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向楓想到那道人之約,一時猶豫起來。
給那醜道人撓癢癢實在是件苦差事,但一個人在觀裡也悶得慌,那道人雖說醜了點,人卻還是有點意思。他這樣想著,便往後山去了,那道人果然在那裡等他。
“向小哥果然言而有信!走,去老道的住所,有好吃的給你。”
那道人牽起向楓的衣袖往前走去,半柱香功夫,他們到了一個洞口前。
道人指了指洞裡說道“向小哥,老道就住在此——莫要詫異,隨我進去。”
向楓滿臉驚訝地跟著道人走進洞裡。
這是一個石洞,一丈來寬,三丈來長,一人多高,裡麵擺著一張小方桌,一個蒲團和一些其它的零碎,最裡麵靠洞壁處有一張草席,一條臟得不見底色的被子胡亂堆在上麵,整個洞裡散發著一股發黴的怪味。
向楓有點受不了洞裡的味道,但礙於禮節又不便出去,隻能暗自把控著呼吸。
道人看了向楓一眼說“向小哥要是覺得洞裡味道難聞,那我們去外麵坐。”
向楓搖了搖頭說“沒……沒事。”
道人嘿嘿一笑,轉身去那桌上端了一個碟子過來,上麵放著一塊糕點。
“向小哥,這是桂花糕,我一大早去觀裡拿的,鮮著呢,吃吧!”
道人把碟子放在向楓的手上。
一股糕點的香味撲鼻而來,向楓不禁吞了一口口水,暗道這道人真有意思,把他當做小孩子一般對待。桂花糕對他來說是稀罕物,價格比彆的糕點貴,但在這個洞裡,他是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的。
“道長,我還不餓,先放著等會再吃,我……我先給你撓癢吧。”
向楓把糕點重新放回桌上去了。
道人看出向楓實在不習慣呆在這洞裡,便拉著他來到洞外。
在一處陰涼下,又是一番酣暢淋漓的撓癢癢後,兩人坐在草地上聊起天來。
向楓問道“道長,怎麼稱呼你呀?”
“噢!咋稱呼都行!”道人捋了捋他那稀得可數的胡須說,“他們都叫我‘癲道人’,你也可這般叫我!”
“癲道人?”向楓喃喃念了一句,“為啥叫這名呀?”
癲道人露出一股兀傲的神情,說道“因為老道我行事瘋瘋癲癲沒個正形唄——呔!‘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唐伯虎的詩。”
“哦?想不到向小哥也曉得。”癲道人有些意外。
向楓笑了笑“江南第一風流才子,誰人不知啊?!”
癲道人歎了口氣道“唉!其實他哪裡風流?滿心的悲苦有何人知曉?!”
向楓發覺這個癲道人越來越有意思了,問道“癲……癲前輩,你咋一個人住在這山洞裡?”
“這山洞有啥不好?冬暖夏涼,自由自在。馬觀主倒是幾次請我去觀裡住,可老道我見到那幫家夥就煩得很,個個裝模作樣,好像有多高的道行一般,其實就是一堆糞蛆,幸虧和他們不是同門師兄弟,我呸!”
癲道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向楓繼續問道“那你平日裡咋吃飯的?這裡離道觀還有些遠。”
“老道我早就辟穀了,一年才吃一次。”癲道人說完嘿嘿一笑,“向小哥,想學辟穀不?我教你。”
向楓連忙搖了搖頭。他知道辟穀的意思,想不到世上真有辟穀之人,隻喝水,不吃五穀,怪不得這癲道人瘦得跟稻草一般,他可不想那樣。
向楓又想起一件事來,便問道“癲前輩,你真的中過進士呀?”
癲道人兩眼一睜“咋了?向小哥不信?”
“嘿嘿!你老人家不說清楚,我怎相信嘛?”向楓笑嘻嘻說道,“我聽說中了進士後都要做官的,你咋當起道士來了?”
癲道人一臉不屑“誰稀罕做官?我這道士做得逍遙自在,給我個撫台都不換。”
“那你與我講講唄,怎麼就不想做官了?”
癲道人癟起嘴巴,用兩根指頭掐著胡須,沉吟片刻後說道“告知你也無妨,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光彩之事,你切莫外傳……”
原來在嘉靖三十五年,癲道人春闈科考榜上有名,本來他是中了二甲前二十名的,但因相貌醜陋,當年的主考官恐違聖意,便將他錄為三甲最後一名。令人意外的是,吏部後來好像把他給忘記了,兩年內既未授官,亦未有候補考核,對他不管不問,一時淪為鄉黨笑談。
後來,癲道人去京師打聽,才得知自己當年被主考官以貌取人一事。癲道人年輕氣盛自持清高,一氣之下在路上攔住那主考官,當麵把人家罵了個裡裡外外七葷八素。聖上得知後龍顏大怒,革了他的功名,從此他心灰意冷,在淳安老家做了道士,性情於是大變。幾年前因救了這紫虛觀觀主馬道長一命,被他請來此修行。
“哦……想不到這也是個靠臉吃飯的年代!”
聽完癲道人的講述後,向楓不禁自言自語了一聲,同時心裡感慨不已,對這個癲道人有些同情起來了。
“靠臉吃飯?向小哥,你說得甚妙!”癲道人一拍大腿,接著憤憤說道“廟堂之上的那些家夥,就是認臉不認人,真個是混賬東西!可老道我不服啊,你看衙門裡的那些大小官吏,有幾個模樣周正貌比潘安的?不都是腦滿腸肥歪瓜裂棗嘛!長得還不如我癲老道呢——我呸!”
向楓聽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