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明家指尖顫抖，那些無助的夜晚和慘烈的噩夢猝不及防重新席卷包裹了他。他聽到有人，或者是地球，扯住他不堪重負的手指，留下消失的氣音。
你本可以保護我。
你本可以做更多。
他痛苦地閉緊雙眼。
“托尼——托尼！”
和那些無助的時間不太一樣的是，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擊碎了夢魘。
是海德拉，海德拉緊緊把托尼·斯塔克擁入懷裡，支撐起他滑落的身體。
外星姑娘以柔和但不容拒絕的力道引導男人向地球的方向看，得到了陷入恐懼的發明家強烈的拒絕。
“不......不要讓我看到這個，走，快走——我想離開這裡——”
托尼·斯塔克猛烈掙紮，卻被無法掙脫的力量裹挾，一點一點，絕望又崩潰地轉過頭。
——那可怕的漫天星屑不見了。
一大一小兩顆美麗的星星掛在空中，慢慢旋轉，輕輕撞了撞他的心尖。
“巨大的兩個行星撞擊粉碎，用五千多萬年重新聚合，才能形成今天的地球和月亮，才能擁有生命誕生的可能，托尼。”
托尼·斯塔克死死盯住新生的地球和月亮，耳邊響起海德拉堅定的聲音。
“苦難不是懲罰，而是禮物。任何不能殺死我們的苦難，隻會讓我們變得更美好。”
在宇宙誕生的第九十四億年。
被撞碎的岩石小怪物艱難把自己拚湊成了盈滿水蒸氣的高壓鍋，還給自己捏了一個坑坑窪窪的小朋友。
托尼·斯塔克狠狠哆嗦了一下，恍然回神。
“生命——”
他握緊海德拉的手，尋求治愈恐慌的良藥，“我要看生命——”
生命出現在宇宙誕生的第九十九億年。
發明家在慢慢冷卻的原始海洋深處，珍而重之捧起地球上的第一個有機生物，一切的生命之始。
明明是很神聖的場麵，但是格蘭特·巴圖克看得一陣毛骨悚然。
“你捧串藍藻......”
他神情複雜，忍不住在海德拉撐開的安全力場內挪一步，再挪一步，儘可能地遠離用溫柔如水的眼神注視一串藍藻的發明家。
——這家夥看那串藍藻的眼神簡直像是看到了聖母瑪利亞！
恢複正常的發明家：“回去就讓神盾局扣你工資。”
在宇宙誕生的第一百零九億年，水蒸氣高壓鍋冷卻得有點過頭，變成了一顆滑溜溜的小冰球。
地球進入了蓬戈拉冰期，並慢慢出現了原始大氣。
“凍凍凍凍凍死了！！”
虛榮心爆炸，想要呼吸地球上第一口空氣的大發明家特地讓海德拉多跳了四億年，來到海洋和大氣層中開始出現氧氣的時間。
他一臉興奮跑出安全力場，一分鐘後帶著滿身冰渣子跑回來，躲進開啟供熱功能的盔甲裡瑟瑟發抖。
而海德拉左右張望，走出去把力場外凍成冰坨坨外加半個身子埋進雪裡的格蘭特·巴圖克拖了回來。
“不是——說比——誰——在外——時間——”好不容易搶救回一條小命的特工牙齒舌頭都在打顫，說話呼嚕嚕漏風：“我贏——”
“你凍、凍死了，”大發明家舌頭也沒完全解凍，吭哧吭哧還不忘反駁：“不、不算！”
海德拉哭笑不得，一人在腦門上給了個暴捶。
“兩個傻帽！”
在宇宙誕生的第一百二十二億年，真核細胞出現；在宇宙誕生的第一百三十三億年，海洋中出現脊椎動物；在宇宙誕生的一百三十四億年，陸生植物和珊瑚礁為這顆藍藍的星球染上了瑰麗的色彩。
這些都很壯觀，但並不是兩個長不大的男孩最期待的環節。
他們最夢寐以求想要探索的，是一點七億年後，恐龍的咆哮響徹密林的奇跡時代。
——而海德拉怎麼會拒絕兩雙閃亮亮的眼睛呢？
她直接降落在了侏羅紀，恐龍最為繁榮昌盛的時期。
食草曉龍從身邊飛快穿梭而過，遠處巨大的劍龍緩慢行走，腳踏在地上引起轟隆隆的震動。特工和發明家兩眼發直，“嗷”一嗓子直奔前麵的恐龍聚集地。
“我！格蘭特·巴圖克！”
特工先生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觀念，忘記了憤怒和複仇，忘記了沉重的生活。他像個剛剛接觸魔法的男孩，興奮地大叫，快樂地大笑，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和沉醉。
“是第一個騎上恐龍的人類！”
他坐在一隻高大強壯高聳入雲的雷龍頭上，麵頰激動地發紅。
“我！玩恐龍滑梯！”
把迷惑龍當作滑梯，從頸部往下滑，順著翹起的尾巴把自己甩到半空中的托尼·斯塔克振臂歡呼。
“地球萬歲！”
“而我——”
海德拉手拿激光槍，用宇宙通用語在一塊岩石上刻下“海德拉到此一遊”。
她扔掉激光槍，打量完美的記號，心滿意足高聲宣布。
“將成為考古學家趨之若鶩的遠古謎題！”
托尼·斯塔克：“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亂塗亂畫的家夥，生物起源論才一直沒辦法統一。”
格蘭特·巴圖克：“這種為後世科學家添亂的行為實在太可惡了——槍借我，我也來一個。”
最終那塊石頭刻上了三個“到此一遊”，三個長不大的小混蛋咯咯壞笑，想象著後世科學家看到這塊石頭時會露出怎樣匪夷所思的表情。
這塊被托付了期待的石頭在一億年後消失了。
一片沉默中，海德拉看著陰沉黑暗的世界，輕聲開口。
“......我忘記測算位置了。”
不久之前，一顆小行星帶著火焰和灰燼撞擊了墨西哥尤卡坦半島。並在海底撞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海水瞬間氣化，形成的蒸氣噴射直上數萬米的高空，掀起高達五千米的巨大海嘯，橫掃陸地。洶湧澎湃的巨浪一分為二背對而去席卷整個地球表麵，然後在地球背麵彙合，巨大的對撞力和重力擠壓引發德乾高原上前所未有的強烈火山噴發，瞬間板塊位移，滄海桑田。
這噩夢遠還沒有結束——地殼中的岩石被熔化，隨著衝擊力被拋向空中。熔岩碎塊衝出大氣層，近地環繞地球運行後被引力拉回地麵。幾天幾夜，這些碎塊成為了覆蓋整個地球的火雨風暴。宛若烈火煉獄，全球的植被獵獵燃燒，無處躲避的動物死去。破碎的灰塵飄散在進入平流層中，混合著劇毒的火山灰壓覆地麵。酸雨滂沱，山洪暴發，泥石流將幸存的恐龍卷走並埋葬。
塵煙翻滾，烏雲密布，白天變成黑夜，地層中大量的二氧化碳被釋放，全球變暖，生態圈完全崩潰，隨後又因不見太陽慢慢走進寒冬。地球陷入千萬年的暗無天日中，蒼茫大地沉寂無聲。
生物史上的一個蓬勃時代就這樣潦草收尾。
他們留下的石頭，在這場災難中沉入了深海之底。
“等等——”
眼尖的托尼·斯塔克發現了什麼，連忙啟動盔甲飛到遠處降落。緊隨他身後跑來的格蘭特·巴圖克和海德拉看到了一頭尚且留有呼吸的雷龍。
她很年輕，體型較小，這可能就是她幸存下來的原因。但她暴露在劇毒的空氣中太久，肺部和血液裡充滿硫，如今已經很虛弱了。她側躺在灰塵之中，漂亮的身體因為長期不見陽光而灰白潰爛。
托尼·斯塔克抱著她小小的腦袋，看著她清澈的大眼睛漸漸停止眨動，裡麵盛滿了遲鈍的迷茫。
她快要死了。
托尼用手撫摸她完好的皮膚，而年輕的雷龍竟然抬起頭，蹭了蹭他。
男人的眼淚瞬間掉出眼眶。
“很抱歉......”他緊緊抱著她，有一瞬間想要不管不顧救下她，緊接著一係列現實問題卻擊垮了他天真的想象。
最後發明家隻能沉默著替她合上眼睛。
三個人為逝去的生命各撒了一捧灰土。
“我竟然不知道......”跪在一旁的格蘭特·巴圖克喃喃，“那頭雷龍死在哪裡。”
他甚至忘了，那頭喜歡用腦袋拱他的雷龍，其實早在他出生的幾十億年前就化為了冰冷的石頭。
“這就是死亡。一切都變成塵埃，萬物皆死。沒有誰能逃過時間......但是。”
海德拉握住失落的男孩們的手，把他們帶到一處岩石背麵，蹲下身，在鬆軟的土中小心翼翼摸索，戳出了個隱藏的洞穴。
“你們往裡看，看裡麵的小家夥。”她挪在後方，引導兩個男孩往裡看。
格蘭特·巴圖克看到了黑黝黝的豆豆眼，長長的顎和短短的四肢。
“......小鱷魚？”
“鱷魚成長速度慢，食腐為生，並可長達數月未進食。這幫助它們從滅絕中存活。事實上，除了兩棲動物，鳥類和魚類的幸存者也很多。”海德拉小聲說。
“生命終將從灰燼裡爬出，蛻變出更美麗的模樣。”
任何不能殺死我們的，隻能讓我們變得更強。
在此劫難的二百萬年後，胎生的哺乳動物呱呱落地。
地球重新長滿綠蔭繁花。
此刻，宇宙已經將近一百三十八億歲了，但人類的身影仍未出現。
因為，在這浩瀚的時間中，人類的進化隻用了不過短短一瞬。六百萬年的時光聽起來漫長無比，實際不過是宇宙現今生命時長的兩千三百分之一。
在這張一個月相當於十億年的宇宙年曆上，十二月的最後一天，最後三個小時，擁有共同祖先的原始人類和黑猩猩才剛剛向不同方向進化。
“就是那一隻！”海德拉拚命撕扯身邊人的袖子，壓抑著興奮用氣音說，努力不驚擾到幾米外的生命：“我能認出她！觀測者寫的教科書上有她的照片，她果然比這個時期所有的黑猩猩都要美！”
格蘭特·巴圖克聞言，費勁地試圖從一團黑裡麵辨認出據說是這個時代最清秀靚麗的黑眼睛黑鼻子黑嘴唇。半晌，他艱難地開口：“......美？”
托尼·斯塔克：“彆管她，外星小姐的眼神不大好，從她管弗瑞叫巧克力男孩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格蘭特·巴圖克瞬間對外星人的審美肅然起敬。
海德拉：“......你過來！我絕對不打你！”
他們吵鬨的聲音太大了。那隻據說劃開了人類和猩猩的小家夥動了動耳朵，轉過頭，用那雙——好吧，托尼承認，他也找不到眼睛在哪裡——反正就是在注視他們，完全不知道害怕。
“......真是膽大的小家夥。”
托尼·斯塔克忍不住伸出手指，黑乎乎的小家夥歪歪頭，竟然也有樣學樣，懵懵懂懂伸出手指——
祖先和後代的指尖相觸。
海德拉：“操！”
格蘭特·巴圖克：“操！”
托尼·斯塔克呆愣當場，腦袋裡一片空白。而和他碰指頭的黑猩猩見麵前奇怪的生物很久都沒有動靜，便有些無聊地跑走了。
待人類祖先跑遠後，發明家才慢慢收回手指，死死盯住指尖。
半晌，他罵。
“操！”
......他是不是無意間完成了靈魂的傳遞？
這可以比擬上帝創造亞當的神聖接觸導致接下來一段時間，發明家一直魂不守舍摩挲自己偉大的食指，並時不時露出恍惚的笑容。
等到人類的祖先學會直立行走，宇宙年曆還剩最後兩小時。
倒數第二個小時，人類還是孤獨的流浪者。
倒數第一個小時，人類終於學會為自己尋找同伴。
倒計時三萬年，人類發明了天文學。
倒計時一萬年，人類學會了改造環境、馴養家畜，耕種土地並定居下來，形成部落。
而人類通過工具記載下來的曆史，僅占宇宙年曆的最後十四秒。
你聽說過的每一個人，都活在這最後十四秒的某個瞬間。國王與權力，遷移與發明，戰爭與愛情，史書裡記載的一切，都在這裡。
——在宇宙年曆的最後幾秒鐘。
“回神了！發明家！”海德拉拽著發明家的耳朵大喊。
“——什麼？”猶自沉浸在神聖接觸中的托尼·斯塔克嚇了一跳，清醒過來，“怎麼了？”
“我和格蘭特要去建金字塔——吉薩金字塔！”海德拉興奮地手舞足蹈，“他們缺人，你要不要去！”
“為什麼不！”托尼·斯塔克立馬反客為主拉上海德拉向工地方向跑。
那可是吉薩金字塔——世界奇跡！錯過的是傻子！
三個人興衝衝和士兵比劃，興衝衝搬磚，興衝衝鋪圓木滾動石塊，興衝衝打磨石頭，興衝衝澆灌磨光的石灰，然後興衝衝逃跑。
“你在自薦當工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格蘭特·巴圖克邊跑邊憤怒質問：“他們會拿你殉葬？！”
“我又不是——人類——我哪知道！”海德拉上氣不接下氣，“你不是也很——開心嗎！”
“科學家、秘密特工、外星人穿越到公元兩千五百年前玩神廟逃亡！”
就數給自己套上腳鎧的托尼·斯塔克最悠哉，還有餘力哈哈大笑，“美國大片都不敢這麼演！”
金光閃過，追擊的古埃及士兵驚訝地追丟了三個逃跑的奴隸的影蹤。
在這張即將結束的宇宙年曆中。
倒數七秒，摩西誕生。
倒數六秒，佛祖誕生。
倒數五秒，耶穌誕生。
倒數三秒，穆罕默德誕生。
倒數兩秒，無論是好是壞，東西半球的人類發現了彼此的存在。
在最後一秒，人類才開始使用科學，揭示自然的秘密與法則。
“從這開始，可以看的東西就太多了......”
海德拉蹲在時間洪流裡，左邊撈起一堆璀璨的藝術，右邊抓滿一手奪目的革命，眼睛瀏覽著浩瀚如海的重大時間點，陷入了選擇恐懼症。
她苦思冥想，最後乾脆把選擇權拋給了兩個人類。
“要不然你們自己挑一挑？”
接連跳躍了一百多億年，看遍古老曆史的托尼·斯塔克還處在極度的興奮中，聞言深吸一口氣，努力冷靜下來。狂熱從他臉上漸漸消退，但他的眼睛卻漸漸明亮。
“我想看幾個人......幾座......人類曆史上永恒的燈塔。”
他心臟不爭氣地狂跳，靈魂中屬於科學家的愛和瘋狂越來越鼓噪。
在宇宙誕生至他的年代的這一百三十八億多年的時間中，短短的最後一秒無疑是人類光輝最大綻放的時刻。無數的人仰望星空，埋首推算，解開自然密碼，用生命點燃茫茫黑夜中的明燈，照亮了迷霧中屬於人類的未來之路。
也照亮了屬於他的求索之路。
海德拉毫無障礙地領會了托尼·斯塔克的意思。
“沒問題！”外星姑娘輕快地應下，“先去哪？”
托尼·斯塔克深吸一口氣。
“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