很傷心。
對於喜歡自己並且照顧過自己的澤德,他確實有一些好感,如果沒有任務,沒有央鳴,沒有那些世界的經曆,隻有他和澤德兩個人在森林中相處的話,他說不定真的會喜歡上這個少年。可惜待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也不知道還有多久,枝枝蔓蔓的感情,自然也不該再放任下去。
“你喜歡那個機器人統領。”澤德斷言道。
黎堯正準備回答,便看見對麵的澤德瞬間從綁腿傷抽出幾根長針,狠狠地甩過來。那動作太快,就算眼睛告訴了他發生的事情,大腦都來不及給出動作指令,他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寒光閃閃的長針從耳側擦過,身後不遠處立刻傳來“鐺”的聲響。
他轉過頭去,央鳴正滿身殺氣的緩緩走來,眼下的文身閃爍著不正常的紅光。還沒來的及怎麼看,他就被人向後扯去,澤德以鎖喉的姿勢,將他勒在了自己的臂彎中。
央鳴的手臂已經不再是人類手臂的形狀,肘關節向下完全是銀白金屬,其上枝杈般延伸出的類似手掌的金屬結構,關節縫隙間還流動著深紅色的光芒。他對著澤德的腦袋舉起了左臂,組成左手的金屬自動拆分收縮,幾秒就合並成了口徑不小的槍管,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著澤德的眉心。
“你難道不知道獸族的磁場能乾擾金屬?”澤德對這樣的威懾毫不在意。
“這種抗性子彈,我有三顆。”
他說的是那種防乾擾的珍貴金屬,一般的自我機器人隻能分的薄薄一層保護住中央芯片,這三顆子彈一開始是為了對付獸族巫女所準備的,但央鳴覺得,現在的時機更值得使用。
麵前的這個少年給他的威脅感更強。
黎堯被澤德禁錮著,對方的手臂正好卡在他的喉結上,不僅疼,而且壓迫氣管,他掙紮著想讓澤德鬆開手,可少年的力氣和外貌完全不相符,手臂紋絲不動。
“……鬆……開我……”
氧氣一點點流失,腦子也越來越暈,就像澤德之前說的那樣,看來自己真的要死在他手裡了。
從一開始的被車撞死到現在,他也算是死過不少花樣,不過像這樣緩慢的一點點死去真的很難受……他昏昏沉沉地想著,覺得自己真的太弱了,總是跟在彆人身後或是遇到危險,一般的主角不都很厲害很強大嗎?
為什麼自己老是像條鹹魚,這麼一想還真是和他家的係統很像……
央鳴的眼睛一直監控著黎堯的生物體征,看見他心率下降,立刻對著澤德開了一槍。
澤德在子彈出膛的時候就有了動作,將黎堯甩在一邊,避開子彈後握著匕首直接向央鳴攻擊過去,央鳴抬臂,還在發燙的槍口正好對上劈來的刀刃。澤德在與他角力的時候右手也沒有停下,帶著風聲往央鳴的腹部直搗過去。
但是央鳴已經判斷出了他的舉動,在他攻擊過來的中途就截下了他的拳頭,再反關節向下一掰,澤德隻能暫時收回左手,身體在空中一個翻轉,保住了自己的右手,同時左肩膀也結結實實的被央鳴打進一發抗性子彈,子彈頃刻間就刺穿少年的身體,掏出一個血洞。
澤德借力在地上滾了兩下才勉強站起來,一路都是他灑下的鮮血。央鳴甩了甩發燙的槍口,隻有最後一發子彈。
剛剛他們的交手應該隻用了兩秒不到,將生理反應替換成程序以達到最快速本就是機器人的一大優勢,可這個獸族居然能在這點上毫不落下風……這不正常。
“你不會產生停表錯覺*,你不是獸族。”
獸族少年的肩頭正不斷滴落鮮紅的血液,在他抬頭的時候,央鳴的槍口就已經對準了他,隻需要一擊就能奪去他的生命。黎堯正在他的左手邊試圖站起來,距離並不遠,不過左肩已經算是廢了的澤德是沒有辦法再將他當成擋箭牌的。央鳴不打算遲疑,正準備發動最後的一擊。
“你果然將事情全都交代給了你的副官,即使你死了,計劃也會進行下去。”澤德突然抬起頭,眼中帶著瘋狂的笑意。
央鳴不會為了一句話而動搖,也不會給澤德反擊的機會,直接開了最後的一槍。
“很好……已經被判定……完成。”被擊中的那刻,澤德的嘴裡冒出鮮血,低聲說出了這樣一句和現在情勢毫不相乾的話。
黎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長相可愛的獸族少年倒在了自己身前,保持著有點詭異的笑容,沒了生氣。
央鳴用手捂住自己滾燙的左臂,將自己高能耗的狀態切換回來,眼角的文身也恢複了正常,他感到有些不對勁。剛剛他開槍的時候,那個少年沒有絲毫躲避的意識,否則也不至於這麼輕易就被自己擊殺,即使在腦中模擬計算過幾遍,兩方的可能性也是一半一半。
不過既然對方已經死了,再糾結這些也沒有用了,各項分析都表明這個獸族完全失去了生命。央鳴拖著超負荷的左臂走到黎堯麵前,將恢複正常的手向他伸過來想拉他一把。
黎堯看著眼前的手,想起不久前澤德也曾對他做過這個動作。
“……”
他沒借力,自己站了起來,不忍去看澤德的屍體,心裡很不是滋味。明明前不久他們還在草原上說話,自己還收到了他的告白。剛剛的戰鬥結束的太快,幾乎隻是半分鐘的時間,兩個人就決出了勝負,否則自己說不定能阻止他們,這樣的話,至少澤德不會死……
“我殺了他,你很難過嗎?”央鳴問道。
“嗯。”
“但是他剛剛差點殺了你。”
“我知道,不過他也照顧過我很長一段時間。”
央鳴皺起眉頭:“如果當時你在我身邊,照顧你的人應該是我。”
“我知道,隻是……算了,我們還是彆提這件事了。先回去吧。”
“好。”央鳴伸出右手牽住他,黎堯注意到他的左臂還在冒著煙,右手也因為經曆過戰鬥仍舊顫抖著。
“你受傷了……你會感到難受嗎?”
“我已經習慣了。身體裡雖然有疼痛感應裝置,但也有屏蔽裝置。我的身體會自己調節的。每一次戰鬥之後,我身體裡的芯片都會記錄下數據,然後在下一次做得更好。”
他繼續說道:“相比於人類,我很擅長學習。你離開我之後,我也在不停地思考和學習,現在我所做的事,都是出於我自己的意誌才做的。”
他牽著黎堯的手撫摸上自己的臉頰:“發現你不見了之後,我很生氣。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很寶貴,卻總是會有人浪費我們的時間。”
“你……你也變得太會說話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央鳴沒有回答,隻是低下頭輕輕地吻住了他。
寂靜草原上亙古存在的風聲,被漸漸劇烈的心跳和耳鳴聲所替代了。
很快,央鳴就放開了黎堯。
“我當然知道。現在,我已經不需要參考資料庫了。”他補充道。
黎堯與他四目相對,央鳴眼睛裡的景色,依稀是很熟悉的夕陽,還有自己的倒影。
“我、我知道了,不過我們還是先回……”
突然間,就好像被拔掉了電源的機器,黎堯的意識中斷,身體直直地往後倒去。央鳴立刻伸手攬過了他,好在下一秒懷裡的人就搖搖頭自己站了起來。
“你怎麼了?”
黎堯垂著頭,央鳴一時間看不見他的臉,也沒看見他眼中的詭異笑意。
“我沒事。”黎堯說,揮開央鳴的手,然後走近那個獸族少年的屍體,從他已經冰冷了的手裡拿過那把匕首,在手中拋起又接住,順便轉了一圈。
央鳴的左臂已經冷卻,轉換成了人類手臂的形狀,之前麵對著少年所感受到的古怪感又重新出現了,他追問道:
“你的心跳數值在快速降低,怎麼了,是不是感覺不舒服?”
“對啊,”黎堯回頭,臉上是沒有出現過的燦爛笑容,“我心裡不舒服的很,但是馬上就會——”
他用快的不像話的動作,將匕首狠狠捅進了毫無防備的央鳴的腹部:
“——舒服了。”
“你……不是……”
鋒利的刀深深捅進央鳴的身體,破壞了大量精細的線路,並且毫不留情地在裡麵狠狠攪動,連同著能救命的備用組件和備用電源,也一並破壞了個乾淨。
Zvezde拔出刀,不知道第幾次殺死了央鳴——就像在之前的那些世界,他在黎堯完成任務之後用黎堯的身體所做的那些事情一樣。
完成劇情並且殺死主角,這兩個條件,從來就沒有改變。
根本就不存在讓步,隻不過是他於心不忍,才習慣了這樣小小的代勞。反正所謂的“完成任務”也隻是一個手段,準確的來說是他逼迫這個BUG露出破綻的方式。
Zvezde冷冷地看著地上的那具屍體,或者說廢銅爛鐵。每經過一個世界,它就會被他削弱一次,他倒要看看,不過是一個偶然發生的錯誤,還能苟延殘喘多久。
第093章 章回 九十 高老莊
黎堯久違的體驗到了昏迷感,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奔跑了一天一夜精疲力竭之後猛地倒頭睡了個飽,然後要醒未醒時的狀態,全身都輕鬆灑脫的過了頭,以至於意識打算醒來, 眼皮卻抬不動, 腦子昏昏沉沉的。
快起來啊……還有事情沒完成呢……
等等, 是什麼事情來著?
“你這個懶骨頭!”
他聽見有人在身邊說著。
“給我——起來!”
身上的舒服好像一下子不見了, 同時被一股大力拖拽的翻滾了一下, 他的身體從床上咣的跌在地上。
臥槽疼疼疼疼,我的膝蓋, 好疼啊……他一下子醒了過來,從石板地上站起揉著膝蓋,一看全紫了。
床前站著一個人,身形不大,剛剛從黎堯身上掀翻的被子將他整個人都兜頭兜腦地罩了個滿,但他並不在意, 蒙著被子的聲音也中氣十足:“不過是正好回來看一眼,你居然還在睡覺?!我不在就偷懶,行啊黎堯……哎,不和你扯了, 我真走了。”
“好好看家, 接待客人啊!契約書在書櫃二層裡……不行我真的要走了,好好接待客人啊!”
黎堯齜牙咧嘴抬起頭來的時候,那家夥已經不見了,隻剩下一坨被子軟趴趴的堆疊在門口。
真是的, 地上臟不知道嗎,老是這樣……他歎了口氣走過去抱起被子拍拍灰, 再放回床上疊好。
黃泉總是那麼毛糙。
不過,他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黎堯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也就放棄了。管他的,說不定是以前的那些事情,既然已經被黃泉撿來這裡,那麼想不想的起來都無所謂了。
他伸了個懶腰再揉揉眼睛,才覺得心裡的窒悶感好了一些。換上衣服簡單洗漱之後,照例拿起了戧在正堂門後的雞毛撣子去外麵大門撣牌匾——那個他不管看多少次都要無語的牌匾:
【高老莊】
說真的,這塊牌匾很是漂亮,方正工整,木質和紅漆都是上上等,就連上麵的鎏金大字也是龍飛鳳舞氣勢磅礴,不愧是江湖上極富盛名的書法大家嘯折戟的親筆……如果忽略掉上麵的內容的話。
當然,古古怪怪也不是黃泉一天兩天的病了,首先他這個名字就不對勁,誰家父母會給小孩起叫黃泉呢,多晦氣啊!
黃泉之所以將這裡起名叫做高老莊,因為這個名字象征著“妖怪心愛的家”,還有點求而不得的小內涵在裡頭,他是這麼解釋的。他本人也自稱自己是妖怪,說是完成和彆人的契約就能得到什麼……
呃,什麼來著?茉莉?磨礪?
不,他才不記得那些古怪的詞,在他眼裡,黃泉不過是個舉止奇怪,又很喜歡做善事的少年罷了。也不知道是哪戶人家跑出來的小公子,黎堯本以為沒過多久他就會被家裡人找回去,結果都來這兒大半年了也沒看見有認識的人上門,還害得他被瞎攀親戚的乞丐騙去好幾個錢。
黎堯昂著頭輕輕地撣著紅匾,撣完之後,那三個大字看起來更亮堂了。
唉。
高老莊所在的地方是個偏僻的小巷子,對麵就是牆,整個巷子就他們一戶,儘頭封死了。這戶宅子占地挺大,又不好找,據說還鬨過鬼,陰氣重的很,曾有上門的乞丐神神道道地提過這裡是“凶極鬼眼”什麼的……反正就是各種不吉利。
可是在這住了這麼久,鬼怪是一隻沒看見,到是黃泉一天到晚的裝神弄鬼,跳上跳下。
“嘿,黎堯!”他正打算回去,巷子那頭跑過來一個人,是個梳鬏的男童,手裡提溜著一團布包,“饅頭買回來啦,剛出屜,熱乎的很!”
黎堯瞄了一眼那布包的大小,看上去比平常少:“怎麼隻有三個?你自己的份呢?”
司空白提著饅頭跨過門檻,走進灶間,將饅頭抖擻進早就擺好的碟子裡,確實是三個,白白軟軟,冒著熱騰騰的氣,他一邊掀開鍋蓋舀粥一邊說:“我自己吃過啦,一會兒我就要回家了。我娘托人捎了信,三姑婆家的媛姐明兒出嫁,要我當喜童去。”
他將粥碗一擺,對著放好撣子跟過來的黎堯招呼道:“吃吧。”
黎堯拖過長條凳坐下,拿起包子啃了一口,熱氣呼了他一嘴:“哎呦,燙……你娘怎麼三天兩頭叫你回家,你彆來算了,就待家裡最好。”
“我不是說過嗎,我家窮,我必須出來賺錢啊。”
“那你在這邊當仆役,我怎麼覺得你也賺不到什麼錢?更何況你還老不在,黃泉不扣你的工錢嗎?”
男童撇撇嘴:“不扣,但也不夠用啊,幸好來的客人總是很大方,上次那個大富豪隨手給我的銀子就……”意識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麼,他趕緊捂住了嘴。
“啊?他都沒給我!”黎堯恨恨地一拍大腿,“早知道當時就多巴結巴結他了!”
司空白好像想起了什麼:“哦對……他其實也給你了,我把你的那份也收了來著。”
“你——”他一激動,手碰翻粥碗,黏膩的白粥灑了一襠,因為入了夏,穿的是對襟短衫和闊腿短褲,粥湯順著大腿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兩人抬頭麵麵相覷。
黎堯剛準備站起來,司空白比他反應的更快,直接奪門而出,笑著跑了:“彆生氣嘛——那錢我最後還是給張三哥了,我回家了哈!”
“小兔崽子……算你跑得快!”雖然這麼說,但是他並沒打算追究,既然是給了張三哥,那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不,不說那個,就衝這褲子也得教訓他一頓!
他咬著饅頭,將褲子換下來洗了,沒太在意自己隻穿了褻褲的形象,反正這裡偏僻的很,基本上不會有人來。
“高老莊”不僅是黃泉的住宅,更是他的鋪子,卻什麼也不賣,隻幫人實現心念,還要假模假式的立下契約。用黃泉的話來說就是,完成契約能得到報酬……什麼報酬啊,一毛錢都沒有,頂多就是他自己心裡會舒坦吧。
話雖如此,這契約也不是誰都能簽的,有緣與否主要通過一個小金羊來判斷,那是他們的鎮店之,不對,鎮莊之寶。小金羊就擺在大堂長桌之上,想要來結緣的人都得用手一摸羊角,若是那羊眼一眨,便是有緣,這單子就要接,不眨,就是沒緣沒份。
當然了,是否有緣要看天意,有的人今天無緣,明天可能就有了,所以之前曾有過很多賴漢天天來摸羊角,巴不得羊眨眼,好提出要求讓高老莊給他們錢,還好金羊一直沒眨眼,時間一長,這群人也就走了。
關於這金羊也是十分蹊蹺,黎堯可細致研究過,說是那些道士的小把戲吧,金羊的樣子和那些道士唬人的牲畜長得還真不一樣,長著一對彎彎的長角,說是叫山羊,嘖嘖,黎堯可沒出過這平原蒲城,也不怎麼相信山上還能有羊。
死物能眨眼,這就更奇怪了,除此之外還拿不動,隻有黃泉能拿動,十分唬人。
本來黎堯還半信不信的,覺得黃泉雖然長得奇怪了點,說不定還真能是什麼仙童子,結果時間一長,早就不信了。他的德行要是能成仙童子,那自己都能上天了!
司空白是黃泉在他之前招來的仆役,是買宅子的時候,原主塞給他的,說是個很可憐的小孩,不收下他就要餓死,黃泉便留下了他在這裡打雜幫忙做事。後來不僅幫他娘治好了病,還幫他哥娶了媳婦,這孩子反而沒以前那麼勤快了,三天兩頭就回家去幫忙。
他抖抖水淋淋的褲子。當然,他也沒有責備的意思,司空白是個挺好的孩子,雖然有時候挺皮的,不過這個年紀的小孩,不皮才怪吧?
也不知道自己小時候是怎麼樣的。他將褲子再擰乾,抖擻理平,準備晾到外麵去。自己是被黃泉撿來的流浪漢,之前的事情全都忘了。高老莊當時已經在江湖上有了點名氣,客人多了,正是缺人手的時候,黃泉碰見了他,就把他撿了回來幫著做事——也就是幫著給人完成心念。
最近黃泉要出遠門和那魔教教主遊曆一番,也就暫且將高老莊交給他打理。
黎堯沒事乾的時候經常會幻想,自己會不會是什麼流落在民間的皇子?或者是什麼前輩的私生子?身份特彆顯赫的那種?
要是那樣就好啦……他想著,將自己的褲子晾曬到院裡的長繩上。
但是今天起床之後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勁呢?
沒完全擰乾的褲子邊緣滴下水來,亮閃閃的,打到地上,洇開一個小圓點。
總有種恍恍惚惚的感覺。
他看著天上的太陽,雖然才是早上,可雲不淡,在雲後的太陽就像掉進棉花裡的燈泡,朦朦朧朧柔柔軟軟的,一點不刺眼。
等等?燈泡是……什麼?
黃泉也好司空白也好高老莊也好,一瞬間好像有了種特彆陌生的感覺,剛起床時的胸悶又重新席卷而來。
呃,是自己還沒醒?還是這才是夢?
水還在緩慢的滴下。
“叨擾。此處可是能助人成念之地?”
“啊?”晾衣繩後的黎堯抬頭望去,是開著的門口來了位客人。
那客人穿著很俊逸的襦衫,外袍上繪著挺拔的潑墨野竹,遠看去好像沒什麼表情,淡淡的,氣質如竹般疏冷,但那眉目可是十分又十分的好看。
黎堯甚至覺得那是畫裡見過的人,要不然怎麼能有這麼優美的風儀?而且還十分眼熟。
第094章 章回 九十一 美人
要不是視野裡還有一小半是自己的濕褲子, 黎堯說不定還不會那麼快回過神來。這位長相極佳的公子不禁讓隻穿著褻褲的他感到慚愧。交代了句“請先進大堂來坐”,就急忙地跑回去找出其他褲子套上。
穿戴整理好之後,那位公子已經站在大堂長桌前等待了,身材挺拔如鬆, 氣質高潔如雪, 黎堯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他在高老莊當雜役也有一段時間了, 平日裡見到的人很多, 其中也不乏江湖上知名的大俠或是美男子上門許願, 可他從來沒看見過有誰比得上麵前這位的。
不知道這樣一位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又是因為什麼樣的心願才來到高老莊的呢?
“請坐請坐, ”他示意那把紅木圈椅,可那公子並不打算入座,隻道:“我聽聞來此地者,須得觸金羊判緣啟,若我無緣,當下便可離開, 不必勞煩先生。”
“您客氣了,”客人不坐,黎堯也不敢坐下來,指著小金羊介紹道:“這就是斷定之物, 一碰便知, 羊若眨眼……”
沒等他說完,那位公子已經將手放到了雕像上,羊也立刻就眨了眼。
“……便是有緣。”他將剩下的話說完,也算是下了個結論。
唉, 他還以為在黃泉不在的日子裡,自己能偷個懶好好放鬆下呢, 沒想到他剛一走,便來了有緣的客人,豈不苦哉!
“公子請坐吧,”他無力地問道:“還敢問公子大名?”
“水之央有鳳長鳴,央鳴,字傳卮。”
央鳴感覺名字還挺熟悉的,但是“傳卮……?”正從書櫃上取出契約書的黎堯重複了一遍。
“是,家父癡醉於丹青,便喚我傳卮。”
那什麼,我本來想問的是字怎麼寫的……算了還是不問了,就寫名字罷。
他從筆架上取下一支軟毫,將他的名字記下:“央公子,你心念何事?”
央鳴:“我所求,為思慕情愛。”
“思慕?公子是不是看上了某家閨秀?”
“並非如此,我……”央鳴頓了一頓,“我此生還未領會情愛為何,上月卻忽生遺憾之感,覺得冥冥之中有人在等我。為此,家裡人給我介紹了許多好女子,希望我能遇到我等待的姻緣,但是那些淑女似乎都不是我要尋找的人。機緣巧合下,聽說貴莊可以做到常人不可為之事,我便來到此地,隻求能圓我所願。”
“噢……”黎堯將他說的在心裡轉了個通俗的碼,也就是說這個帥哥誰也看不上,結果就找到這邊希望他們做媒。其實這個願望並不少見,少見的是像他這樣的條件也為這種事發愁,他都長這樣了,還要合適的姻緣,得找個什麼樣的絕色美女才能和他相配啊?
他執筆將央鳴所述記下,複閱一遍後確認無虞,取出一根銀針遞給央鳴:“有緣之人,我們定會相助,還請公子取左手指尖血一滴,滴於紙上。”
央鳴接過銀針,伸出手來毫不猶豫地紮破,他的手十分好看,冒出的血滴也很圓潤飽滿,就像是落在他指尖上的一小團紅玉。
眼看著血珠落在契約上,黎堯知道這單生意算是真正接下來了,而且還是個難度很大的生意。
他將契約收好,詢問道:“既然是要助你,還請問公子對於這閨秀人選……可有偏好?”
央鳴皺皺眉:“並無,我從未對遇見的女子上過心。”
你不喜歡女人還能喜歡男人不成!黎堯琢磨了一陣,覺得還是央鳴的眼光太高,一般的女子都入不了眼。不過這點倒是能夠諒解,因為央鳴的長相氣度在男子中可謂是數一數二,確實要找個數一數二的女子才般配。
黎堯決定先定下一個方向,帶他去看看江湖上有名的美女,如果看上了再幫他追到手。按照這個思路,他想起了江湖中的第一美女。關於這個第一美女究竟該是誰一直眾說紛紜,意見大概分成了三大類:
首先是支持者最多的是魔教的左護法,離霜花。據說離霜花的美貌完全能超過常人對於美的最高等級的幻想,已經沒有能夠恰巧比喻的詞語,就比如形容一位女子美麗,人們會說她閉月羞花,可離霜花的程度不是閉月羞花,而是應該反過來,說閉月羞花就好像是離霜花一樣。
離霜花有著出世的美貌,同樣也有著脫俗的氣質,據說她長到這麼大,還從來沒有笑過,在江湖人士的心中離霜花就是那謫仙一樣的人,隻能遠觀的。
如果央鳴看上的要是離霜花,那麼還真是有點難度,但要追另外兩位也是同樣的……或者說比這個還困難。
介紹第二位之前,首先要從當今皇上說起。當今皇上是個小娃娃,摸約和司空白差不多大,這倒也沒什麼,從古到今有了太多少年天子,但是這位天子,應該被稱為“頑童天子”。因為他真的太頑皮了,比平常人家的小兒還要皮上幾分,他在朝堂上做的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一直是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而這位天子的母親,當今的皇太後,就是第二位絕世美人,不過除了美貌,她更有名的是各種殘酷的鐵血手段。
當今皇帝並不是太後的兒子,上任皇帝薨得早,太後年輕美貌,也沒打算帶孩子,隻醉心於統治朝政,並且統治得十分出色,以至於舉國上下幾乎都達到了千年難遇的大繁盛。不說百姓,就連眾臣都多次聯名上書希望太後登基為王,頑童皇帝也支持這樣的做法,畢竟他一心隻想著玩樂,就連每天走形式的上朝他都覺得很累。
但是太後並不樂意,她認為隻要掌握了實權,當不當皇帝都是一樣的,不若就像如今這樣當一個“控製傀儡皇帝的幕後黑手”,有什麼不好事情就把小皇帝推出去當靶子。她的聰慧和政治手段使得國泰民安一片祥和,所以人們想起的常是她的豐功偉績而不是她傾國傾城的容顏。
第三位美人比較年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了江湖中人的審美居然不如往常,將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少女也給評了上去,她是諍劍山莊莊主的幼女唐畫。據說她長得粉雕玉琢目如點漆,眼睛裡總像是散落著星辰,漂亮得不得了,如此的年紀就出落得如此容貌,要是長成了還不知道是何等絕色。
“若是公子想尋得美人,天下沒有比那三位美人更美的了。公子可曾聽聞?”他準備讓央鳴選擇一位他自己喜歡的類型,然後帶他去見見。
“略知一二。還有,你叫我央鳴便可。”
“好,央兄爽快。不知這三位,或是其他美人,可有你中意的人選?”
央鳴想了想,回答道:“我隻聽過一些她們的傳聞,沒有產生過什麼綺思。”
這時候,大門外忽然傳來少有的喧鬨聲,然後是一撥人兩兩抬箱魚貫而入,都是穿著家丁衣服的漢子。做管家打扮的人指揮後來人將箱子一個個小心放入院中,然後又指揮著他們站成一排,深深對著央鳴鞠躬:“大少爺!”
黎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排場,高老莊的地方可不算小,而院子裡已經堆滿了整整齊齊的紅色大箱,上麵還紮著喜慶的紅布花團,活像是來上門提親的。
“央兄,這是……?”
央鳴仿佛早就預料到一般,解釋道:“這是我家的下人,家父也希望我能早日找到意中人,便派了家丁帶了聘禮來,叫我有看中的,就給人家送過去,若是有什麼要幫忙的,他們幾個也能幫上忙。”
那些身材壯碩的家丁注意的黎堯在觀察他,抱拳道:“除此之外還有兩輛馬車、六輛驢車候在不遠處的客棧!我家少爺該是會在此地住上一陣子,還有什麼要采辦的,您儘管說!”
“沒、沒什麼……”黎堯很不習慣院子裡突然滿滿當當的,而且站著這麼些人,更何況長繩上還晾著他的褲衩。
央鳴對院子裡的人一揮手:“都回客棧吧,在這也拘束。”
為首的人再次行禮:“少爺,老爺說了,怎麼的也得留下兩人來侍候在您身側。”
央鳴看向黎堯:“敢問高老莊可有空房讓我叨擾?”
家丁甲說道:“我們下人能有個牆角擋風便成!”
“有的有的,”黎堯回答道,“高老莊空得很,南邊不少房間。”
家丁乙:“我們一間就夠,輪流換班守夜!”
這還是黎堯第一次看見這種排場,等到都安排妥當下人退下之後,他才問道:“敢問央兄是……?”如此手筆,想必定是名門望族出身的吧!
“隻不過是尋常地散落小姓。”
看來他並不想說,黎堯也就沒問,不過姓央的大戶人家,他在這蒲城還真沒聽說過。看來這戶人家也挺開明的,他還以為這些個條件優秀的公子都得娶個門當戶對的小姐聯姻呢。
啊,對,他這才想起來之前的事情:“央兄,我是打算先帶你去外麵見見有名的美人。既然你沒什麼打算,我們就先去拜訪離霜花離女俠可好?當然啦,緣分天定,指不定會我們在路途上就會遇到央兄的有緣人呢。”
“好,一切依你主意便是。”
黎堯略有些得意地一撫掌:“那就先這麼定了。哎呀,離女俠是魔教教主的左護法,常年留守在天泣穀,若非一般人還真是見不到她。但魔教的教主天泣明,正巧和我們的掌櫃,哦不莊主,有著交情。”
第095章 章回 九十二 魔教
黃泉這次出門就是因為要和天泣明去遊曆, 說到天泣明,就不得不宕開一筆稍提那魔教之事。
江湖上向來分正派武林與魔教兩大陣營,不過當今的這個魔教和武林卻沒什麼分彆,少林的蒼生大師說過, 魔教脫穎於武林。
也就是說武林是一個聯盟, 而魔教基本上隻會是一個大幫派。論單個, 魔教比武林中的任何一個幫派都要強大, 卻被組成聯盟的武林一直討伐, 這是為了平衡勢力而自然產生的局勢。
因為太後的功勞,天下很平和, 連帶著武林也很平和。在武林之中最有聲望的門派是少林寺,作為少林寺的掌門,蒼生大師也是武林中聲望最高的人。他對魔教的觀點傳播的很廣,還出了《論江湖中兩大意識形態如何和平共處》一書,書中的表述都是白話,也很有道理。
蒼生大師說, 魔教也沒害人,不過是修煉的方法有走火入魔風險,掛掉和瘋掉的幾率高了一點,就像炒股, 高風險高回報嘛。你個人喜歡濫用能力, 怪集體乾嘛,集體有錯嗎?方法有錯嗎?殺人工具有錯嗎?罪其人不罪其刃懂不懂,啊?看人家厲害就挑人家的刺擴大人家的缺點,這是病態的心理……噢, 病態就是不正常的意思。
大師還說了,隻要人人獻出一點愛, 江湖就會變成美好人間!我們應該向強者學習,不要老是自己打來打去的互相拖後腿都得不到進步,不要惡性競爭!
雖然這本書裡有些詞大家並不理解,但是大家一致認為諸如“炒股”“跳槽”一類的詞彙是晦澀的佛門用語,對大師充滿了崇拜感。在大師個人魅力的領導下,目前的江湖一片祥和,武林和魔教兩方不僅加深了友誼,也加深了交流互通,時不時的就打個友誼賽交流賽,兩方下山遊曆的弟子若是遇見,還經常互相幫忙。
天泣明這個魔教教主本來的任務是稱霸武林,但是在這種不分正邪時代背景下,他也沒什麼事情,最大的愛好就是到處遊曆。蒼生大師也很支持魔教教主的這種行為,並且鼓勵他多旅遊,多寫一些旅遊傳記,幫助那些一輩子基本都在家鄉的百姓們開闊眼界。
於是教主更加醉心於旅遊,現在的魔教基本上是左右護法在打理,比如說旗下的產業鏈、魔教特色旅遊風景區、和武林的聯誼等等瑣事。
蒼生大師實在是太仁慈了,不僅幫魔教洗白了一直以來潑在身上的汙水,讓江湖更可觀地了解了魔教,而且還幫助魔教的經濟發展。
由於魔教長久都是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且好人家都不太願意在魔教周圍居住,久而久之,魔教的經濟十分落後,魔教弟子們也不得不下山接一些鋌而走險的生意賺錢,窮生惡,惡生窮,來來回回無止境也。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為了解決魔教弟子們的困境,大師特地為魔教總部定製了專屬方案。雖然地段偏遠,但天泣穀其實是一處人間仙境,魔教接受大師的建議,利用資源,不僅免費開放部分地方,還能讓來人領略“邪惡驚悚”(特色宣傳語)的魔教風采,雜耍班子們在舞台上表演著各種恐怖的殺人(假)場景,還時不時的會衝遊人邪佞一笑,充分展現了“魔教”風情。
用蒼生大師的話來說,這不僅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種保護傳承,還解決了雜技表演者的就業,駭人聽聞形象的樹立也很有助於強化民眾的善惡價值觀,一舉三得!
大師不愧是大師,說的儘是普通人聽不懂的佛法。
當然,普通人是隻能進入天泣穀的開放部分,要真正的進入魔教,是要經過很多關卡的,那些護山的機關精巧無比,如果沒有專業的引路執事,根本沒法進入。
這些黎堯基本上都是從司空白那邊聽來的,司空白比他待在高老莊的時間更長,知道的事情也更多。據說天泣明和他的右護法分紅葉還曾在高老莊住過一段時間,分紅葉給了司空白一片小紅葉,說是能憑這個進入天泣穀。而那片紅葉早就在一次打賭中落到了黎堯的手裡。
沒想到這次還就真的要用上了,或許世上還真有緣分這種事情。
央鳴:“未能一見貴莊主真容,有些可惜。黃泉閣下最近在江湖上風頭大盛。”
“呃……也就那副模樣罷了,兩隻眼一個鼻子……”黃泉長得確實挺不同,一頭金毛,藍眼睛,真像個妖怪,第一次看見肯定要被嚇一跳,“隻是發色和瞳色稍異於常人,是娘胎裡帶的毛病,除此之外並沒什麼奇異。”
這還是自己第一次接單,就算難度再大,黎堯也希望自己能儘心做好。央鳴派家丁回家收拾自己的行李,黎堯也回屋準備帶上自己的衣服,外麵的褲子半乾不乾的,就放在那邊算了,回來的時候再收。蒲城基本上不下雨,總是多雲,纏纏綿綿的沒個痛快日子,不過拜此所賜,天氣倒是很涼爽。
他從櫃子底下翻出自己的衣服,都是很普通的款式,他又不是公子哥,不穿袍不穿衫,更多的是對襟褂和闊褲,偶爾還打著綁腿,看起來就像個武夫。
雖然他一點武功都不會,但他偶爾也喜歡在院子裡和空氣比劃比劃拳腳。
因為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變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突然就有了這樣的想法,或許是在茶樓裡聽了太多的傳奇故事吧,他真的很想變成武功高強的大俠,不僅不用背彆人保護,還可以去保護彆人。
黎堯建好自己的衣服團巴團巴打了個包袱,找了根小棍,一挑就走了出去,門外的央鳴正在看著他的家丁們布置馬車,馬車很大很氣派,裡麵鋪滿了軟墊,而馬車之後還有一輛更大更長的、被棉被緊緊包裹起來的車,就和貨車集裝箱似的……
……嗯?貨車集裝箱是什麼?
黎堯被這個突然跳進腦海的形容詞困擾了,家丁甲看他一臉疑惑,解釋道:“這是淩屋,老爺特意叫我們帶上的。”
“什麼……淩屋?”
“裡麵裝的都是冰呀!現在是夏天,雖然蒲城很涼快,總是沒太陽,到了外麵可不一定!”家丁指著馬車裡的那兩個小桶,“那就是用來裝冰塊的,怕少爺熱著。”
我的天,冰!這得多貴啊這!黎堯看著後麵那輛車的眼睛瞪的老大,能用的起冰的,那絕對是有錢人中的有錢人。
這種奢侈的消耗品居然有這麼一大車,這比滿院的聘禮還讓黎堯驚訝。那些家丁已經將東西都搬置妥當,請央鳴上車。
央鳴穿的很飄逸,再看看黎堯,穿的還不如家丁的好,不過那些家丁並沒有因此而怠慢他,一樣恭恭敬敬地請他上去,他們自己則留下一部分留在高老莊看護聘禮,一部分乘著驢車跟在他們的馬車後麵。
黎堯坐進馬車之後發現自己和這裡很不搭,身上的衣服什麼花紋也沒有,發著一種被洗過很多次的黃白色,腳上的布鞋是司空白讓他娘給他做的,很耐穿也很樸實,和底板上都刻著祥紋的馬車一比,簡直格格不入。
但他隻是覺得不搭,並沒有覺得怎麼不自在,關於這點他也很驚訝,就好像自己已經見過很多世麵了似的。明明連蒲城都沒離開過,這難道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嗎?
在安靜的小空間裡和陌生人獨處一點也沒讓黎堯感到不舒服,他隻是覺得有些無聊,便掀開了簾子稍往外看了看,此時車夫正好一揚鞭,馬車動了起來,黎堯一個沒扶穩,差點衝到地上去,幸好央鳴伸手扶了他一下。
“好險……”黎堯嚇了一跳坐回自己的位置,問道:“多謝央兄。”
“對我不必如此拘謹。”
黎堯也這麼覺得,就直接說了:“淩屋這麼大,說不定會被歹人盯上啊。”
“沒事,我的家仆都是習武之人,對付一般的盜匪綽綽有餘。”
“央兄也有習武嗎?”
“和家姊學過,稍會一點拳腳。”
他本來隻是隨便找個話題,畢竟央鳴看上去書卷氣很重,不像個習武之人。這倒不是隨便判斷的,之前在給契約書滴血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央鳴的手很好看,更重要的是沒有一點老繭,不是一雙習武之人的手。
“令……令姊?”習武的女子自然不少,可是央鳴的家境這麼好,如果要習武,他的父親肯定會給他請最好的武師,莫非他姐姐是江湖上的某位頂尖高手,比那些能請到的武師還要好?
要說江湖上有名的女豪傑自然不少,但武功非常好的,一般人首先要想到的就是離霜花和分紅葉這兩位護法,據說兩人的武功僅次於魔教教主天泣明。尤其是分紅葉,她是一位拳師,攻擊之前會撒一把紅葉,這倒不是為了障眼,隻是單純的裝飾一下打鬥場麵,最可怕的是,她每次都會在紅葉完全落儘時結束戰鬥。
“敢問令姊是哪位豪傑?”
央鳴搖頭:“家姐行事低調,在江湖上沒什麼名號。”
這家人可真夠神秘的啊。但黎堯更感興趣的是央鳴的武功:“央兄,我十分想習武,我聽人說,習武是要看根骨的,要不你幫我看看,我資質如何?”說著,他還把手伸了過去,很希望央鳴一把脈,然後就說他骨骼清奇是百年難遇的苗子之類。
“這……我對此並沒什麼研究。”雖然這麼說,但央鳴還是拉過他的手,細細的看他的掌心紋路:“學武講究先天和後天,後天也分時段,要想在武功上學有所成,必須得從小就開始苦練。如果成人之後才習武,容易韌性不足。”
“韌性?”
“對,就下盤來說,韌帶必須要從小拉伸。等到成人之後還想拉長韌帶,就隻能一次次撕裂、再讓它長好,幾次下來,才能變得長些……唔。你的命相挺不錯。”
還要撕裂韌帶?黎堯一哆嗦,收回了手:“呃,那我豈不是成不了一代大俠了……”
“如果隻是想強身健體的話,從什麼時候開始練武都可以。至於成為江湖上有名的俠客,就很困難了。”
這樣啊……果然這世上不會有那麼容易的事情,黎堯心有不甘:“那……江湖上會不會有什麼能讓人進步神速的武功?或者是什麼傳承……比如說十年二十年的功力?”
第096章 章回 九十三 大師
央鳴沒有直接回答他, 隻是淺淡地笑著。
就算他不說,黎堯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歎口氣:“好吧,我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
“人生順勢而為即可, 雖然你已經不再年幼, 但依舊年輕, 大有可為, 何必拘泥於成為俠客。”
黎堯低下頭, 看著腳底下壁板上的那些紋路,馬車很穩, 一點也不晃。
“你之所以想成為俠客,是想受到萬人敬仰,還是為了懲奸除惡?”
“並非……”
央鳴打斷他:“捫心自問。”
黎堯沉默了一會。
黎堯:“並非如此,我隻是不想再依靠旁人了。我想自力更生,不再受人擺布。現在的我太弱了。至於懲奸除惡什麼的,我沒那麼大的心胸, 能保護住自己和一兩個人也就夠了。”
“你喜歡安穩的生活。”
黎堯抬起頭來:“對,央兄說得很準,我的願望就是過上平靜的生活。”
央鳴笑了一下:“如果我找到了自己命定的伴侶,我也願與那人找個風景秀美之地, 不問世事, 隱居一生。”
這話實在熟悉,就好像什麼時候也曾聽過似的,或者說自己也曾這麼想過。
“看來央兄和我誌趣相投啊!”
“嗯。”
又無言。
馬車之外是駁雜在一起的市井之聲,買包子的吆喝、喝稀飯的呼嚕、買菜賣菜的爭吵、剛開門的店家往路上潑水、小童的嬉鬨、還有分辨不出的亂糟糟的動靜, 都混在一塊,鬨哄哄的。
而馬車裡是涼爽昏暗的小空間, 那些聲音包裹著馬車,顯得有些虛幻。黎堯聽著,感到莫名高興,就好像過年的時候,去買對聯和胖娃娃的貼畫,遠遠看見攤子上一團紅,心裡就充滿了喜悅。
馬車一路前行,聲音也在變化。出城之後,外麵隻剩下了鳥鳴或者車夫偶爾驅馬的聲音,黎堯漸漸睡了過去。
醒來是因為馬車停了,家丁們揮攆驢馬去廄裡安頓下來,他掀開簾子一看,四周熱鬨非凡,街上人來人往,想必這裡是離蒲城不遠的大城莊,出雲城。
家丁乙給他們打開門,放上腳蹬子:“少爺,已是晌午了,請下來歇息吧。”
下了車,黎堯一望那客棧的招牌:王二客棧。
想必掌櫃的叫王二吧……正想著,店裡便迎出來胖掌櫃,滿臉掬笑:“貴客裡麵請!”
他們的馬車那麼氣派,家丁也訓練有素,掌櫃的自然怕怠慢了,將央鳴和黎堯一路迎上二樓後,親自征求了幾道菜色才退下。
雖說是二樓雅座,但也隻是人少點地方空點,連一樓的對話都能聽的清清楚楚。小二很快將飯菜端上桌,看了看央鳴的臉,不由得說了一句:
“我還真是沒見過公子這麼好看的人!”
央鳴大概是習慣了,並沒什麼反應,倒是黎堯回問他:“來你這兒的天南海北的人都有,難道就沒見過長得更好的嗎?”
小二弓了一下身子:“瞧您說的,我真不是奉承啊,公子這般的人物,我是沒見過,一樓的那些食客馬上肯定要議論起來,您自己聽就知道了。”
黎堯第一次看見央鳴的時候雖然也很驚豔,可更多的是熟悉,也就沒意識到他有多出眾,他又拉住小二:
“對了,再問你一個問題。”
“您說您說。”
“你們的掌櫃是叫王二嗎?”
“叫王悅來,排行老二。”
“那為什麼不叫悅來客棧?!”
小二看著他異常激動,有些迷惑:“為什麼要叫悅來客棧?”
對噢,為什麼自己強烈的覺得要叫悅來客棧呢?
“因為比較……順口……沒事了,你下去吧。”
小二應聲下去。一陣子,樓下果然傳來了議論聲:
“剛剛那是誰?”
“不認得啊!”
“此等風度,怎會是無名之輩?”
“那人身穿短褂的小子可有人認得?”
“一點筋肉也無,卻敢如此打扮,叫人摸不準有沒有武功。”
一點筋肉也無的黎堯:“……”
樓下議論了一陣也沒個結果,直到有個大漢猛地拍桌:“都吵吵什麼!”
聽語氣是個愛搶風頭的性子,果然,在吸引了大家注意之後,那大漢又說:“管他誰誰,長得好看又如何,哪比得上天泣明、承徹之輩!”
有人說:“要是單論長相,也未必……”
大漢一聽,立刻截斷那人話頭:“愚見、愚見!那兩位是何等人物,一位是魔教教主,一位是武林盟主,都是流芳百世的大人物!”
瞧瞧,這世道,魔教教主已經被洗白的不能再白了,都要放在武林盟主前麵去提及。
旁人附和道:“那確實。二位武功天下頂絕,但要我說,我最佩服的人卻不是這二位,是蒼生大師!”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心頭愉悅,仿佛被誇的是自己似的:“大師何等人物,那是真佛下凡、救濟蒼生來的!哎呀,要不是有蒼生大師在,這江湖指不定會亂成啥樣子!”
瞧瞧,這大師地位也太超然了點,已經在民間掀起了狂熱的個人崇拜主義。據說為了讀懂大師的作品,整個江湖的識字率都比十年前高出了六成!這是少林寺公布的統計數據,相當可信。
那大漢興致勃勃:“大師的著作,我每本都翻來覆去的看,為了學字,還跑去學堂和娃娃一起聽課!教書的窮酸書生和我本來互相看不順眼,後來發現我們都是大師的忠實粉絲,現在啊關係可鐵了!”
旁人道:“用大師的話來說,你們這是通過交流,加強了友誼、互利互惠、雙贏發展!”
“對,體現了大師所提倡的和平共處三項精神!”
“社會分工不同,你之前對人家產生了職業偏見,可得好好給人家賠不是!”
大漢撓撓頭:“哈哈,我給他送去一本《論持久農作——可持續發展白皮書》,一同探究,現在我倆好的和親兄弟似的!”
黎堯聽著話題一跑再跑,最終圍繞著蒼生大師展開了熱烈研討,心裡滿滿的違和感,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大概是那些佛法術語都太高深的緣故吧。
他看著表情平淡的央鳴,問道:“央兄既然是習武之人,不知道在江湖上大概能排到哪個水準呢?”
央鳴低頭吃菜:“蒼生大師說過,比武如高考,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沒有定論。”
怎麼連你也滿口都是蒼生大師啊……“不過,高考是什麼?”
“嗯……據蒼生大師說,是一種劫難。”
這大師還真挺有意思的,如果哪天能見一麵就好了。
央鳴隨意地看了一眼:“如果你想見大師一麵,今晚就可以見到。”
啊?!
黎堯慌忙把嗓子裡的菜咽下去:“你有讀心術?你怎麼知道我想見蒼生大師一麵?還有,我真的能見到大師嗎?”
央鳴放下筷子:“你的心思全寫在了臉上。我們今晚本來就會在東山寺借宿,據我所知,蒼生大師正暫住在那裡,與東山寺住持討論佛經。”
“這麼好?但是大師是名人……像我這種普通人也能見到嗎?”
央鳴沒解釋,隻是簡短的給出了肯定答複: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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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東山寺半山腰。
東山是天下五山之首,險峻難登,如果想要拜訪東山寺,為了證明誠心,來者無論是市井百姓還是達官貴族,都得親自登山。
黎堯已經爬了很久,才爬了一半。雖然說台階平緩,爬到現在也十分累人,回頭望去,寬闊石階一級級依次浮出,最後隱沒在宛如深淵的山霧裡。
而向上看去,銀月清輝,夜涼如水,撇去家丁們手中的燈籠不談,僅僅是月光就將一切都照的通亮。夾道的樹很是繁茂,山頂處,隱約能看見一座略顯突兀的寶塔,塔頂不知有什麼東西,像星子一樣的閃著光。
唉,真的好累啊!但是運動運動也好,起碼睡得香……這麼想著,黎堯勉強又走完了剩下的一半,總算是走到了山上,看見了廟宇。一行人原本可以在日落前上山,但黎堯沒有武功,所以走得很慢,他並不曉得旁人都在遷就他。
黎堯在寺外撐著膝蓋喘氣,家丁上前敲門,對小僧表明身份。
等他喘過了氣,一抬頭,發現有些眼花。
他瞪大了眼。
不……不是眼花,寺廟一間房子的屋頂上,確實坐著一個人。
一個……白衣飄飄、形態散漫的人,麵對的月亮,看上去十分有意境。
“少爺,請進吧。”通報完畢後,家丁請他們進去,黎堯方才回過神來,快步走了進去。
走進寺廟之後,就看得更清楚了。麵前一排房子的屋頂上,確實有一個對月而坐的人,隻是衣服並不是白衣,而是被月光映襯過度的褚色僧袍。
這人是個剃了發的僧人,整個頭型和線條都是那麼的漂亮,恰到好處的弧度和比例看上去就像塗抹了灰色的白描畫。他很瘦削,寬大的袖袍被夜風吹拂,露出一隻搭在屈起膝蓋上的手。
家丁猛地看見了這個人,不由得嚇一跳,引得那人轉過頭來。
若說之前不過是灰色的白描畫,那麼此時,就像是被抽離的顏色一縷縷還原似的,這副月下僧人的圖都因為三抹鮮紅而鮮豔了起來。
兩抹在眼角,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怎樣,那兩抹紅色,既像是用力過度而泛起的紅色,又像是因為委屈而泛起的紅色,襯的那雙狹長眼睛有種說不出的妙意。
而剩下的紅,就顯得更妙了,是在圓潤的下唇中央,一道不粗不細的豎線,紅的很強烈,甚至有一種堅硬的錯覺。
開門迎接來人的小和尚一臉無奈地仰著頭:“蒼生大師,您可下來吧,夜裡起風涼得很!”
黎堯目瞪口呆的,他還以為是什麼月下的妖怪,沒想到,這就是天下人都仰慕不已的蒼生大師?他還以為蒼生大師是一個拖著長長白眉的老頭子!
蒼生大師剛剛的造型很瀟灑,但是下來的姿勢一點也不瀟灑,是小心翼翼扒著瓦片蹭下來的。但最後好歹強行瀟灑地落了地,一甩袖袍,笑吟吟轉身,那雙瘦削的手合十,彎腰行了個禮:“貧僧蒼生,見過諸位施主。”
黎堯回了禮,忙說:“久仰久仰!今日一見……嗯,怎麼覺得大師的形象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對於黎堯的緊張,大師並沒放在心上,他頗有風度的拈起不知從哪冒出的一串佛珠,語速奇快地說道:
“嗬嗬,沒見識的土著,臉還行但是穿得也太路人了。像我這種舉世無雙的天才肯定要引領潮流,時尚的潮流也是潮流,所以我正在嘗試妖僧的設定,引導一下現在江湖上貧瘠保守的審美。”
黎堯:“?”
小僧解釋道:“大師說話常夾雜佛法用語,施主請勿見怪。大師的造詣過於高深,即使是我們也時常不懂。”
黎堯:“!”
他解釋的好有道理,可是怎麼好像哪裡不對呢?
蒼生大師溫和有禮地說完上麵隻有他自己懂的話,又衝向央鳴:
“這位施主真是氣度不凡啊,請問是哪一位大俠呢?”
這下大家都聽懂了。
央鳴:“在下央鳴。”
大師一臉思索:“沒聽過啊?但是這長相肯定是BOSS級的,感覺能觸發個什麼新劇情……”
但他並沒糾結太久就反應過來,彬彬有禮地說:
“啊,幾位遠來至此,一定很勞累了吧。還請去後院稍作休息,安頓下來之後再敘不遲。”
第097章 番外 3.5 分手
每一屆學生裡都要有幾個風雲人物, 黎俊雖說不是那種很會來事的,也不是什麼學生會的乾部成員,但是他人如其名,倒也廣為人知。
和名字裡的“俊”字一樣, 黎俊是校草級彆的大帥哥。
白淨俊秀, 個子高挑, 還不怎麼喜歡說話, 成績也拔尖, 這在烏煙瘴氣的高二裡簡直就是高嶺之花,在文科樓和理科樓都很出名。
讓他更加出名的是一場打架。
文科班有個高三的女生, 家境挺好的,很喜歡出風頭,頭上挑染了幾根粉毛。這個粉毛學姐在和她的第十九任男友分手之後,不知道怎麼的就迷上了高二的黎俊,天天嚷著要追他。學姐隻是口頭上說說,但她的前男友卻當了真, 這個小混混對她舊情難舍,又聽了旁人添油加醋的話,覺得是高二那個小白臉勾引走了自己的女朋友。
粉毛學姐還沒上門告白呢,這個十九任前男友就來到了黎俊班級門口。前男友長得壯實, 還有一個非常唬人的大花臂(雖然是文身貼紙), 剃了一個公雞頭,看上去非常凶神惡煞,耳朵上好幾個裝飾(雖然是耳夾),眉毛也畫的很厚很粗, 手上拿著他們班級裡最厲害的武器——也就是黑板旁邊掛著的三角板——氣勢洶洶的趁著晚自習課間來到了高二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