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蒂夫·羅傑斯倒在一片昏暗之中。
真疼。
他忍不住想。
孱弱的手指慢慢用力, 在泥土中留下清晰的抓痕。
……fight with them。
他蜷起身體,保護脆弱的肚子。
just……fight。
他在嘲笑和侮辱中冷靜屏氣,猛然出手抱住一隻踢向他的腿,用力一拽擋住另外幾個對他襲來的拳和腳, 迅速就地一滾遠離踢打。
“……** off!”
被史蒂夫·羅傑斯當作肉盾的人忍不住大罵,惱怒甩開同伴伸過來的手, 一臉暴戾看向方才讓他吃虧的人。
“夥計們……彆這麼激動。”
史蒂夫·羅傑斯拉起還算乾淨的領口抹了把嘴角的血, 在碰到青紫的傷口時不引人注意地“嘶”了一聲。
有點痛。
他抬眼看了看藏在巷口焦慮地向裡張望的老婦人,還是沒有趁機逃跑, 而是站在原地挺直身板, 對逐漸對他包圍過來的一行人露出一張蒼白的麵孔。
“我們都不想在這耗著浪費時間吧?打個商量, 把那位女士的包留下唄?”
“留下?”
常年混跡在街頭的男人們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互相對視哄笑成一團。其中一人勾了勾手指, 指了指自己的鞋, 對瘦弱的青年惡意笑了笑。
“行啊,你把我鞋上粘的泥舔乾淨, 我就把包賞給你。”
他們根本沒有歸還的心思,所謂要求也隻是對他自不量力的嘲諷。
史蒂夫·羅傑斯十分熟練地理解了這一點。
“……你們就是無論怎樣都想做個混賬是嗎?”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 雙手握拳,慢慢抬到身前。
“那就靠拳頭說話吧。”
“——就你?”
嘲笑再次響起。
“你就是怎麼也不認輸對吧?”
“當然。”
瘦弱的青年扯起嘴角, 抬起拳頭。
“i this all day!”
他衝了出去。
“砰!”
當然毫無懸念被擊垮。
“就這點本事還來逞英雄?快滾回家吃媽媽的奶吧!”
一腳把他踹翻在地的人哈哈大笑。
“這句話原樣還給你們。你們隻有這麼點欺負人的本事?”
他按住顫抖的腿, 慢慢站起來。
“再來!”
“砰!”
他再次被擊垮。
他扶著牆,撐住身體站起來。
“……再來!”
“砰!”
他一次次被擊垮。
“……再……再來!”
往日隻敢欺負弱小,無意弄出人命的地痞流氓詭異的像是打紅了眼, 力道逐漸失控,每一拳每一腳都死命奪取他殘喘的生機。
史蒂夫·羅傑斯一邊熟練地承受疼痛,一邊去摸索他藏在牆縫裡的鋼棍。
他生活在一片混亂之中,他有一顆裝得太飽滿的心臟和一具長得太空蕩的身體,他知道自己舉起拳頭的樣子引人發笑,他隻有一個人,所以他在每一個可能經過的地方都藏了他找的可能用得到的東西:磚頭,鋼棍,警報器……
因為他要活下去。
他的手終於摸索到藏東西的位置,手指探進去——
——沒有?
空的?為什麼會是空的?
他明明昨天還來檢查過——
左耳有微風拂來。
史蒂夫·羅傑斯來不及多想,立刻滾離牆邊,他之前倚靠的位置登時被打出一個淺淺的凹槽。他震驚抬頭,發現動手的人的手指已經不正常地扭曲,但那人卻像是毫無痛覺一般,低垂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握緊拳頭繼續走向他。
他們也想殺了他。
史蒂夫·羅傑斯舉目四望。
不遠處就是陽光明媚的街道。史蒂夫·羅傑斯還記得那街道上的人們有多熱心快樂,戰爭也許撕掉了許多虛偽的假麵,可也打磨出更多真實的光芒。但現在那些光芒就好像被什麼影影綽綽的黑紗分離在另一個世界,路過的人很多,但沒有人往裡看一眼。
巷口就站著他曾經幫助過的老婦人。史蒂夫·羅傑斯還記得她有一雙昏暗渾濁但溫暖的眼睛,她用那雙眼睛晝夜紡織補貼家用照顧病中的愛人,也曾用那雙眼睛細致檢查他臉上打鬥留下的傷口,帶著疼惜和慈愛。但現在那雙眼睛像是無機質的玻璃珠,有什麼東西透過玻璃珠觀賞巷內的瘋狂,等待著他的死亡。
十五分鐘早就過去,路巡的警察依然不見蹤影。
教堂發麵包的時間截止,蝸居小巷的流浪漢還沒有回來。
這條正義和人性照耀不到的臟汙小巷裡,他獨自一人抗爭著。
史蒂夫·羅傑斯就知道,又來了。
他細微地呼出一口氣,氣流擦過腫脹破裂的傷口,帶來陣陣清醒的疼痛。他舔了舔開裂的唇,慎重地,緩慢地後退,警戒地注視向他包抄而來的幾人和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手裡的刀子,同時用餘光掃過周邊,尋找一切派得上用場的東西。
“骨碌。”
他踢到了什麼東西,聽聲音像是玻璃罐。
史蒂夫·羅傑斯疑惑地下撇視線,看到他腳邊躺著有一隻精巧漂亮的玻璃罐,上麵貼著的標簽生怕彆人看不到,用熒光筆寫著大大的字:
“辣椒粉”。
史蒂夫·羅傑斯:……
他極細微地勾起唇,伸手撿起那罐辣椒粉。
一分鐘後,巷子裡爆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撕開了隔絕世界的黑紗。而史蒂夫·羅傑斯走到陽光下,將失而複得的包還給老婦人。老婦人憂心地輕觸他的傷口,塞給他一卷紗布。他笑著接過,另一隻手裡攥著空掉的玻璃罐。
玻璃罐被他插上了幾隻開得正好的玫瑰,擺在了家中窗台邊的桌子上。
他喜歡坐在窗邊看書。從紐約市立圖書館借來的書帶著一股木製漆的香氣,在陽光和玫瑰的下麵,瘦弱的青年專注地。
直到陽光微弱到再也看不清字,他便蓋著毛毯坐在窗前,手裡捧著茶杯,靠著椅背,注視夜空中隱隱約約的月亮。
最近溫度太低了,下午回來的時候又被潑了一身冷水,他把破舊的毛毯裹緊了一點,喝掉了杯子裡的麥片,等待著相熟的醫生結束出診,幫他帶點藥回來。
晚上,他發起了高燒。
他太虛弱了。心臟病、哮喘、高血壓、色盲、猩紅熱、鼻炎、風濕熱,焦慮症......疾病無時無刻不在啃噬他的性命,想要把這個掙紮在生與死邊緣的青年徹底拖入死亡國度。他以往都會很小心,做工賺得的微薄薪資很大一部分都給了醫生,幫他修補他破敗的生命。
可今天該來照顧他的醫生,始終沒有出現。
史蒂夫·羅傑斯並不是很驚訝,因為這並不是第一次了。無論換多少個醫生,無論之前是否確認時間,無論醫生作出多少承諾,在他真正與死亡搏力的時候,身邊永遠沒有人。
他清晰地知道,他的生命出現了異常。
青年掙紮著起身,毛毯滑落,茶杯和他一起砸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用手撐住滾燙的身體爬向角落,掀開一塊開裂的木板,從地下拽出一個箱子。
裡麵裝著他從醫院那裡討來的一些下架藥。
他隻有一個人,所以他在家裡儘可能地塞滿可能用得到的東西,包括藥品。
因為他必須活下去。
哪怕無比孤獨,生者無人在意他,死亡時刻覬覦他,沒人期待瘦的像隻猴子一樣的他的未來,他的生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
他也必須活下去。
燒得模糊不清,史蒂夫·羅傑斯借著月光費力辨認那些晃來晃去的小字:碘伏、奧美拉挫、貝拉普利、特布他林氣霧劑、鈣通道阻滯劑、青黴素、乙酰氨基酚、撲爾敏……沒有,沒有,可以用來降溫的藥他明明囤了很多……
這是什麼?
他看到了一個白紙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