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程徹跟他聊了會兒天,總共不到一個小時,還不到五點,大劉就說要回去修車鋪了,他是去廁所出來看見程徹,翹班兒跟來的。
程徹說,好,改天聊。
等大劉走了,程徹忽然想起幾個月前黃茂林結婚在鎮上擺酒,大劉的爸媽也來了,他不太認得清,是聽彆人說的。
大劉爸媽自那件事情之後,就回到了鎮上,再沒離開過。
亡羊補牢,已經什麼也改變不了。
程徹再怎麼說也比大劉要幸運一些,好歹是不愁吃喝的長大了。
程建軍家暴,他們父子因為這個越走越遠,在出手就是巴掌的暴力底下,程徹曾經把劉雲霞當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程建軍喝醉了打他,不順心也打他,劉雲霞隻要是看見,就會攔著,但從沒想過終結這個局麵,左右鄰居誰家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她也麻木地任由這樣的日子往複循環。
直到高中那次程徹肩膀骨裂,程建軍發泄完摔門而出,劉雲霞隨後進門,見他還躺在地上沒起來,微弓著身子,下頜緊繃著,額頭上全是汗。
到這兒,劉雲霞才想過要離婚。
劉雲霞這麼多年默認程建軍的家暴,直到真看見程徹被傷得爬不起來的那一刻,她又忽然害怕程建軍沒輕沒重真把他打死。
劉雲霞沒當麵提起過,程徹是後來從程建軍嘴裡聽說的。
市二模剛考完,程建軍在麻將館一樓靠著櫃台數錢,叼著煙,斜眼看他,“你媽因為這點兒破事要跟我離婚,她以為自己那點兒事比我光彩到哪去,她最好閉緊了嘴巴,想都彆想,老子好歹光明磊落,敢作敢當。”
“拿著,快高考了,想買什麼就買。”程建軍眯起眼睛,彈了下煙灰,從那疊錢裡拿了兩千,高高在上地拍在他胸口上。
複習階段時間緊湊,程徹沒吭聲,眼皮都沒垂一下,拎著書包上樓了。
他無時不刻地想逃。
“愛要不要。”程建軍看他沒拿,又拉開抽屜,扔進去了,“有本事你往後就彆花老子的錢,下次想要了看我還給不給。”
自那天後,程徹真沒從他這兒拿走一分錢。
大一開學帶走的那5680學費,是劉雲霞給的,多的他不要。八月末大學開學,再到寒假回去的第一件事,他就是原原本本,把後續打工賺來的5680塊,一分不少地放在了一樓櫃台上。
五千多塊,算不上太多,卻是他在那半年除了供著自己吃喝,日常生活之外,課餘時間全用來打工才能攢下這些。
那個年,自然也過得不好。
吃飯的時候劉雲霞問他,“給你錢你也不要,在學校能吃好嗎,這麼大個子,太瘦了可不行。”
“那是你的錢嗎。”程建軍撂了筷子,下一步就準備摔碗,“你不也指著那麻將館,那麻將館兒是誰的。”
那碗年夜飯程徹沒吃完就起身走了,他一句都不想聽。
闔家團圓的除夕夜,筒子樓外下雪了,他一路下來能聞到各家的飯菜香,和各個小窗戶裡傳來的歡笑,他像個貪心的賊,不屬於他的歡樂,他也想偏頭多看一眼。
一家,兩家,三家。
程徹走到樓下,縱使他不是那麼容易動情的人,也難免被這片刻的溫馨感染了,覺得心口一酸。
他在大雪天裡走了好久的路,最終找了家網吧進去,網管兒開了機,程徹興致缺缺打了兩把遊戲,就那麼靠著椅子,在周遭吵吵嚷嚷的臟話和令他反胃的煙味裡,囫圇睡過了新年。
那一覺睡醒,少年手搭著後頸,脖子是稍微活動一下都像要斷了似的酸痛,他往前彎了下身子,胳膊支在桌上,想緩一下再走。
早晨六點多,網吧裡寂靜無聲,程徹後知後覺,覺得臉上有東西,伸手一蹭,是淚。
他不知道,也不記得剛剛夢到什麼了。
可就是有點兒說不上的難過。
程徹回去麻將館,是早上七點,店裡沒人,隻有劉雲霞一個人坐在把椅子上,明顯是在等他。
劉雲霞聽見有人進來,先是上下看了他一眼:“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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