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問路的。”蘇童說,“媽,爸怎麼樣了?”
他媽搖了搖頭,說“看樣子已經不行了,我去找你舅舅,讓他過來幫著收拾。”
他媽的表情十分悲痛,即使在孩子麵前也堅強不了裝出來的剛硬。前段時間還勸娃放開些,真正到了這一天,那種裝出來的剛硬猛地垮塌了。男人走了,這個家庭不是缺一個人的事那麼簡單。很多種原因混合在一起,譬如少了勞動力,那份土地會被集體收回去。家裡沒了頂梁柱,重活路丟給一個不滿二十的孩子;那麼多賬哪個還得起,孩子沒有父親,連娶媳婦的事也不好保證了,楊明清的大女子恐怕再也不會來了。
母親走了,蘇童看著這個家庭,除了一口鍋和兩把鋤頭,它們還能當碎鐵賣以外,沒有一件是值錢的了。那件時髦風衣是楊慧林送的,手裡的黃金首飾是林小端送的,如果處理它們就會簽下合同似的人情。
他來到他爸的臥室裡,房間裡儘管收拾的乾淨,但仍舊有一股刺鼻的腥味。
盆子裡那些因溫度而凝成團的血塊被草木灰掩蓋著,父親一動不動的仰著身子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在寂靜無聲的房間裡隻有無力的咳嗽聲。當時的那副樣子是很嚇人的。因連日不能進食,瘦的隻剩下一副空皮囊了。眼睛成空洞似的從麵孔上也凹了進去,嘴唇上沒有一絲血色,像抹了一層冷灰。
“爸!”他喊了一聲。
蘇城卿知道自己不行了,快要死的人大多數都知道要走的大期,時間也就在這一兩天了。聽見娃在喊他,像英雄似的振作起來也失敗了。沒有了力氣,沒有了精神,老是咳死人。丟人,恨自己拖垮了家庭。他有心裡話,讓母子倆不要管他,讓兒子趁早把糧食收回來。有飯吃才有往後的日子!
可是,蘇城卿說不出來了,那雙空洞的眼睛把兒子看了一眼,嘴皮子動了一下就昏過去了。
蘇童抱住他爸,鬨了半天,這才醒了過來。這種情況時有發生,但昨天和今天與前段時間相比,昏厥的次數又增加了一次。
風衣和黃金首飾就在身旁,這兩件值錢貨經讓蘇童動心了,在典當或則是賣出去之前,他必須要去一個地方。那是一個新的希望,是突然間從腦海裡跳出來的希望。以前沒想過,是把所有的地方想遍了才跳了出來。
他小時候看見有些窮人去找那座房子裡頭的人,並在那兒領到了救濟,包括糧食和錢。現在那些窮人有的還活著,房子裡的人也換了一批。
他如法炮製,去敲那座房子的門。那兩扇門原本是敞開著的,也一直對外敞開著。中午陣陽光的暴曬,才不得不暫時性虛掩著。
裡麵的人說“進來!”
蘇童走了進去,一個中年男人接待了他。
“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幫到你?”那人說。
“我爸病了,快要死了。家裡能換成錢的隻有一口鍋和兩把鋤頭,我不得已又不忍心才來找到你們。”
“你說吧!”那人說。
“我想跟大隊借錢。”
蘇童是光著膀子去的,從麥地裡回來連件衣服也顧上穿。像他這樣不穿上衣的的年青人在鄉下到處都是。
那人猶豫了一下,起身跟他說“你等一下。”
這是一間寬敞的屋子,整座房子是經原來的保管室改造的。現在成了大隊辦公室,所謂的改造隻不過是搬了一些凳子和幾張桌子,而後在門楣上掛了一個醒目的牌子。
那個人進了左邊的一間小屋,很快就出來了。跟他一起出來的是一個麵容顯瘦的人,大約五十出頭。
“你剛才說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那人說,“大隊上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錢來,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想辦法湊湊,在天黑之前一定派人去你的家裡。”
蘇童回去了,他們說的很認真,像是一顆定心丸。無論怎麼樣?這是唯一的希望了!
正如他們說的那樣,在天黑之前那兩個人來了。從一個黑色的皮夾子裡拿出了一打票子,蘇童也沒數,像長了飛毛腿一樣,背起他爸就往縣醫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