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一過,放假回家的軍士陸續歸隊了,把總營裡就恢複了正常操練。
向楓親自作了一個訓練動員,陳說今年的剿匪任務和難度,要求營兵有針對性的開展訓練,注重細節,嚴格軍中紀律。
這日,向楓請趙任到住所吃飯,問他下一步有何打算。
趙任一時默不作聲,獨自將一杯酒乾了後,搖頭兀自一笑,隨後道“我原來的誌向是要遊曆天下,鏟儘天下不平之事,做一個真正的俠者,可在這裡呆了半個月後,卻有些動搖了。”
向楓問道“如何動搖了?”
趙任歎了口氣,說道“首先是功夫不濟,連你都打不過,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自己這點能耐上不了台麵;其次嘛,我發覺這把總營的氛圍特彆好,跟我原來想的完全不一樣。特彆是你向大哥,行事果敢,對軍士們親如兄弟,廉而有威,敢作敢當,和彆的官不一樣,你身上有俠義之氣。”
向楓聽了一笑道“老弟,你可彆把我說的那麼好,很多事都是曆練出來的。至於說俠義,那要看如何理解了。從古到今,沒有人不崇尚俠義,我且問你,何為俠義?”
趙任立馬道“這個我懂。俠義之人仗義疏財,扶弱濟貧,路見不平能拔刀相助,遊戲人間瀟灑不羈,這就是我心目中的俠士,古之荊軻、朱家就是。”
向楓點了點頭“嗯。荊軻孤身刺秦王,朱家救無數豪士,的確稱得上是俠士,但他們隻是小俠,不能稱為大俠。”
趙任一愣“為何這麼講?”
向楓接著道“荊軻刺秦王沒有成功,即便成功了,秦還是秦,天下不會因嬴政死而有所改變,況且始皇死後,二世的暴政讓天下黎民更陷於苦海。朱家救了無數的所謂豪士之人,但他所救之人,有許多是作奸犯科之徒,朱家為成就名聲而不分善惡。你說,這是真正的大俠麼?”
趙任聽得又是一愣,他想反駁幾句,但又覺得向楓說得有些道理,而且這些道理是他以前從未想過的。
聞敏也饒有興致地看著向楓,期待他繼續說下去。
趙任問道“那你說,誰能稱得上大俠?”
向楓和趙任碰了碰杯子,抿了一口酒後道“我個人覺得吧,俠之道,在其義而不在其膽,在其明而不在其公。真正的大俠,應該有悲憫天下之心,安邦定國之能,他以挽救天下蒼生為己任,而不是僅僅是救幾個人殺幾個惡霸。為俠者,要明事理懂是非顧大局,而不是不分善惡忠奸一味的講公道。至於說誰可稱得上大俠,遠的不說了,就我大明來說,於少保是一個,陽明先生也算得上是一個。”
聞敏一拍手,說道“阿楓哥,你說得太好了!”
趙任聽得點了點頭,又乍然問道“於……於少保是哪個?”
向楓露出個苦笑,說道“於少保就是於謙於大人。一百多年前,土木堡之變,我大明皇帝被俘,瓦剌大軍包圍了京城,當時人心惶惶,幾欲遷都,是於少保力主抗敵,他以文人之身振臂一呼,親自登城督戰,終於擊敗了強敵,保住了我大明江山。這樣的人不是大俠麼?”
“哦,還沒聽說這個……”
“你呀,還是要多讀些書,俠義之道首先是要明事理曉大義,而後能赴湯蹈火,不是要你拿著刀每天到處晃悠,連於少保你都不曉得,真的讓我很意外。”
趙任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
第二天,趙任又過來找向楓,說他昨晚想了一夜,不打算走了,問能不能留在營裡當兵,日後向楓去哪他就跟著去哪。
向楓對趙任的這個決定有些意外,說要他考慮清楚,當兵的紀律很嚴的,他身上的那些江湖習氣得改,能做到就留下,做不到就不要勉強。
趙任拍著胸脯說絕對做得到,若犯了軍紀,可以一視同仁的處罰他。
向楓見他如此堅持便答應了,隨後喊來舒誠要他告知柳興生,將趙任和張胖坨兩人編入隊冊。
舒誠問將張胖坨分在哪個隊,向楓說就放在夥房,他已和張胖坨說好了的。
正月過了後,天氣逐漸回暖。
應存初過來拜訪,問向楓今年治賭之舉是否繼續。
向楓說這個不會變,但今年把總營要集中精力剿匪,還望縣衙在治賭上多出點力。
應存初滿口答應了,說蘄水的好賭之風已有明顯好轉,如今治賭的難度也小了許多,若持之以恒,定可實現無賭之縣,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大政績了。
這一日,郵差給向楓送來了兩封書信,說是因為過年耽誤了些時間。
向楓將信逐一拆開,一封是孫承宗寫來的,說了一些他在京城讀書的情況,算是報個平安。另一封竟然是汪可受寫來的,這讓向楓有些意外。
汪可受在信裡說,他於萬曆八年中了進士,現在禮部辦差,一直未回黃梅,經托人打聽後才知道向楓如今在蘄水,對當年向楓贈銀一事感謝不已,向楓若去京城一定找他一敘。他還在信裡說,他有一忘年交名叫瞿九思,也是黃梅老鄉,住在廣濟壟坪,如今生活拮據,拜托向楓能予以照顧一二。
讀完信後,向楓不禁感慨起來曆史可真是難以更改,這汪可受已踏入仕途,往後的路就按著史書所載那般往前了。他又想起了去年在紙坊郊外的田埂上遇到的少年熊廷弼,他應該也會按著既定的人生之路走下去吧。
想到這裡,向楓忽然在腦海裡閃現出張居正的樣子來。今年六月,應該是他的大限之期了,後麵的一切變得翻天覆地,經他提過醒的張居正能改變曆史嗎?
向楓覺得可能性極小。
他歎了口氣,喃喃說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阿楓哥,你怎麼感慨起來了?”聞敏剛好從門口走過,扭頭問道。
向楓一笑,將手裡的信都遞給了聞敏,說道“你看看,裡麵有一封是汪可受寫來的,他兩年前就高中進士了,我比他大好幾歲,能不感慨麼?”
聞敏接過信並沒立即就看,說道“各人所走的路不一樣嘛!隻要努力了,就沒什麼好感慨的,再說阿楓哥你也不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