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臉怪異地看著向楓。
那曹子祥當即說道“你,你姓啥來?——你這人真是膽大無禮!相爺這會哪有功夫指教你讀詩?再說這首《夢李白》,三歲孩童都會,你倒隻背得半句,還好意思來問!快走快走!”
“唔嗯……”
張居正忽然打了個手勢,製止了正準備上前來拉向楓的汪凡,他盯著向楓看著,向楓也沒有回避,迎接著對方犀利的目光。
“嗬嗬!有點意思……你們幾位先請出去一下,老夫和這位小老鄉聊幾句。”張居正緩緩對曹子祥幾人說道。
曹子祥幾人一陣驚訝,心裡直犯嘀咕,不懂這首輔大人怎麼突然就被向楓這句話給吸引著了,還要單獨和他交談,這可是他們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張懋修想留下來,他父親揮了揮手,也讓他出去了。
張居正又把向楓上下打量了幾眼,說道“‘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老夫不相信你不記得這後一句——你想告訴老夫麼事?”
向楓回答道“嗯。晚輩當然記得,就是擔心大人你忘記了。”
“嗬嗬,好一個‘寂寞身後事’!老夫從政三十餘年,不至於讓你這晚輩來提醒個麼事。年輕人,你還是多想想自身的前程吧。”張居正麵帶冷笑道。
向楓躬身說道“大人,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樹欲靜而風不止,你一心為了大明操勞,可真正懂你的卻沒有幾人。恕晚輩直言,我大明已近病重之人,大人是良醫,行雷霆手段來醫治,勢必會傷其筋動其骨,讓某些人的個人私利受到損害,那些人明裡不敢,但暗裡會千方百計阻擾變革、詆毀大人清白……”
不等張居正插話,向楓繼續說道“人無百年之壽。大人活著的時候他們不敢,他們會在日後興風作浪。就算大人聖眷優渥,亦難保不遭主上忌憚,那些宵小之輩就會借機大勢報複,大人的一世清名會毀在旦夕……大人洞察秋毫,晚輩所言也許是多此一舉,還望大人寬恕晚輩冒失!”
向楓這會也是豁出去了,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都說了,隻想給他敬重之人提個醒,以期盼曆史能有改變,至少不要變得那麼糟。
張居正聽得很認真,一時也沒說話,過了一會他問道“那你想老夫麼樣做?”
“身後之事,請大人早作謀劃,時間還來得及。大人將來是要載入史冊的,決不能讓群小抹黑以致禍及家人。”
“嗬嗬!有趣得很!”張居正笑了起來,接著說道“你膽子不小,亦伶牙俐齒,竟敢妄議朝政。要不是看同鄉之麵,加之你年紀尚輕,老夫早讓人送你進刑部大牢了。”
向楓麵色平靜地說“晚輩雖一介小吏,但向來仰慕大人,難得有此機會見上大人一麵,今日不說,隻怕日後再無機會。哪怕大人誤會,我照樣也會說出來,不然晚輩心裡不安。”
張居正盯著向楓問道“你年紀輕輕,如何看出這些?背後可有人指點?”
向楓搖了搖頭說“絕對沒有!晚輩平日愛看史書,所謂鑒古而知今,前有商鞅,後有王安石,加之當前時局,故有此一說。”
張居正沉吟片刻,接著問道“你們今日來找懋兒有麼事?僅僅是恭賀他麼?”
“不是。汪凡他們想托張公子跟校試管事的打個招呼,好照顧一下我們幾個。”
“他答應了?”
“沒有。張公子說你最反對這個,要我們自己努力。”
張居正嗬嗬一笑“所以你就以此取巧來打動我?”
向楓朗聲說道“不是!晚輩對校試考核有信心,不會冒進牢獄之險來投機取巧。晚輩隻是擔心大人日後的聲譽有毀,或許還會波及家人。”
張居正點了點頭,說道“你有此見地,想必區區一個校試考核亦難不倒你——你姓氏名誰?湖廣哪裡人士?”
“晚輩向楓,興國州三湖鎮人。”
“哦!曉得了。今日你我所談之言,莫要說於外人聽——老夫垂垂老矣,常感力不從心,今日聽你這小老鄉之言,竟然還讓老夫有些熱血湧冒之感,你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麼話都敢說。嗬嗬!你且去吧,老夫心裡有數。我朝於少保有句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老夫今日亦將此句送你,你我共勉!”
向楓看到麵前的張居正雖略顯老態,卻一臉凜然,他仿佛早就洞曉了他身後的榮辱,但仍義無反顧。
向楓朝張居正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出門而去。
這是個偉大的人物,但也是個悲劇人物。同樣是秉持國政大權獨攬,但張居正和彆的權臣有本質上的區彆,彆人是為了一己之私欲,而他是為了能更好地推行新政,讓日落西山的大明再次強大起來。他生長在這個時代,洞察了大明的破敗和危機,他想以一己之力來力挽狂瀾,明知會失敗,也在儘力為之,這是他的抱負,也是他的責任。這樣的人,值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