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36殺 周旋
最近貴族牧人之前出現了奇怪的傳聞。上次那場在禮堂的爆炸已經掀起了好一陣熱潮, 有人說是農場裡的人類叛亂，有人說是外麵的人類混了進來，還有人說是王發瘋了，開始吃五代牧人……種種說法不一而足, 像是洶湧海麵上翻滾的層層波浪。
陰雲密布的王城中, 隻有真正的幾個核心貴族家族才掌握著真相, 預見了那即將傾覆一切的海嘯。
S7區域, 領主城堡之中。
奢華的長桌之上, 擺著琳琅滿目的美食，侍從站立在兩側, 桌麵的燭台搖曳著火光。
坐在主位高背椅上的肥胖牧人搖晃了幾下酒杯，然後仰頭一飲而儘，笑著說道：
“這血酒可新鮮得很呐，要是不喝，很快就會凝結的，人類的血就是有這種麻煩的特性……所以一倒進來就得儘快品嘗。”
他說著, 給侍者使了個眼色，那侍者立即上前，為長桌上唯一的客人倒酒。
“但這滋味也是真的美妙，尤其是這瓶大師調製的頂級血酒, 取的是嬰兒的靜脈血, 那可是我的珍藏，我相信啊，肯定不會有人能夠抵擋它的香甜。”
血的腥氣和酒的香氣融合在一起，略顯黏稠的紅色液體色調暗沉。黎堯笑著端起酒杯, 向主位上的牧人示意了一下，隨即放下。
“我心領了, 但我說過，我在人類基地那邊被他們強製進行過條件反射訓練，聞到人類的血肉就會想吐——你該不會這麼快就忘了我說的話吧？”
“沒有沒有！哎呀，我這不是……”牧人貴族再次使了個眼色，侍從立刻將酒杯撤了下去，“我隻是一時糊塗，隻想把自己最好的東西分享給您嘛。”
黎堯沒有繼續搭話。目前他的身份是這個領主的座上賓，前幾日，他錯過了刺殺目標之後，便想辦法找到了在貴族裡勢力較為強大的S7領主，展露了自己的六代混血身份，和對方達成了合作條件。
見黎堯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肥胖牧人砸吧幾下嘴，還是拋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您看，您也不愛吃人肉，現在的那位王也不吃人肉，這是不是……是不是進化後的一種特征？”
黎堯不快地皺起了眉。
“不不不，我沒有那個意思，我不敢打聽您的事……是我冒犯了！哎呀，提起這些風言風語乾嘛，我真該死！”
“風言風語？”
“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傳聞，畢竟那位王一直都不吃人肉，早就有這樣的說法了，還有人說，是因為他看不慣上次的宴會才找人炸了那裡的呢！”
“是嗎。不過傳聞也不止這個吧，我聽說，王不吃人肉，是因為他喜歡吃貴族的肉，”黎堯笑了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哈哈、哈哈哈……這種無稽之談……肯定不可能的啦……”
黎堯叉起盤中的牛排放入嘴中，沒有再繼續說話。
結束了晚餐之後，他回到了領主為他準備的房間。這幾日一直都是如此，充滿野心的貴族牧人們根本沒有真正地被身為混血的他壓製，而是像餓狼那樣不停地圍繞在他身邊打轉，妄圖找到他的弱點。
黎堯毫不懷疑，如果不是天生的階級力量在發揮作用，他現在應該已經被囚禁起來，作為生育的機器或者是活體試驗品——雖然那群牧人現在也沒有放棄這樣的想法。畢竟家族中若是能出現一個新的六代，那將會再次改變目前五代貴族家族們的生態平衡，這其中有巨大的利益可圖。
……但是他能活到今天，或許，這步險棋已經能算是走對了。
社會不存在真正的“平衡”。就像和平不過是戰爭之間的過渡時期，平衡也隻不過不是動蕩的短暫間奏，越是平衡的局麵，越容易被變量攪亂。如今，黎堯便是打算把自己當做石子，投入牧人社會之中。
他告訴貴族牧人的話並沒什麼太大的破綻，隻是九分真話摻雜了一份假話：他說自己是人類基地撿走的孤兒，一直被當做秘密武器培養至今，洗腦後加入了人類基地的暗殺隊伍。上一次的爆炸事件正是暗殺隊伍做的事情，多虧他們的內訌以及失敗，自己才能從嚴密的監控中逃脫並清醒過來，沒有繼續屈辱地成為人類的兵器，找回了自己身為牧人的尊嚴。
他說的基本都是真的，任誰去調查也隻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唯一虛假的一點隻有自己的目的，而這點，任誰都無法證實。
剛開始的時候，他的第一個投靠對象對他的話大為懷疑，直接對他動手，想要將他先控製起來，拜其所賜，黎堯操控著那些牧人士兵攻擊他們的主人，創造出地獄般的景象，卻又在最後留了那個小貴族一條命，將他當做了引薦的踏腳石。
“叩叩。”
黎堯將手按在衣服內側的剔骨刀上，沉聲道：“進來。”
一個高大的人類侍從推著一輛餐車走入：
“大人說，晚飯讓您不愉快了，特彆安排廚房給您準備了彆的菜。”
黎堯走上前去，用另一隻手打開其中一隻圓形餐蓋，是一盤香味濃鬱、看不出原材料的黃色羹湯。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知道了，放下就走吧。”
“大人問您還有什麼想要的，請吩咐。”
“……我有什麼想要的？哈！我想要的他不曉得嗎？！”
黎堯轉過身去，向著落地窗走了幾步，雖然背對著那個侍從，卻從落地窗清晰的倒映中警惕著對方的動作。
“給我抓緊，不分晝夜地去找，找到那個失蹤的人類！”
“要是被她跑了，找方法聯絡上外麵的人類基地，那就成了天大的麻煩——”
他轉過頭去，大聲責罵道：“聽懂了嗎？聽懂了就快給我滾，低賤的畜生！”
侍從沉默地點點頭，把手從餐車上拿開，背到身後，後退著離開了房間。
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後，黎堯走上前用力一拳砸在了玻璃上，玻璃隨之碎開了蛛網般的裂紋。
做到這步的話，那些在暗處監視他的人應該會覺得他是真的生氣了吧。
S7是他從小貴族口中了解了牧人社會的□□麵後，深思熟慮才做出的選擇。他們家族相當強大，唯一的繼承人卻在之前的禮堂事件中喪命，地位有些動搖。在當年所有五代家族都爭相孕育六代的時候，S7家族曾成功過，隻不過生下來的那團東西很快死掉了，大概也是用了什麼不正常的方法，可能是反噬的結果，自那之後，S7家族便人丁稀少，以至於血脈最為純正的繼承人也隻有一位。
所以就算是一個疑點重重、前途不明的機會，S7領主還是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了。
“……”
黎堯按住自己的額頭，剛剛隻不過用了一些力量，眩暈的感覺便立刻湧現，目前他每天都是透支的狀態，從沒有好好休息過，精神和身體必須一直緊繃著，才能在一次次試探中保證自己沒有踏錯一步。
除了和貴族牧人周旋以外，他還得找到宋琪雅，即使是宋琪雅的屍體。他始終覺得宋琪雅是不會死的，那個女強人隊長似乎永遠都那麼可靠、堅韌，就像一柄長劍。他也不希望她死掉。
如果宋琪雅還活著的話，那麼K隊至少還有兩人，他們還可以互相扶持著完成人類基地交付給他們的任務，亦或是死在完成任務的途中。但如果宋琪雅已經死了，那麼這個王城，就隻剩下他一個接受過人類基地開化的……的牧人。
這樣的話，繼續執行任務，是不是有點太蠢了？他完全可以輕易地將和S7的交易當做發自真心，勾結一群貴族發起謀逆，殺死央鳴，再取而代之，成為所有牧人之上的新的統治者。
這種未來，其實也並不遙遠，也並不是難以實現。這樣的處境之下他理解了喳喳的心情，理解了人類基地對於他的不信任，理解宋琪雅對他的嚴加看管——就像是把食肉動物放在一堆新鮮的生肉中那樣，單純靠著過往的一些情感聯結就想壓抑住生物本能的選擇，實在是天方夜譚。
他的腦海中開始閃過亂糟糟的畫麵，那些被抓在人類基地地底的牧人，出來垃圾場狩獵的牧人，被他們殺死堆成小山的低級牧人，愛上了人類寵物的牧人，還有這些天和他交談的光鮮亮麗的牧人……
“隊長，我衷心地希望……你還活著……”
太陽穴傳來的刺痛感愈發強烈，黎堯閉上了眼睛，陷入耳鳴和黑暗之中。
第142章 第137殺 晚夏
“噗哈——！“
宋琪雅嘔出一大口鮮血, 驚起了地上的一堆蒼蠅，它們嗡嗡地振翅飛了一會兒，又繼續落在那堆混合了鮮血和肉塊的汙物上搓起前肢。
“”
她尚能視物的那隻右眼呆滯地看著那些蒼蠅綠色的複眼，覺得人類的生命力也是挺頑強的, 一直以來, 牧人的體質比人類要強上太多, 所以她總覺得人類脆弱, 在牧人手裡仿佛一捏就死。
沒想到, 真到了這種境地的時候，身為人類的自己竟也能苟延殘喘這麼久啊。
自己呆在這裡多久了？一個月？三個月？剛開始的時候心中還會算算日子, 再後來被打暈或者餓暈的次數太多，也就記混了。教堂爆炸的那天她僥幸逃脫了抓捕，在這滿是高階牧人的王城躲躲藏藏了半個月，混在商店街那些小巷裡接生意的人類中藏身，那段時間她極力打聽事情的真相、黎堯的下落和醫生的下落，剛有點眉目的時候, 便被一個人類給供了出去。
好吧——那也算不上是供出去，那些人類除了種族相同外，已經完全被馴養成了牧人的家畜，不過是巡查的士兵偶然間盤問了一下, 那些和她一起生活了半個月的人類“同伴”就誠實地向牧人大人說出了所知道的一切。
之後便是無止境的拷打、詢問和折磨, 一段暗無天日的時光。
期初她還會思考，以及努力拚湊收集到的信息，想一些對策及可能的情況，漸漸地她開始反複夢到那場災變之前的事情, 那時候自己還沒有被父親送去冷凍，還是那個圈子裡高高在上的名媛。
啊啊那段時光那時候她天真又脆弱, 生活在光鮮亮麗的上流社會中，從未想過一場病毒引起的變異能徹底將整個人類社會改變。街上人來人往、氣球升上天空、孩子們在公園歡笑著
早些死去吧。宋琪雅閉上了眼睛，而耳邊依舊是蒼蠅的嗡嗡聲。自己實在是太累了。
“嘎啦——”
蒼蠅紛紛飛起。
一個悶悶地聲音討好道：“哎呀，您看，是這個吧？”
“我可沒殺她，就等著哪天能用上呢，哈哈哈嘔嘔不好意思大人，這裡味道實在太大，我失態了，哈哈”
“宋琪雅。”
宋琪雅渾身一震，這才睜開眼抬起頭來，努力辨認來人。
門外站著幾個牧人，其中一個最胖的牧人用力地拿手絹捂著鼻子，滿臉嫌惡地看著自己，而出聲叫她名字的那個牧人，是
“噗咳咳咳”
她張了張嘴，嗓子一陣發癢，又咳出血來。
“你們出去等我吧，我單獨和她談談。”
“哎、哎，您有什麼事隨時傳喚我！嘿嘿！”
幾個牧人彎著腰行禮，紛紛退走，剩下的那個年輕牧人則走進房間，在她的牢籠外半蹲下，有些急切地說道：
“隊長，我總算找到你了。”
宋琪雅看著黎堯整潔的衣著和乾淨的臉，不知怎的，感到十分可笑。
就算她被折磨了這麼久，腦子不太轉的過彎來，也能想到，這個該死的、被人類撫養大的混血，竟然還是投靠了牧人那邊？！
或許背叛的根本不是喳喳那孩子，而是他？是嗎？！
沒錯，沒錯，她就知道，就算都是混血，喳喳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好孩子，怎麼可能會出賣K隊呢！
“咳咳咳，牧人大人，真不知道這段時間你陪我們演什麼戲，”宋琪雅恨恨說道，“要背叛的話，一來到王城就殺了我們不就好了？！”
黎堯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沒錯，和宋琪雅想的一樣，他確實已經公開了自己的六代牧人身份，這陣子也忙於與貴族們周旋，但回想起小隊的覆滅，悲痛和不甘的心情還是迅速湧現了出來。
“背叛的不是我，隊長。”
他調整了下心情，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我來找你，是來邀請你和我一同赴死的。”
“不過，是拖著很多牧人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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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是小瞧你了。”
宋琪雅的左眼覆蓋了層層紗布，靠著墊子倚坐在柔軟乾淨的床上，“但我但我。”
“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我，即便現在也是。”站在窗邊的黎堯看著窗外澄澈的天空，“不過我一直以我是K隊的隊員而自豪，也一直很尊敬你。””現在K隊已經不在了。”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她知道黎堯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沒必要再花心思騙她一個沒了威脅的殘廢，但還是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在她躲藏、被抓捕關押的這段時間內，黎堯找到了目前掌控著王城權勢之一的某個家族，並展現了自己身為六代的能力。由於目前唯一的六代太過強大，王城內繁複的權勢仍然把控在幾個家族之中，作為王的央鳴更像是一種製約和權柄象征，而他本人也對權利並無興趣，隻會呆在自己的城堡之中，在這樣微妙的平衡之下，曆史更久、關係複雜的五代家族之間時常產生摩擦。
不同的階級之間是壓迫和奴役，而同樣的階級之前則是鬥爭和傾軋，這樣的社會法則也適用於牧人，所以，每個家族都不會放過黎堯這個改變局勢的巨大契機。
“挺可笑的。當初就是怕改變局勢，這些貴族們才統一了意見將我扔去城外的垃圾堆，而現在為了改變局勢，他們又不得不互相爭奪我。”
黎堯的眼睛中倒映著碧藍的天幕，聲音平淡：
“為了到時候能順理成章的帶上你，也為了解釋這一切，我說了一些實話。我說送我來王城，是人類基地的手段，也說了很多人類基地的事情。”
說著，他轉過身來看向宋琪雅：
“隻不過，有時候說真話是為了更好的說假話。我說，人類社會一直在信奉我，你就是我的護衛之一，你們本想為我而暗殺王，但失敗了。而你們之所以這樣為我付出，就是為了改變牧人社會現在的局麵，在我上位後，讓人類能有一些更好的處境。”
“除了這些，我還說了很多到時候需要立下的條款，那些貴族信了，也答應了。雖然他們都很看不起我和人類親近這點，但為了他們能得到的利益，都紛紛開起了空頭支票，啊，當然，也有怕我的原因在吧，畢竟我也是個六代。”
“黎堯我記得你的能力不是很不穩定嗎？”
“嗯。”他笑了笑，“所以這陣子，我的頭每天都好像要炸了一樣。但是無所謂，反正我們過幾天都要死了。”
宋琪雅忍不住攥緊了被子，她感覺黎堯有一些陌生，不再像是以前那樣優柔天真，這幾天接觸的時候，那眼神冷漠而陰鷲，就像一個真正的牧人那樣，所以她心中的懷疑始終無法消散。
但事到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隻能相信黎堯的計劃——和那些貴族約好，某天前往王宮找王談判，將這些人，包括王一起，全都聚集在那個會客廳裡。
“接著。”
黎堯說著，將一個閃著銀光的東西拋了過來，目前宋琪雅已經適應了自己的單眼，伸手抓住，發現那是一根脈衝點火器，比匕首還要小巧。
但是，隻憑這個真的能成功嗎？
她向來不相信自己的運氣，也不相信現實能像計劃那樣順利，如果讓她來安排的話，她不會選擇這樣激進但高風險的方法，而是穩妥一些，保證能完成最開始的目標就好。
“黎堯，我們隻有一次機會，也沒辦法實驗那些炸藥是不是真的有效，如果到時候炸藥失靈了，你答應我，不管怎樣也要把王殺死。”
“嗯，我答應你。你繼續休息吧，嗯這個時間，我得去跟幾個貴族吃飯了。”
她看著黎堯跟自己道彆，然後整了整衣服走出了房間。時間確實不早了，夕陽的餘暉正從窗戶灑落，天空漂浮著不知何時出現的雲朵，映照出一種橘紅色。
宋琪雅捏著那根點火器，時而用力握緊，時而鬆開。
她受傷的雙腿未愈，所以這幾天一直坐在床上，黎堯不來看她、和她商議的時候，這個房間便非常安靜，安靜的就像這世界上隻剩下了她一個人一樣。
啊，或許這麼說也沒錯，偌大一個牧人社會，目前似乎隻有她一個未被馴化的人類。
大家全都死了，在以前，親人們一個個離開自己，現在，隊友們也紛紛離開自己，強壯的雷罡，樂觀的韓銳誌，灑脫的桑陽，還有她一直當妹妹看待的喳喳。
“”
說起來，黎堯剛剛說自己要跟牧人一起吃飯吧。
但是，牧人們的食物，不就是人類嗎？
明明還是炎熱的晚夏，宋琪雅卻忽然感到了一陣涼意。
第143章 第138殺 談判
在黎堯的推動下, 牧人貴族們與王的首次接觸定在了一個傍晚。
這是牧人們一直都很喜歡的一個時間，因為在進化初期，這是他們狩獵的最佳時段。明暗交替的時候，人類沒有他們發達的感官, 思維也容易混亂, 因此總能讓低階牧人得手——在那個時候, 他們還被人類叫做喪屍。
這種習性最終被留在了基因裡, 現在的牧人會在此刻感到精力充沛。
王城或許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熱鬨了, 幾十輛華貴的馬車停在城堡前麵，貴族牧人們將黎堯攙扶下車, 另有一名年輕的牧人推著一個蓋著紅綢的方形物體，跟在衣冠楚楚的貴族後麵進入城堡的大門之中。
城堡潔淨的大理石地麵上倒映著不少牧人們的皮鞋和高跟鞋，一個女性牧人給自己鼓了鼓勁，喊道：
“請您見我們一麵！”
牧人沒有文字上的姓名，因此她隻是擴散了自己的氣味，但她相信王一定能感知到。
她喊完之後, 空曠的大廳裡甚至隱約回蕩著她的聲音。但在回聲也散去之後，便是死一般的寂靜，這寂靜讓所有貴族牧人都有些害怕起來，生怕突然回應他們的是毫不留情的血脈壓製, 是無法違抗的瞬間死亡。
黎堯默默向前一步, 也散發出了自己的氣味。
“哢噠。”
城堡終於有了回應，門扉打開的聲音和門被打開的聲音在大廳中清晰可聞，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在樓梯的頂端俯視著這群來人。
黎堯仰頭打量著他。
總覺得, 是很熟悉的一張臉。但又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裡見過。
“什麼事？”
麵容俊美的男人開口道。他的聲音也讓黎堯感到非常熟悉，熟悉到好像對方是他的舊相識, 是明明縈繞在舌尖卻又怎樣也無法吐出的一個名字。
但容不得他多想，反複構想過的對話必須進行下去。黎堯強行展開自己因思索而聚攏的眉頭，換上一副笑容：“初次見麵，感謝您願意見我們一麵。相信您已經感覺出來了，我也是半個六代，這次帶著各位五代家主過來，主要是想和您談談關於我的身份的事情。”
他頓了頓，然後做出舉起雙手的動作：“當然，我不是想要取代您，我們所有人都沒有這樣的想法，我們的目的隻是為了幫您分擔治理的負擔，畢竟……”
黎堯看向身邊的貴族們，換成了比原先台詞更為謹慎的措辭：“畢竟您不太喜歡被雜事打擾。”
“……”
數秒的沉默之後，男人輕輕重複了幾個他說過的字：“你明白？”
“我……”
黎堯還沒回答，他身側便有十幾個貴族發出痛苦的悶哼，然後便是重物紛紛倒地的聲音，黎堯的餘光看見離自己最近的一個肥胖貴族在光滑的地麵上痛苦地蜷縮成蝦米，嘴巴大張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就像是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捏住，沒過多久便不再掙紮了。
他死的時候，雙眼暴凸，牧人特有的紫色皮膚被漲成紅色，看上去倒有些像人類了。
對方居然直接動手了！
黎堯吃驚地看著俯視自己的男人，對方的意思非常明顯：這些人根本算不上是打擾，隻不過是一群懶得殺的蟲子。
他的呼吸有些淩亂，幾乎瞬間就做出了決定：“請……請原諒我們的冒昧，我們會立刻離開。”
該死，從迄今為止收集到的情報來看，王不應該是這麼殘酷的性格！好歹也是一大群五代貴族，怎麼能說殺就殺了？
是他小瞧了對方嗎……周圍倒下的牧人越來越多，連他自己也有些受不住對方一直施加的壓力，黎堯雖然不同情那些貴族的死——按照計劃，他們本來就是要死的——但是，他還沒有完成最重要的目標……
或者，就在這裡和對方決一死戰好了……黎堯的手按上了腰側藏著的配槍，抬頭估算著兩人之間的距離，準備爆發自己的精神力。
他的視線和王的視線淩空交彙，還沒來得及動手，他卻突然感覺到周身壓力一鬆，一些牧人也因此死裡逃生，像是擱淺的魚那樣喘息著。
“你現在明白了的話，就繼續說。”
黎堯壓抑著自己的殺意，深深地低下頭去：“我……是您的同胞，也是您忠實的臣子。我可以……為您處理雜事！”
他緊閉著眼，將自身的精神力催發到巔峰，卻沒有對王下手，而是攻擊起剩下的幸存者們。他的精神力不如純正的六代，大幅使用精神力讓他的思維都開始暈眩，還好那些貴族的狀態並不好，大廳中來自瀕死之人的□□逐漸消失，最後歸於沉寂。
“上來吧。”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黎堯幾乎已經到了暈厥的邊緣，他半跪在地上不斷喘息著，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王已經離開了。
他活下來了……隻要活著，就還有機會。
黎堯露出苦笑，他的選擇是對的，或者說，是在兩個選擇裡選了不太糟糕的那個。殺死這些五代讓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和王之間的差距，如果他當時選擇攻擊央鳴，估計現在已經死了。
這樣也好，至少也除掉了五代貴族們。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群屍體，獨自一人走上了潔白的旋轉樓梯。
會客室的門半掩著，黎堯握住冰涼的把手定了定心神，走了進去。那個男人正坐在窗邊的一把高背椅上看著窗外，夕陽的光灑落在他的身上。
黎堯向他行了個禮，轉身關上了門，再次確認了一下槍的位置，這是他費了很大力氣重新找回來的殺手鐧。
開槍估計不能直接殺死央鳴，先不說他現在已經沒多少精神力了，就算是狀態好的時候，他開了一槍之後也會被對方精神控製，而一槍的威力，估計殺不死一個六代牧人。不過，子彈可以用來點燃炸藥。
“我好像聽過你的事。”男人說，“你的生母懷著你逃走了。”
“是的，我……因為我隻是一個混血。”
“你和她，一直和人類在一起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男人似乎起了點興趣，轉過頭來注視著黎堯，他沐浴在夕陽下的牧人皮膚看上去不再是紫色，而是像人類那樣紅潤，雙眸則像是某種溫潤的寶石，靜靜地注視著他。
黎堯有些恍惚。他……對母親沒有影響了，或許是剛剛精神力使用過度，竟有些回想不起來小時候的記憶。但他記得那個地下的人類基地，地上荒涼的垃圾場，那些人類送走K隊時飽含希望與祝福的眼神。
“她很早就死了，我……我和人類生活在一起。我被灌輸了很多人類的思想。”
“人類有給你起名字嗎？”
“……有，我叫……黎堯。”
黎堯回答的時候，好像想起來對方也有名字，雖然是個牧人，但卻像人類一樣有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誰給他起的。
“黎堯。”
對方輕輕重複了一下他的名字，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
“講講人類的事吧。”
黎堯摸不清對方的心思，一邊分神應付，一邊留意著藏著炸藥開關的那個壁櫥。距離並不遠，他隻需要等待一個時機。
“你說慶祝？為什麼要慶祝。”對方突然問道。
“啊？啊……”黎堯回過神來，正在向他講述人類社會的一些習俗，比如人類會在生日的時候進行慶祝。他解釋道，“因為他們的親人和朋友覺得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個日子，紀念這個人來到世上，所以他們習慣為這個人慶祝。”
“人類的出生，值得紀念嗎？”
男人似乎在思考。黎堯知道牧人社會裡並沒有這種習慣，血緣關係並不能約束他們什麼，親情也比較淡薄。
“因為他們彼此愛著對方，所以值得紀念。”
“……”
這個話題沒有繼續下去，男人轉而問道：“你為什麼會回來？”
黎堯的神經緊繃了一下，斟酌著說：“因為我是牧人，不可能一直待在低賤的種族裡。”
他已經準備好了相對應的解釋，比如自己是怎樣逃出來的，自己殺了多少人類，自己多麼地對被人類養大這件事感到恥辱，多麼仇視人類，又是怎樣和牧人貴族認識的等等。
但他並沒有等來詢問，王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無聊的理由”，沒有想要了解這個無數謊言堆砌起來的坦白。
窗外的光芒逐漸消逝，在夜色完全覆蓋夕陽之前，黎堯一直在講述著人類們的事情。
第144章 第139殺 意義
“人類的生活是怎麼樣的？”
“人類的生活……其實沒什麼好說的。他們就在垃圾區裡像是野獸一樣流浪, 撿撿以前文明遺留下來的垃圾，吃一些動物、昆蟲，還有植物。他們基本上會一群一群地聚集在一起生活，以一個又一個破舊的建築為據點, 每天的主要活動就是尋找食物。”
黎堯隱瞞了人類基地的存在, 隻講述了地上幸存者們的生活。為了增加對方的信任, 他又半真半假地編造了一些經曆：“這些人類生活在外麵, 沒有被我們馴養, 所以一直保留著他們自己的文化……一部分人類很恨牧人，會抓一些低代牧人來做實驗, 測試怎樣才能最快地殺死它們，或者就是純粹虐殺發泄。”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在人類基地的時候，他們一直都給我帶著一個項圈，就在這裡。項圈連著繩子，裡麵還裝著炸彈，他們隨時可以要我的命。”
那個項圈, 他以前確實一直戴著，不過在K隊正式離開基地不久就被■■摘下來了，當時K隊彼此之間還沒有太深的信任，為此宋琪雅花了十二萬分的注意力盯在他身上, 生怕一錯眼, 這個六代混血就把所有人全害了。
回想起當時宋琪雅緊張又竭力掩藏的監視，他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又不由自主地覺得悲哀，時過境遷, 居然隻有他們倆還活著了。
嗯……？不對，他是不是漏掉了一個人？
一絲違和感在黎堯的腦海中輕輕掠過, 他來不及抓住，就聽見王問道：“你知道人類以前的事情嗎？”
沒時間細想剛剛的異常，黎堯繼續應付道：“我大概知道一些，但不是很多，因為人類的很多記錄都遺失了。不過在牧人出現之前，人類的社會非常先進，也非常繁榮，他們的領地也非常廣闊，包括那些比垃圾區更外的那些區域——當時還沒有牧人，沒有戰爭，這些地方也沒有被人類的各種導彈以及生化武器汙染，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是他們的。”
“現在的人類群聚而居，當時的人類也差不多，他們之中有很多很多個國家，國家和國家之間也有一些紛爭，因為人類之間沒有代際壓製，他們覺得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但又不能做到真正地平等，所以他們之間產生了很多紛爭。”
“現在的人類也有紛爭嗎？”
“呃……有。現在的這些人類基本都來自以前的一個國家，因為當時那個國家麵積很大，人口也很多，其他國家都在戰爭中耗死了。雖然都淪落到了撿垃圾的地步，但是人類之間還是有很多鬥爭，最常見的就是搶地盤，相比於兩百年前，現在的氣候非常極端，但人類基本上還和兩百年前一樣，沒有進化出耐寒耐暑的能力，很容易凍死或者熱死，所以據點對他們來說很重要，他們總是為了一個好的據點大打出手。”
“不過除了紛爭，人類之中也有團結……我是說，愛。有的時候，人類的精神需求會高於物質需求，他們會願意為了一些感情挨餓，或者死去。雖然這對牧人來說很罕見，但對人類來說是一種正常行為。”
“很愚蠢，”對方似乎沒有察覺黎堯對人類社會的推崇，評價道，“人類有太多的欲望，這些欲望讓他們傷害同族以及自己。”
“……”
或許是即將赴死的原因，黎堯也不再表現得像之前那樣謹慎恭敬：“但牧人不是也一樣嗎？他們……我們甚至對待同類比人類更殘忍。”
“牧人之間的不同是天生就決定好的，但人類之間的不同是自己設置的。他們喜歡給自己畫圈，這樣的種族，隻是走在自取滅亡的路上。”
黎堯不想和他辯論種族優劣的問題，成王敗寇，現在的人類確實輸得一敗塗地，隻能苟延殘喘。
“不過我很喜歡人類。”王繼續說，“他們的欲望比牧人要複雜很多，這讓他們的行為很豐富。”
“欲望嗎……”黎堯若有所思，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他其實理解王的想法。比起人類，牧人的欲望更像動物，也更簡單。如果要用人類的行為模式去理解的話，牧人就是極端自私的那種性格，他們隻在乎自己，而不會真的關心他人，父母也不會對自己的孩子太過在意——他們更在意孩子長大後能給自己帶來的回報。
相比於牧人的簡單粗暴，人類的心思十分細膩，再加上是沒什麼威脅的牲畜，在高級牧人的眼裡，大概就像是一種精致、精巧的玩具。這也是為什麼牧人貴族們喜歡飼養人類寵物的原因之一，因為他們能從人類寵物身上觀賞到他們暫未具備的東西。
黎堯苦笑了一下，他雖然是高級牧人，卻又具備人類的情感，這樣的自己，到底是更接近人類還是牧人呢？
其實，其實真的仔細去想的話，他也並不想那麼殺死央鳴，但他也不想繼續生活在牧人和人類的任何一方之中。雖然那些牧人貴族都受製於階級壓製，不得不聽命於他，但他知道自己並不被任何一個牧人真正地接納。
而人類……人類也不曾真正地接納他，人類隻是在利用他。K隊的大家確實給過他一些溫情，但他們無法改變或扭轉其他人對他的態度。而且，除了宋琪雅，他們也都不在了。
在來之前，他已經提前將宋琪雅送走，把她和那個人類間諜以及那個小女孩安置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雖然宋琪雅現在殘疾了，但憑借她的能力，以及那個人類間諜的體力，他們或許會有一線生機。
就這樣吧，他也無法再做到更多了——
黎堯將手伸進衣服的下擺，低聲說道：“你的欲望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
他的手慢慢握住了槍。
“或許我隻是一直在等著，等著你來，然後和你說一會兒話。”
“但……我們的對話並沒有什麼意義。”
王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天色已晚，漆黑的天幕沒有一點星光，仿佛深淵一般。
“對我來說，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抓住了對方轉移注意力的時機，黎堯不再等待，調動起全身的力量拔槍對著早已計算好的點位將子彈射擊出去。後坐力震蕩的同時，他也看向了窗外，以純粹的黑色作為背景，窗戶的玻璃清晰地反射著他們。
透過這麵鏡子，兩人的視線也在倒影中交彙，黎堯意識到對方原來一直在通過玻璃注視著自己的倒影。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黎堯的身體慣性地執行起在腦中預演了無數遍的計劃，飛身將對方抱住，讓目標不會有逃離房間的機會。
對方愣了一下，並沒有掙紮，而是做出了一個讓黎堯意想不到的動作——抬起手回抱住他。
短短數息後，巨大的轟鳴聲接連響起，在黎堯的耳中連成一片，馬上又變成尖銳至極的高分貝耳鳴，目力所及之處都是崩飛的瓦礫和濃煙。但很快這樣的景色也看不見了，聲和光都在瞬間消失，黎堯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意識彌留之際，他恍恍惚惚地想，或許不是爆炸殺死了他們，而是那深黑的夜色衝破了窗戶，終於將二人吞沒。
第145章 第140殺 回歸？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黎堯終於恢複了意識，身體並沒有感到痛楚，黎堯勉強想起人類的身體在重傷時有一種機製，會產生大量的腎上腺素屏蔽痛苦, 或許牧人的身體也有這種功能吧。
自己一定快死了, 畢竟是那麼多的炸藥……
身體的感官慢慢恢複, 耳鳴聲漸漸降下去之後, 黎堯聽見了女性的尖叫、男性的呼喊、無數的交談, 還有大量汽車鳴笛的聲音。
嗯……？他模模糊糊地想，王城的牧人多數使用馬車, 好像不應該有這麼多汽車的聲音吧？
黎堯費勁地睜開眼，視野仿佛蒙上了一層血色的濾鏡，從自己身體下麵延伸出去的血液、圍觀人們舉著手機不斷拍照的樣子、馬路、行道樹、街邊的商店……
“不要圍觀！不要擁堵！行人繞道！”
“我靠流了這麼多血……這人死定了！”
“媽呀，看得我腿軟……咱們快走吧……”
“發條朋友圈！”
“這下司機可倒黴咯！”
“……”
怎麼有種很熟悉的感覺……這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類……
周圍的交談聲織成了一張嘈雜的大網，黎堯在網中努力地思考著，流血……馬路……車禍？！這裡是……這裡明明是——
神經傳來觸電般的痛苦, 黎堯再次昏死了過去。
————————
黎堯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臉上帶著呼吸麵罩，有兩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正湊在一起討論：
“但是, 各項指標都很正常啊, 你也看到了！”
“難以置信，這麼多年了還沒見過這樣的病人……”
“什麼聲音？怎麼心跳指數上升了……誒！人醒了！”
穿著白大褂的人湊到病床前，一個人嚴肅地盯著麵板上的指標，另一個人彎下身子, 豎起手指在他麵前晃了晃，確認黎堯的眼珠有在轉動之後問道：
“你好, 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黎堯嘗試了幾次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但隻能發出一些不成調的音節，這讓他不禁有些急迫。醫生露出一個微笑：“彆緊張，你剛醒來，一時半會思維混亂說不出話是正常的。”
然後醫生向他介紹了他的情況。根據醫生所說，這簡直是一場醫學奇跡——他被司機疲勞駕駛的車撞飛出去好幾米，居然沒有任何問題，連傷口都找不到。
這非常不可思議，現場明明都有血跡，人卻沒有傷口，沒有出血點，那血是哪來的？
經過各項檢查之後，醫生也隻能相信：大概是鼻腔的毛細血管破損出血，現在已經自愈了。
“雖然你的身體指標沒有問題，但我們建議你還是再住院幾天，觀察觀察……你父母也知道你醒了的消息，一會兒就會過來。”
父……母……？黎堯思考起來，他現在並未感覺身體有任何不適，腦海裡也沒有再出現像是之前那樣被電擊的痛苦，隻是感覺很茫然，有種不真實感。醫生說這叫腦霧，受到衝擊之後有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讓他放平心態，多多休息。
腦霧嗎……或許是這樣吧。黎堯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他是個在K城上學的學生，周末正要去體育場和朋友打籃球，沒想到就這樣被車撞了。
醒來之後，黎堯沒過多久就恢複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可以正常說話，也可以從床上坐起來了。他打開手機，發現有很多人發來的消息，大家都很關心他現在怎麼樣，他看著列表中那一個個人名，能想得起對方的臉，也能想得起曾經的記憶，卻覺得恍如隔世。
老鼠、徐寬、燕子、蕾蕾姐……
他給這些人群發了自己平安的消息，又和秒回的老鼠聊了幾句——老鼠很自責，因為那天他鴿了黎堯，沒有跟他一起去體育場，否則兩個人一起走路，也就不一定發生車禍了，他說自己已經做好了天天幫黎堯推輪椅的覺悟，以此贖罪。
黎堯笑了，回複說要真到了坐輪椅的那天，他肯定要選電動的。作為計算機係的學生，兩人以前都開玩笑說過要買電動輪椅，反正都要在工位上從上班坐到下班，不如直接買個電動輪椅開著上下班。
“堯堯！”
病房的門開了，黎堯的父母表情激動，快步走入。
“媽媽的小可憐——！”
黎母馬上撲過來，捧著黎堯的臉細細打量：“還好醒了，還好醒了……嚇死媽媽了！”
黎父將手裡拎著的不鏽鋼保溫盒放到床頭櫃上：“其實我和你媽媽可以早點過來的，你媽媽非要把給你燉的雞湯熱了帶來讓你吃。你沒醒的這些天，她天天熬湯，不新鮮了的就給我喝，我都胖了三斤了！”
黎母嗔怪道：“得了便宜還賣乖，好東西都便宜你了！本來都是要給堯堯喝的！”
“堯堯啊，我們在醫院門口還碰見那個司機，說想來看你，我沒讓他來，把我唯一的寶貝撞了，這事我可跟他沒完！”
黎堯感受著母親的關懷，但察覺到了她話裡的違和感：“……媽，你們什麼時候來K市的，你們不是工作很忙嗎？”
黎母愣了一下，和黎父憂心忡忡地對視了一眼，將聲音放得更加柔和：“堯堯，你說什麼呢，當年為了照顧你上高中，咱家就在K市買了房子啊。剛開始是我照顧你，你爸爸兩頭跑，後來你爸的工作也調動過來了，我們家就一直在K市。這都好幾年了。”
黎堯睜著眼睛，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是啊……明明就是媽媽說的這樣，自己為什麼會問出那麼奇怪的問題呢？
“好孩子，你肯定是累了，再多休息會兒啊，”黎母摸摸他的頭，“媽媽去和醫生了解一下情況。”
父母離開了病房，但黎堯能隱約聽見他們的對話。
黎父：“還是要再找醫生來看看，孩子都說胡話了。”
黎母：“我去給廖院長打個電話……我就說不可能，撞飛出去那麼遠，怎麼可能一點事沒有，唉，我們家堯堯………”
“…………”
黎堯歎了口氣，又躺了回去。
一會兒醫生又來了，懷疑是淤血積壓，帶黎堯去做了個腦部CT，但檢查結果依舊一切正常，醫生也給不出什麼好的解釋，隻是說可能是撞擊引起的暫時性情況，又說了一堆讓黎堯注意休養的車軲轆話。黎父黎母追問了半天也沒得到絕對的保證，隻好繼續打電話找關係，打算帶黎堯去更好的醫院再做檢查。
黎堯看著身邊的這一切，不由得感到一陣疲憊。黎母帶來的雞湯並沒有喝成，隻是在醫生的建議下吃了幾塊肉，不過很好吃，是他記憶中媽媽的手藝。
除了這次車禍以外，黎堯迄今為止的人生確實十分順遂，他出生在父母恩愛的幸福家庭，是家裡的獨生子。而且從小到大，他都是讓父母省心、鄰居羨慕的模範孩子，成績優異，中考的時候因為名列前茅，有幸跨市就讀了K市的省重點。
高中剛開始的時候雖然有點不適應，但因為他愛打籃球，也逐漸認識了幾個玩得很好的朋友，有幾個和他一起考進K大的朋友，彼此之間感情更是鐵得不得了。他在大學過得也很順遂，不僅每年都拿獎學金，還在科研比賽上拿了獎，提前被大企業預定，所有人都覺得他前途光明。
有朋友開玩笑說他簡直是老天爺的親孫子，人生處處順利。
或許他真的很幸運吧，畢竟就連這次車禍，都奇跡般地沒有受傷，除了幸運以外也沒有什麼能解釋的了。
隻是……
黎堯看了看自己的手，空握了幾次，又茫然地放下。
隻是，為什麼感覺……自己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呢？
第146章 第141章 完美日常
“喲, 瘦了瘦了，咱們小堯吃苦頭了！”
老鼠和燕子來看他的時候手裡拎了個果籃，表情誇張感歎道。
燕子用手肘撞他：“去你的，他不也就昏迷了幾天嗎？”
老鼠打量著這個高級病房, 然後拖了個凳子在他床前坐下：“我尋思醫院的夥食肯定不好吃, 本來想給你帶炸雞來著, 燕子沒讓。”
“這不廢話嗎, 病人要休養懂不懂, 要吃清淡好消化的食物！你腦子呢！”
“哎你這人，我知道啊！但黎堯不也說了嗎, 檢查結果發現身體各項指標都很正常，也沒受傷，那這不就是正常人嘛！正常人吃炸雞怎麼啦，我這是心疼他！”
兩人在黎堯麵前打鬨起來，黎堯笑了笑：“沒事，再過幾天我也就出院了, 醫生說要是不舒服了再來醫院。我這幾天正閒著呢，你倆來了正好。”
老鼠：“噢噢！都能出院了啊，那好那好，一出院咱就去吃烤肉, 我請, 咱好好慶祝一下！”
燕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確實該好好慶祝。不過……你真的沒事兒？你那天……不是流了好多血嗎？可能是市裡領導讓壓住了，這事情沒上什麼新聞, 不過有不少人發了朋友圈，照片看著很嚇人啊。”
燕子從微信收藏裡點出一張圖展示給他看：“喏。完全就是凶案現場。”
黎堯拿過他的手機, 那確實是個可怕的場景，畫麵中，自己倒在地上，從頭部滲出了一大灘血跡，旁邊還有兩杯被打翻了的奶茶，兩種液體有些混在了一起。
黎堯盯著圖片皺起眉頭，老鼠忙道：“哎呀你給他看這個乾嘛，小心把孩子嚇壞了，彆看了彆看了。”
“不，我不是在害怕。我隻是在想……我為什麼會買兩杯奶茶？如果是我自己喝的話，一杯就可以了啊？”
老鼠：“那天咱不是要一起打球嗎，說不定是你給我帶的呢？”
“但你根本不喜歡喝奶茶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