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我求求你告訴我!”婦人已經悔恨得淚流滿麵,立刻跪下來磕頭,再無一絲跋扈氣息。
“在河水下遊的捕蛇者家,那條紫花蛇,剛被他捕獲。”
婦人立刻要去求,巫詭卻再次打斷了她的幻想:“但他不會給你,因為你搬弄口舌,害得她女兒名聲掃地,每日窩在家裡垂淚,不敢出門,他深恨你,所以絕不會答應你的任何要求。”
“而就算你求來,也沒有用,這就是你種下的因,和需要了結的果,不管怎樣,你都會失去你的兒子,就像你的兒子已經遇到醫師救治,還是因為你的愚蠢重新陷入生死的邊緣,他注定因你而死。”
圍觀的人一片嘩然,這個小孩,竟然連這婦人和捕蛇者的恩怨都知道,他是真的占命者啊!
其他人都恭謹地看著這個靈童,婦人也使勁磕頭求饒:“求靈童指點迷津!求靈童指點迷津!小婦人願意一生為奴為仆侍奉您!隻求您救我兒一命!”
耒耜皺著眉看向那個無所不知的小孩,巫詭見他的目光,就對著婦人伸出手:“將那條被你剪斷的長命鎖給我。”
婦人忙不迭地照辦,巫詭將一截帶著婦人發絲的長命鎖,與孩子的一縷頭發纏繞在一起,拴在婦人的舌上。
“若你能口銜此發,在捕蛇者手中求來那條蛇,你的兒子就有一線生機。”
婦人一聽,剛想感謝,卻想起來嘴裡銜著東西,立刻嗚咽著磕頭,去向捕蛇者求情。
耒耜現在已經覺得這個賭不好玩了,看向那個小孩:“你說的那些,真的能救命嗎,這畢竟是一條人命啊,你可不要和我賭氣!”
巫詭抬頭看著他,孩童的臉上帶著天真的童稚,嘴裡卻說著沒有一絲溫度的話:“嗬,這要看她,她喉間一團黑氣,主妄舌之禍,有損陰德,本無子嗣,唯生一縷孽緣,我現在為她重係母子之緣,懸於舌上,若她一生不發一語,彌補前非,則重生正緣,若不能,則愛子必喪於口舌之間。”
“緣由她起,亦由她終,生死皆懸於一線,與我何乾?”
耒耜:……
回想初見那婦人的樣子,那個婦人像是能控製住自己不說話的人嗎?
果然婦人一去,就被捕蛇者罵了個狗血淋頭,以前婦人能跳起來把捕蛇者罵得倒地不起,今日卻被係住了舌頭,隻能跪下磕頭,任他謾罵。
捕蛇者卻越罵越氣,不知過了多久,婦人終於忍不了了,站起身來,怒目圓瞪。
遠處的巫詭輕輕一笑,看來是他贏了,然而少頃,臉色一變。
隻見那婦人站起身來,竟然一下子拿起了柴刀,所有人大驚,正當齊齊後退躲避的時候,婦人拿起柴刀,一下子割掉了自己的舌頭。
鮮血當時噴湧而出,而婦人被割下來的舌尖,居然還係著那根線,她忍著幾欲將人痛死的劇痛,將斷舌給捕蛇者看,無聲地張著嘴。
我當年妄舌傷害了你女兒,如今把那條舌頭割下來,算不算是賠罪!
捕蛇者:……
婦人捂著滿嘴的鮮血,將那條紫花蛇交給耒耜,耒耜大驚,而婦人卻隻是跪地磕頭,拱手作揖,讓他儘快施救。
見耒耜接過蛇,開始行醫,就將那段依然係著繩結的舌頭舉給巫詭看。
巫詭:……
許久才緩聲道:“你為人刻薄寡情,好弄唇舌,原本必要因妄舌生非,然今你以活罪代陰孽,從此之後,你和你的孩子,就是正緣了。”
婦人終於鬆了一口氣,癱倒在地,放聲大哭。
巫詭看著他,神色依然冰冷:“然這世間一切,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人在做,天在看,若你依然如此刻毒,那麼總有一日,你會失去你最想要的東西,望你好自為之。”
婦人忙磕頭謝罪,表示自己知錯,願意悔改。
有了那條蛇,耒耜很快把小寶救了回來。
當第二天小寶睜開眼睛,伸出手摸摸了母親的眼淚:“娘,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去外麵玩了。”
原本以為母親會罵他,卻沒想到婦人隻是把他珍而重之地抱在懷裡,又哭又笑。
她的小寶,誰也彆想搶走!
……
耒耜看著一直沒說話的成熟小屁孩,戳戳他的臉:“怎麼樣,是不是我贏了?”
巫詭:……
自婦人割掉舌頭起,他就陷入了一些迷茫:“可是天命就是這樣啊……”
耒耜立刻哼了一聲:“彆!人家天命可不是這樣的!雖然你看到的前世,確實有可能是那樣的,那也隻是前因是這樣,至於小寶昨天必死什麼的,那不是你自己的臆想嗎!要是老天爺真說了,他昨天必死,那直接把魂勾走了就行了唄,乾什麼要用蛇毒,還是能救的那種。”
轟——
巫詭的腦子,瞬間像被雷霆擊頂。
青陽耒耜連珠炮似的繼續道:“你們占者看到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是不是隻有過去和未來?而正常人看到的,不應該先是一條即將逝去的生命嗎?”
“在你的敘述裡,小寶是自己選擇了今世早夭的命運,所以他今生必夭,因為他在討回前世的孽債,可你問過今生的小寶,也希望在人生開始的時候,就因為前世的恩怨,離開這個世界嗎?”
“你根本沒有讓他選啊,你隻是斷定了他昨日必死,為什麼明明是關係他整個命運的重大抉擇,卻一點不給另一重要主人公的選擇機會呢?他年紀那麼小,人生還沒有開始啊!”
“你這麼小的年紀,就擁有了這麼超凡的力量,想必在巫族,定是非常厲害的存在吧。”
“但你仔細問問你自己,是不是已經在這種超凡力量中迷失了自己,開始走火入魔了!身為一個占命者,居然隻看到了命!而看不到人!”
巫詭:……
口齒伶俐的他,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像一個真正的孩童一樣,無助地看著青陽耒耜。
耒耜又哼了一聲,拍拍他的腦袋:“小屁孩,你其實根本不能預知未來吧?你隻是從過去已發生的事,推斷出未來會發生的事。”
“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你這個小屁孩,那麼自信,認為自己推斷的事情,必然會發生,但未來之所以叫未來,就是因為它還沒來呢,隻要沒真的來,那麼再高明的預測,也不能算數。”
“而你所目睹的過去,它其實已經過去了,過去讓小寶和那個婦人成為母子,討回一世癡情,但沒說小寶必須死!”
“老天爺至少給了他兩次機會,一次是我,一次是你,連老天爺都給他的性命留著餘地,你怎麼能直接說他必死呢?”
“究竟是他必死,還是你希望他死呢?你明知道那婦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卻要將她兒子的命懸在她舌上,這是必須的拯救方法,還是你在報複她打你的那一巴掌,享受她的痛苦呢?”
“你報複她沒有關係,因為你就是她妄舌惹的禍,這是她的報應,可對你來說,小寶的命,可以成為這種籌碼嗎?”
“若小寶真死了,她從此恨你,但你是她終其一生夠不到的大人物,所以
她乾脆許願,下輩子當你的孩子,你要怎麼辦呢?”
“這下好了,因果疊因果,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是不是?你既然是知命之人,為何在不自覺間,自己也做下了孽,到了未來,你該怎麼償還呢?”
巫詭:……
他茫然地看向少年稚嫩又認真的臉,居然開始寄希望於這個比他不知小多少的少年,為他指點迷津:“那一個能看到所有過去的人,該如何克製自己無視未來呢?”
青陽耒耜無奈的笑了,指了指地下:“呶,在過去未來之間,其實是有一個現在的,雖然它短暫到每說出一個字,就變成過去,但它才是永恒存在的唯一真實。”
“它既可以改變過去的結果,亦可以改變未來的起因,人不可能跳過現在談任何東西,所以隻要無愧於心,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確的,至於最終結果,那是老天爺都判斷不了的事情。”
巫詭想,如果沒有那一天,他就會做出一件走向絕路的事。
那就是作為天道的眼睛,賦予天道一道指令,允許其它妖族成為生民,但是對於妖祖的轉世,斬儘殺絕,發現蹤跡,格殺勿論。
而今日看著溯源之主的複生,他才知道自己當初的決定,有多麼愚蠢。
哪怕是被碾碎魂魄的溯源之主,依然能重新回來,複活周期甚至可以長達十萬年,全體人類加在一起,又能防住多少年呢?
他那一時的聰明,隻會招來永恒的災禍,在輪回中積累無數怨念的溯源之主,隻要複生,就會將毀滅帶給所有人。
所幸,隻是假設,一切都並沒有發生。
真正的情況是,在那時,他流下了兩行愧悔的淚,跪下去,對著那個命中注定有師徒緣分的人,叩下頭去:“謝師父將弟子救回迷途。”
青陽耒耜:……
突然想起了他們的賭約,但是他根本沒想著收徒弟啊!他隻是想找個人帶路!
然而孩童的身體,總是有很多便利,就是當那孩子閉目流下兩串清淚時,一般人都很難拒絕。
於是青陽耒耜的身後,就開始跟了一個“瞎眼”徒弟。
青陽耒耜:……
“你的眼睛咋了?”
“師父,我已經明白了,我終究隻是一個擁有神力的凡人,無法永遠保持公正的內心,所以此目,再不輕易視人。”
“倒也不必如此絕對……”
“師父不用安慰我,失去了雙眼之後,反而更能看清腳下了呢。”
“哐當!”
青陽耒耜:……
“你腳下剛好是個溝……看來看不清呢……要不我還是給你撅個棍兒吧……杵著點好……”
巫詭:……
“謝謝師父。”
“不用,這是師父應該做的……”
雖然話那麼說,但事後青雍子還是忍不住想,他幫他破除了心魔,他卻把瞎了眼的自己,送給他當徒弟,怎麼能這麼恩將仇報呢!
此時恩將仇報的大徒弟,上前一步,看著在一旁作壁上觀的大椿,恭敬道:“其實大椿娘娘不必如此費心地瞞過天道,天道的眼睛,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自己瞎了。”
然後看向麵前的小鳥:“師弟找愚兄卜算那天之前,為兄也若有所覺,世界已經重置,溯源之主回來了,從那刻起,我就知道,屬於我的報應要來了。”
“其實仔細想想,天生萬物,皆有道理,難道高高在上的妖祖,就隻能帶來毀滅嗎?”
“事實上溯源之主真正的意義,是一個淩駕於時間之上的神,可以在這個世界走入岔路的時候,將世界重新撥回正軌,讓整個世界,永遠走向正確的道路。”
“您是真正的裁決者,可以選擇一切,也可以否定一切,而
我隻是個自大的弑神者,我或許已經在不經意間,將這個世界,引向真正的末路,這是我因為狂妄而付出的代價。”
“過去之事,罪在我身,小仙願承其罪。”
“但還請溯源之主睜開眼睛,好好看看現在由人族統治的這個世界,您亦曾經身在其中,既見識過它好的一麵,也見過它不好的一麵。”
“請您認真裁奪,它真的罪無可赦,需要跟著我一起被否定嗎?”
小鳥逐漸抬起腦袋,用一雙巨大的金色眼眸,直直地看著他。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等待著這個無上存在的審判。
“哐倉”一聲過後,原地空無一人。
小鳥一口將吧啦吧啦,不知道在說什麼的人類吞噬後,對著蒼天怒鳴起來:“嚦——”
一旁的大椿幾乎要笑出聲了。
你猜,小鳥要是真懂這種高深的道理,當初還會為了炫個祝龍,直接動用本源力量重開世界嗎,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