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地區的秋天,高陽依舊聚熱,早晨的殘霜已經化成了水霧,這些水霧凝聚了又飛散,變成了這兒那兒的雲朵,像一塊塊抹帕似的把天空洗的湛藍藍的。大地更亮了,早晨間還是蒙黃的一片,瞬間成了金黃的河山。鄉下人早上出發,黃昏回來,一天的秋忙在年青人的口哨中就是一首快歌。小路上的葉子們被人們踩得稀巴粉碎,這就是萬物成泥的定理。它們不能比擬星空,日月,不比白天和黑夜。淺薄的生命隻有一次,如同人類一樣,終極化作泥土,就是這個道理。
農活再忙也有人不忙,他們有萬多的理由不去田地,林小端就是其中一個。她剛從醫院回來,身體還沒有完全複原,還穿著一件病號衣。這不奇怪,她的思想是再也不想給這個家出力了,這件衣服證明她還是個病人,像這樣的人什麼活也乾不了。不要人專門伺候,已經算不錯了,這就是她不去勞動的理由。身上這兒那兒的傷痕,挨的輕的,它們已經愈合了,即使這樣也可以看見逐漸在消失的痕跡;挨的較重的,正在愈合,即使愈合了也消不出那種痕跡。
“這就是證據!”她常在心裡怒吼。
她在醫院的時間隻有兩天,蘇傳林隻給了她兩天的治療時間。第二天天色剛黑就和他爸往回抬,把她丟在床上,生怕有人知道了去告發他這個暴徒。此外,麥子高粱已經熟透了,分不出一個人來去醫院照顧她這個閒人。放在家裡少花錢,還能做個飯。他給他爸說這是皮外傷,不是絕症。
她有點小聰明,蘇傳林在家時就悶在鋪頭睡。前腳剛走又掙紮著爬了起來,這種堅強也是為了一個人。她身上疼痛,但如果看見那個人,那種疼痛就會莫名其妙的減輕和消失,轉成一種舒服感。那天他抱她,已經感觸到了這個男人的力量,是差了一些,還不夠壯實。可那種肌膚的細膩和火熱的胸膛讓人心饞,永遠巴在心頭想。他的一切都看見過,她想,她就是他初次的女人。
每每想到了這種程度就會害羞的偷著笑,禁不住還要抬起頭來偷望還不算很遠的背影。看他那副忙碌樣,還真想跑去幫他,一輩子也不離開。
蘇童爸的病一直沒有好轉,因為家裡沒錢,又加上秋忙,一直拖病在床上。原來,在幾天以前隻咳嗽,昨天和今天偶爾吐血。地裡和田裡的活隻能靠蘇童毛毛躁躁的亂忙一通。他媽一直在家侯著他爸落氣,好埋了後抽身去幫娃,不然得把娃累死。
她娘家哥哥,就是那個老光棍來過一次,前天來的,一看這人不行了,昨天又走了。留下了僅有的一百元錢,忙著回去秋收,走時說忙完了就過來抬屍。
蘇童也出去借過很多次錢,因人太年輕,嘴上沒毛,先前借的沒有還,再借已更難了。那位老來的赤腳醫生倒是看上了那件風衣,願意出個半價,蘇童暫時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在考慮中。救父親的命他比誰都急,即使那件風衣賣出去了也管不了事,連醫院的門檻也進不了。那是楊慧林贈送的,是她跑幾百路專門給他買的,如果賣出去了,往後怎麼麵對?他沒有穿不等於不喜歡,這種場合是鄉下,而又正農忙。大熱的天穿件時髦的風衣出去秋收,這就是一個十足顯擺的瘋子,誰還不知道他的家底呢?
他一麵割著麥子一麵流著眼淚,急的哇哇叫。自己還是個男子漢,已經這麼高的人了,眼睜睜看著父親落氣,卻束手無策,窩囊廢。
“我就是個窩囊廢……”這話已經在麥地裡嚷了很多次,像頭牛一樣在地裡頭跑來跑去的割。麥粒乾蹦了,落下的比他收的多。
蘇童所做的一切,那種焦急,那種吼叫和出去借錢的事,都一一被林小端看在眼裡了。她沒有錢卻有值錢的貨,我們以前說過蘇傳林跑她逃跑,一直困著,幾乎沒有給她拿過什麼錢,用的東西都是蘇傳林買回來。但是彆忘了,在雲南老家,那時候蘇傳林為了討人家的歡心,買了兩件首飾,項鏈和戒指。到了蘇家,因經常挨揍,那值錢的東西也不方便戴身了。裝在盒子裡,藏在一個紅漆箱子的下麵。蘇傳林曾看見過兩次,後來再也沒去理了。
現在看見蘇童急成那樣,她決定要拿出了,讓蘇童去縣城賣了救他爸。如果還不夠,乾脆,把自己也賣了。如其死在蘇傳林家不如把自己賣幾個錢,或許還能救活他爸。當時她是那樣想的,而且認為一點也不荒誕。白白跟蘇傳林這個暴徒同床睡覺,不如給喜歡的人賣春救父。反正她要破罐子破摔了,即使去做娼也不跟他過下去了。
可是,在時間上是不允許的,按照蘇城卿目前的病狀,怕是等不到她付出去做娼的那個地步。
看見蘇童背著一筐麥穗回來,還光著膀子把她瞄了一眼,林小端心花怒放的轉身進了屋。蘇童已經知道她回來了。夜裡根本沒心思睡覺,他爸的咳嗽聲也讓人睡不了,和他媽換著時間經管父親,生怕突然過去了。窗戶正對著蘇傳林的家,看到那兩爺子抬著林小端進的門。
“怎麼回來了?”他當時也嘀咕了一句。
林小端現在不敢跟蘇童接觸,要把那些東西送出去很困難。項鏈和戒指已經拿了出來,雖然值錢她卻覺得可惡,正是這些東西讓人輕浮上當。當初說什麼代表永恒,代表愛,全是些哄人的鬼話。現在要把這些惡心的玩意統統處理,重新做人。
她終於還是邁出去了,那種緊張的氣氛連空氣也跟著凝聚了。若是看見或逮住了,就不是住院那麼簡單,搞不好把命也送了出去,那個暴徒的尖刀真是讓人無比驚恐。她想把那些東西丟下就走,如果有話說,最多一兩句。
“童童!”她喊了一聲。
蘇童剛一抬頭,眼前一個女人就把一種涼冰冰的東西已塞進了手中。
他的視線當時是模糊的,那個女人來的快,差點與他身貼著臉。這種距離確實一時難辨,讓人不止後退一步。
林小端還看見了他赤裸的胳膊上有好多麥穗劃出來的血印,這一幕讓她回去心疼的咒罵蘇傳林。
“把它們賣了救你爸!”
蘇童才剛把人看清楚又馬上要跑,是堂嫂,居然跑來的這個女人是堂嫂。曾經被揍的奄奄一息的,傷痕累累的女人。連一句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給他,眼見那背影正拐了過去時蘇童像是已看見了她的心。
蘇童目瞪口呆了,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她的善良會害了她自己,蘇傳林發起瘋來會打死人的,一種驚駭認識到這東西不能要。他正要還回去時看見蘇傳林回來了,正在他們家的屋背後。
“先保管起來再說吧!”他自言自語地一頭紮進了屋裡。
“剛才屋外嚷嚷是誰?”她媽問,正往外走,母子倆一進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