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頭美極了的長發,逶迤如雲,一直垂到腳踝。
曾經她會躺在母親懷裡,任母親給她梳漂亮的發髻。
父親總是一副嚴肅的樣子,說她太嬌氣,哪像大將軍的女兒,但每次都會給她帶一大堆漂亮的首飾。
就連烏啟,也很喜歡她的一頭長發,經常將她摟在懷裡,撫摸她的發梢。
扈喬回憶過去,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損,然而現在,這些已經於她沒有任何意義。
抬手揮刀,一刀斬斷。
從外麵找食回來的仇老大一行回來,就看見這一幕。
仇老大還以為她想不開要自儘,連忙丟下獵物大吼:“彆彆彆!”
跑到跟前才發現扈喬隻是割了個頭發,虛驚一場,不由大鬆了口氣。
不過看著扈喬淩亂散落在肩頭的碎發,仇老大又大呼可惜:“怎麼割了!多好看的頭發啊!”
扈喬扯下一根編好的草繩,將割下的頭發捆起來,溫柔地對他笑道:“我夫君找不到我的屍體,必然不會善罷甘休,還會派人搜捕我,他權大勢大,我惹不起他,隻能躲著。”
“你們幾個男人,帶著我一個女人,太引人注目,所以我準備扮成男子,混在你們其間,我看你們的頭發,一個個好像都挺短的,我的這頭長發未免太引人注目,所以就動手割掉了。”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他們一群流民,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鹽十天半月的添不上一口,連長肉的營養都沒有,又哪裡有多出來的營養長頭發,所以一群人的頭發又黃又糙,有幾個稀疏的都抓不住。
相比之下,扈喬這一頭溫柔富貴鄉裡養出來的烏黑厚重的長發,確實太引人注目了。
仇老大憨笑著看向她:“你的心可真細,不像我們,哈哈哈~”
扈喬靦腆一笑,將捆好的頭發遞給他:“我身上的錢財,都在被我夫君追殺的途中丟失了,還好,如今還剩下這捆頭發可以賣。”
“京中貴婦多喜歡假發髻妝點,這捆頭發應該能賣個好價錢,仇大哥,你明天差一個機靈的兄弟,到首飾行賣了它,應該可以換好些銀錢,供我們暫用。”
仇老大的臉頰頓時爆紅,猛地起身拒絕道:“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用女人賣頭發的錢呢!”
扈喬露出一個笑容,柔聲道:“仇大哥,你彆著急,先聽我說。”
仇老大天生暴脾氣,但不知為什麼,一見扈喬溫溫柔柔地說話,就沒主意了,又老實的坐回去,狗熊似的身軀縮成一團。
扈喬緩緩道:“我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讓仇大哥得到西羌太守的賞識,西羌太守世代勳貴,骨子裡還是有些世家子的習性,對下民頗為矜傲。”
“所以仇大哥,你不能就這麼去見他,要好好收拾一下,我還要教你一些常識,讓他以為你是落魄的世家後裔。”
“我之前曾聽說過,有一個仇姓世族遷往過涿州附近,這麼多年,他們很多脈都落魄了,族譜已不可考,仇大哥,不管是不是很真的,你都要對彆人說,你是這一脈的後人。”
“不要小看這種捕風捉影的關係,在士族中,這種關係非常重要,隻要你身上沾一點世家的血脈,彆人就會看你與庶民不同,會讓你更容易得到尊重和賞識。”
仇老大聽得一愣一愣的,雖然不太明白這些彎彎繞繞,但聽人勸,吃飽飯,喬姑娘可比他知道的東西多多了,聽她的總沒問題,於是用力點頭。
扈喬自然不可能告訴他們她姓扈,這個姓一出,她是誰也就不是秘密了。
所以扈喬截取名字中的“喬”,和為救她而死的那位宮女名字中的“英”,捏了個新名,就叫喬英。
她又看向仇老大:“仇大哥,如此一來,你也不能隻是老大老大的叫了,得給你取個正式的名字,既然你是我的恩公,我就叫你仇恩好嗎?”
仇老大嘿嘿傻笑,想不到快奔三的人了,還能有姑娘給他取個新名,仇恩,仇恩,可太好聽了!
立刻小雞啄米式點頭:“好!好!好!你們都聽見了嗎,以後都管我叫仇恩!”
扈喬被他憨傻的模樣逗的掩唇一笑,隨後心中一驚。
血海深仇未報,爹娘屍骨未寒,她怎麼能真的開懷笑起來呢?
原來縱然是屍山血海的仇恨,活著的人,也可以如此輕易的因為一點開
懷的小事忘記嗎?
一點點收斂嘴角,但是她不能忘記仇恨的滋味!她不能忘記!
回想著自己還未出閣時的一切,她突然發現,自己沒有想象得那麼弱小。
她的父親是乾綱獨斷的大將軍,而她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
或許她學的比烏啟還好,因為烏啟隻看見大將軍高高在上,一言而決的權勢,沒有看過他在府中,是如何徹夜不寐,焦頭爛額。
這個國家仿佛受到了詛咒,從二十年前起,就不停地發生大小災變,百姓活不下去了,就成為像仇大哥一樣的流民,他們失去土地後,或是揭竿而起,或是賣身世家為奴,成為世家的私兵。
這兩種信號都不是一種好信號,皇帝在失去他的權威,有無數豺狼窺視在側,作為最凶狠的那隻豺狼,他父親反而是無害的,因為他從沒想過篡權奪位。
然而現在烏啟迫不及待地鏟除了她的父親,再沒有一隻惡狼為他撕咬,與他交好的那些餓狼,還會如此乖順嗎?
她的父親曾想過拯救這種危局,但是錢糧土地不會憑空長出來,世家勳貴不會白白放棄自己的權勢,連她父親都隻能掙得頭破血流,他烏啟憑什麼?憑他會利用女人?憑他會利用人心?憑他會玩弄權術嗎?
她倒要看看,烏啟這個完完全全的窩囊廢,如何與其它豺狼玩!
扈喬隱約有一種預感,一場不可預估的風暴即將來臨了,在這場風暴中,沒有人能獨善其身,隻有兵馬權勢才能在亂流中保全自己。
然而她隻是一個世俗不容的弱女子,所以要比彆人更加用心。
她看向現在唯一的依仗,就從他開始吧,她第一個目標,就是至少將這個人插進西羌太守的軍中。
不過還不等她立誌,肚子就一陣亂叫,扈喬的臉頓時紅了。
逃亡這幾天還沒正經吃過幾口飯,好餓……
仇老大一聽,頓時將從外麵帶回來的死狗拖進來,抽出刀就要收拾。
扈喬第一次看這種血腥場麵,不由捂住嘴:“這狗哪裡來的!”
“啊,這是我偷……”
仇老大剛出口一個字,立刻改口道:“這是我為求自保,不得不打死的,我好好走在路上,它衝過來就咬我,那我能乾嗎,所以一棒子把它打死了,死都死了,正好吃肉,你看你瘦的,多吃點肉給你補補!狗肉補著呢!”
扈喬:……
至少現在看來,這個人不僅有勇,還有謀,還不要臉,可造之材……
……
曾經繁榮無比的萬應神廟,如今已經被砸得破破爛爛,屋頂上的木頭都被附近的人拆走壘豬圈了。
一隻黑烏鴉,抖摟翅膀,落在漏洞的房頂上,漆黑的羽毛和夜色融為一體,在它的頭頂上,站著一隻圓滾滾的小麻雀。
飄散的肉香順著破洞飄出來,兩隻鳥一起看著下麵說說笑笑,其樂融融的人。
“虎父無犬女啊,這位扈姑娘好像比我想象的厲害,她也許並不需要我的幫助。”
黑烏鴉點點頭,對他的話深表讚同。
就是它不明白,為什麼這隻小破鳥要站它頭頂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