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宵細長的手指最先拾起案頭的竹簡,一卷卷看過去,多是修煉法門,傍門異術,亂七八糟,不得章法,字裡行間都透著書籍主人求學的急躁。
“青崖這孩子如今看來,實在缺少些仙緣……”
喻宵又想起了青雍子的話,蒼白的指尖落在竹簡上有些失神,旋即又放下。
起身將地上的燈放在竹架上,架子上除了書籍,還立著一排排的石刻。
喻宵本來是不用刀的,但自他砍碎了青雍子的青芒劍,又陸續砍碎了其它幾把神劍後,長樂宮精通鑄造之術的二師兄,就不建議他禍禍劍了。
最後引雷火融九天玄鐵、螭龍之骨等神物,給他鑄造了一把長九尺五寸,重一萬三千五百斤的偃月刀。
在交付玄螭寶刀的同時,青雍子還彆出心裁的送了他一把平平無奇的鏨刀,讓他培養點興趣愛好,希望他能在握緊那把屠刀之前,先擺平這把雕石琢玉的鏨刀。
喻宵“哦”了一聲接過,將鏨刀深深的插在孤其山上的石頭上,這有什麼不好擺平的。
青雍子:……
你就氣我是吧?
所以為了不惹師尊生氣,喻宵還是接過了那把鏨刀,當他終於能將石頭雕琢出婉轉的線條,而不是直接把它插成馬蜂窩後,青雍子看著他的作品,讚許道:“這是刻的地獄百鬼圖吧,這小鬼刻的,真是傳神!”
喻宵沉默了一瞬:“師尊,我刻的是你。”
青雍子:……
“看出來了!看出來了!剛剛給你開個玩笑!還刻我……真有孝心……哈哈……哈哈……哈哈哈!”
喻宵抿起唇,不知為什麼,有些開心。
雖然一開始確實有些不知是人是鬼,但過了幾百年後,哪怕是機械的揮刀,也可以雕琢出流暢的線條。
喻宵在很久之前就知道,在他的心裡,住著一隻野獸,它住在他的心裡很安靜,但喻宵知道,它有著火焰一樣的羽毛,和它的靈魂一起燃燒。
喻宵經常會去凝視它,它不會說話,他們兩個隔著一片安靜的虛無對望,但喻宵知道,他和它,都在等待一個機會,將對方吞掉,這是狩獵前的寂靜。
他和它,互相是對方的獵物,當凝視獵物太久,這種危險好像就變成了一種誘惑,喻宵有的時候會意亂神迷,對著這隻捕食者伸出手,因為他想看清楚,那個一直潛藏在心底的另一個它。
然而在這一刀又一刀中,那隻盤踞在他心中的無名野獸,安靜的闔上了眼睛,喻宵也收回了凝視它的視線,開始看向自己,在這一刀又一刀中,變得像石頭一樣安靜。
他刻了很多很多的石頭,堆滿了整個架子,堆滿了房間所有角落,而如今這些都換成了喻青崖的手筆,要說喻宵為什麼這麼確定,因為他不會雕自己。
喻宵看著各種姿態的自己,大概能想象喻青崖雕琢時的樣子。
他從來沒教過喻青崖這門手藝,但他似乎無師自通,連刀法都學的和他一模一樣,可能真是太無聊了吧。
喻宵的手指劃過這些沉默的石雕,好像看到了喻青崖這十年的寂寞,就像師尊當年將那把鏨刀交給他一樣,他的徒弟也自然而然的從他手中接過,一個完美的輪回。
但這不是他把自己的石雕都弄沒了的理由!
喻宵沉著臉看著架子,架子上都換成了喻青崖的師尊,他的師尊全都沒了!
他可以理解喻青崖想雕自己師尊的心情,但為什麼要把他的師尊都弄沒了!
喻宵非常平靜的想:但願他沒扔。
揮一揮袖子,“青雍子軍團”重新出現,還好他有好多師尊的存貨。
隻是在一堆青雍子中,還是出現了個不同的存在。
一個孩子,六歲、七歲、八歲……等到十三歲的時候,突然就停了。
喻宵掏出一個沒有麵容的新雕像,他現在知道怎麼下筆了。
……
狐狸回屋將燈燭都點上,回頭看喻青崖,他的表情在燈下看起來沒有絲毫波瀾,但它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在悄然間變得不一樣了……
喻青崖握緊手中的鏨刀,深深的插進地板。
不僅沒認出他來,還大半夜的把他趕出家門……
嗬嗬……嗬嗬……嗬嗬……
真有你的啊喻宵!這一切不會就這麼算了!不會就這麼算了!
少年的臉沉浸在燈燭間模糊不清,少年的心卻已經完全墮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