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掉祝龍,原本都在歡慶勝利,然而小鳥金眸一轉,壓迫感瞬間回來了。
猶如火焰般的野獸並沒有動作,而當那對巨大的金色眼輪垂下來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敢呼吸。
幾乎毫不猶豫的,整個妖族跟著椿妖王往大椿身後一退,不關它們事,它們現在就投靠大椿娘娘,大椿娘娘在哪它們就在哪!都是妖,分什麼彼此嘛!
人族:……
不約而同看向大巫聖尊和魔君大人,好像這裡就這倆人靠得住啊……
救……救……救命!
喻青崖看著小鳥金色的眼眸,宛若一團幽深的深潭,沒有映出任何倒影。
哪怕在他執意要“喂養”小鳥的時候,就想過今天,可還是忍不住一陣心如刀絞。
那隻縱橫遠古的小鳥,終究不是他的師尊了……
他其實很想摸摸小鳥的眼睛,問一句,你還記得我嗎?
然而小鳥隻是趴在地上,對著害它粉身碎骨的罪魁禍首,低低地叫了一聲:“咕——”
所有仙神都忍不住後退,隻有長樂宮的人還留在原地,此刻的青雍道祖,終於如無數普通凡人老頭一樣,無奈地叫了一聲:“老大……老七……”
仙人親緣寡淡,然而從四野八荒,不同地方,不同時代,不同境遇,彙聚到一起的師門緣分,又何遜於血脈親緣?
他很心疼小徒弟,因為那個孩子總是不愛說話,又不太聰明,老是被一群成精了的師兄們欺負,被欺負了也不知道,總是比彆人更需要操心。
他也很心疼大徒弟,他最大的弟子,從來沒有人看過他幼小的樣子,包括他,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將世之風雨,獨攬己身了。
現在他的小徒弟和大徒弟,居然要同室操戈,可他竟不能止住任何一個人。
沒有任何人是錯的,這份仇恨如此理所應當,種下了因,就會收獲果,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可是回想昔日長樂宮七弟子皆在時的盛景,難道最終隻落得個秋風寥落嗎?
長樂宮的每個師兄弟心情都算不上輕鬆,隻有當事大師兄淡定如初,他回頭看了一眼師尊,微笑道:“師尊,您真是收了很多了不得的徒弟啊。”
人類的反抗,被稱為自大巫開始,其實並沒有,沒有任何存在可以一直笑著任人宰割,隻不過隻有他成功了。
在他之前有無數人,在他之後也有無數人,他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晚的,偏偏兜兜轉轉,他是最後留下的那個。
大巫的葬禮上,十二至聖僅剩的幾個,都來為他送行,人類最大的功臣隕落,所有人都為他感到悲傷。
在悲傷之餘,還要將大巫的遺誌傳承下去,地皇泰鈞看著繼承了大巫之眼的嬰兒,為他送上祝福:“就叫詭吧,把這個偉大的名字傳承下去。”
巫詭:……
原地轉生也就算了,居然連名字都不給他換一個,好像沒死過一樣……
不過不管怎麼無語,作為大巫的“傳人”,巫詭又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位置,用同樣的身份長大了。
重回孩提時期的大巫,看著一成不變的一切,終於前所未有地叛逆起來。
他要逃離巫族。
“等等!等等!等等!小孩兒,你知道巫醫部落怎麼走嗎?”
巫詭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不知道。”
“可是你身上帶著巫族的徽章!”
巫詭停下腳步,看向腰間,還真是。
一把扯下來,扔掉:“現在沒了。”
“哎!哎!哎!”
身後問路的人還在執著地叫他,巫詭可不是一般的小孩,才不會被這麼輕易纏住,兩條小短
腿健步如飛,很快將身後的人甩飛。
光顧著甩掉身後的人,沒注意前路,一下子撞到一個彪悍的婦人身上,那婦人當即甩了他一巴掌,將他抽翻在地:“小兔崽子!不長眼睛啊!”
不管前世再怎麼厲害,現在的巫詭,也隻是個七八歲的孩童,一下子被打蒙了,趴在地上,抬頭看著婦人。
後麵追的人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連忙跑過去,將他抱起來,賠笑著看著婦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婦人一看他裝扮,粗麻爛布,背著一個簡易的竹簍,風塵仆仆,一看就是外地人,立時吊起眼睛:“你們是哪裡人?”
問路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圓臉少年,聞言對著婦人一笑,躬身施禮:“我是青陽部的醫師,來巫醫部求訪大賢。”
此地鄰近巫族部落,巫聖集天下之智慧,常有人來此朝聖,本地人久沐巫聖榮光,對這些外人,多有輕鄙,聽到這句話,更看不上眼了,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愧是小部落出來的鄉巴佬,毛手毛腳的討債鬼,真是討人嫌。”
巫詭:……
他曾經疑惑過一瞬,為什麼自己轉生後並未失去記憶,後來一想,憑他這雙眼睛,失不失憶,也沒什麼區彆,於是甩開身後少年的手,直直地看著婦人:“你兒子今年十歲是不是?”
“關你屁事!”
婦人一邊美滋滋地摻著一縷頭發編著一根草繩,一邊要往回走。
巫詭在她身後平靜地說著:“你前世是個男人,與一女子相好十年,姑娘每年采自己一縷發絲,為你編一個同心結,乞求永結同心,然你雖然愛這女子,卻更慕富貴,鄰村富庶家招婿,你便拋棄了這女子,另覓高枝。”
“女子被棄,抑鬱而亡,深以為恨,因你是個天性寡薄之人,不會對任何陌生人產生真情,所以這一世,你為女子,她則投胎成你懷胎十月,愛之如命的幼子,以血脈之情,向你索債。”
“孩子每長一歲,你便為他編織一條長命鎖,乞求長命,正如女子每年為你編織一條同心結,乞求長情。”
“女子癡情十載,心碎而絕,你養育愛子十載,亦到了你心碎之時,今日你編的這條長命鎖,索的正是他的命。”
因為這鬨鬨哄哄的鬨劇,原本停留下許多看熱鬨的人,聽到這句話,空氣瞬間沉默——
婦人很快反應過來,像是一隻發怒的老虎般,再次舉起了巴掌,被她威脅的小孩,卻隻是睜著一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平靜地看著她:“有人來找你了。”
果然,有人急匆匆地過來,對著婦人大喊道:“不好了!你家小寶被毒蛇咬了!”
嘩——
人群中一陣躁動,看向小孩,竟是一絲不差!
婦人連滾帶爬地回家,看熱鬨的人也圍上去看是否真的這麼靈驗,巫詭沒了興趣,轉身就要繼續跑,卻被那青陽部少年一把抓住。
少年將他抱起來,放到眼前,嚴肅地看著他:“你果然就是巫族的人,據說隻有巫族,才有占命的本領,但是你們大巫教你們本領時,沒說過不能亂算命嗎?你現在輕言了一個孩子的生死,哪有轉身就跑的道理!”
巫詭:……
他終於舍得看了這個多管閒事的少年一眼,原本以為會和以前一樣,看見無數乏善可陳的過往,然而當視線落過去,他才發現,什麼也看不見。
因為這是天道昭示給他的緣,師徒之緣。
巫詭:……
難道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徒弟嗎?
他這樣的逆天之人,身上沒有任何可係緣的地方,所以十萬年來,從來孤身一人,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被天道安排個徒弟……
不過那時剛巧是巫詭最叛逆的時期,看著這個命中的徒弟,一
向最知天命的他,居然不信命了。
孩童之身,洞知萬物般抿嘴一笑:“未來是由過去注定的,知道了過去,也就知道了未來,那孩子必死無疑,無話可說。”
青陽部的少年,名耒耜,卻狡黠一笑:“那可不一定啊~”
巫詭看著少年心中藏著小九九的樣子,淡定地眯起眼睛:“那不妨我們打個賭,如果那孩子最終活下來,就判你贏,我允許你拜我為師,如果死了,就是我贏,從此之後我們各走一邊,你不能靠近我一步。”
青陽耒耜:……
“不是,我輸了,我離你遠點,我贏了,還要拜你為師,合著怎麼著我也占不到便宜,你立於不敗之地唄!嗬嗬,你這小屁孩,當彆人都傻,咋不把你聰明死呢!”
雖是個幼童之軀,卻承載了十萬年靈魂的巫詭,靜靜看著他,很顯然,這個真正的“小屁孩”,還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但這個傳奇大巫,突然想認真打這個賭。
如今的他與其說是血肉之軀,不如說是成了一隻眼睛,一隻天道的眼睛。
他和天道共享視角,從此之後,這個世界對於他來說,再也沒有秘密。
而當知道一切秘密後,人第一個會感受到的,竟然是無趣。
原來這就是祝龍冷血殘暴的原因,當一種力量太過無拘,是真的可以把所有生靈都視為玩物,讓自己越發冷卻的心,重新跳動起來。
但他不像祝龍那樣,喜歡那種簡單粗暴的遊戲,他更喜歡思考命運。
無所不知的大巫,現在要占兩卦,兩個相反的結果,一個卜過去,一個卜未來。
那個孩子的死,是天道告訴他的,這個少年與他的師徒之緣,也是天道告訴他的。
他突然想為難一下,由無數代人類耗儘最珍貴的生命,共同供養出來的天道。
拴在因果線上的一切,既然早已注定,那又怎麼會出現兩種相悖的結果?
所以他淡定地看向少年耒耜:“那好,改成我輸了,就拜你為師。”
耒耜終於把他放下了,滿意點頭:“這還差不多……”
然而突然間,他又想起來了:“不對!我也沒說要收你為徒啊!我隻是想你帶個路好嗎!”
異常老成的小孩,卻懶得理他了,看向前方:“來了。”
果然,那婦人又來了,一巴掌就要扇過來,幸好耒耜及時擋住了她。
隻見那婦人怒氣勃發道:“你這妖童,滿口胡唚!我兒子根本沒有事!你敢詛咒他!我要將你縛去見大巫!”
耒耜雖然擋著婦人,卻回頭衝著小孩笑道:“說來巧了,來的路上,剛好看到一個小孩被蛇咬了,我青陽部落多蛇,所以對蛇毒特彆有研究,看見我背後那一大筐子了嗎?都是我采的藥材,其中有好幾味都是治蛇毒的,哈哈哈!算不準了吧~”
巫詭看了他得意的臉一眼,又看向瘋癲的婦人,那婦人眼神瘋狂,深處卻帶著一絲懼意,於是輕笑道:“你以為剪斷那條長命鎖就沒事了嗎?那條長命鎖不過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線,而你們之間的,是仙神也無法斬斷的因果線,上天注定了,你們母子緣分在今日了斷,所以你留不住他。”
婦人癱倒在地,雖然依然用不成聲的話謾罵,但明顯能看出她的色厲內荏,而這時又有人來叫:“不好了!不好了!小寶又抽過去了!”
這下是耒耜最先跑過去,將孩子的狀況看了一遍,看完後,一臉震驚地看向眾人:“有人喂他喝水來嗎?我不是讓人千叮萬囑過,這一天一夜,都不要喂他水喝嗎!”
婦人愣在原地:“隻是喝了一小口,我看小寶嘴唇都乾了……”
耒耜:……
你們不懂醫術的,能不能好好聽醫師說話……
巫詭從後麵慢吞吞過來,看著他,微笑:“如何?”
耒耜麵色更凝重了,切過各個重要部分:“還是能救,但是我要咬人的那種蛇牙裡的毒,要在最快的時間抓住一條!”
將小寶送過來的人麵麵相覷:“可是我們不知道小寶什麼時候被咬的,根本不知道那是一條什麼樣的蛇……”
巫詭卻平淡道:“那是一條紫頂綠花蛇,我現在就知道它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