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是一片火紅, 黑色的雪花輕輕飄落,人類行走在一片星河中。
“這是哪?”
托尼·斯塔克困惑又焦急,天知道他看到金發姑娘被擊碎時心跳都停止了。結果下一刻他就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
“海德拉呢?”
“……不用擔心,這裡沒有時間的概念, 暫時不會出事的。”
古一法師疲憊開口。奔波和緊張耗儘了她僅剩不多的體力,哪怕憤怒並沒有對她下重手, 此刻至尊法師也臨近強弩之末了。她抬起頭, 看如雪花一般靜謐的黑色粒子紛紛揚揚,平穩地落在大地上。
“我們在她的外殼裡。”
“海德拉的外殼?”娜塔莎·羅曼諾夫一愣, “是那些黑色粒子?”
“是的……海德拉的擬態外殼十分特彆, 因為材料的稀缺性, 博士為其添加了一定的自我修複模塊。被打碎之後會根據磁場同調自動追回失去的部分。你們都接觸過她,與粒子在某種程度上共振, 所以被暫時拉進了她的外殼。用不了多久外殼就會將我們排出的。”
黑色的雪還在下。
史蒂夫·羅傑斯突然伸出手, 接住其中一片。粒子無聲地棲息在他的掌心,微弱的金色光芒從粒子中逸散, 將幾人輕輕纏繞起來。
“……”
靜謐的空間內突然傳出了影影綽綽的聲音。
“不……你不能……”
“是誰?”
金發士兵警戒抬頭,看到風雪中逐漸靠近的一高一矮兩道影子。
“——那是海德拉的記憶。”
古一輕聲說。
兩層擬態外殼不止是承載海德拉的身體、將她模擬成人形那麼簡單。擬態外殼承載著供應海德拉行動能量的反應爐心和保存海德拉一切記憶的情感模塊。隨著擬態外殼的崩潰, 幾萬年幾億年的情感存儲泄洪,隨著黑色粒子簌簌飄落, 不被人知的古老記憶終於在此刻啟封。
身影走近了。
“你剛才差點吃掉疤臉。”
之前說話的是高個子。他有著睿智的雙眼、滄桑沙啞的聲音和深藍色的皮膚。紅白相間的長袍上畫著一個中間圓形上下一橫的綠色圖案, 狀似燈爐。此刻他正垂頭看著稍矮些的家夥,語重心長。
“他對你毫無惡意,隻是出於好奇、想更深地感受你才嘗試與你對話。你不能把他看做食物。”
“……”
“不, 不要對我展現你所看到的。”
人類沒有聽到任何聲音,藍膚色的外星人卻歎息出了聲。
“我並不想知道未來……哪怕疤臉就像你所說的,會在未來背叛燈團、殺死我,你也不能現在吃掉他。他此刻仍然是宇宙守護者的一份子,恪守著自己的使命——審判不可以超越罪行降下,這是我們的規則。”
“……”
“不,”不知道感應到了什麼,他搖搖頭,“生命不是隻有生與死的。我不想在疤臉殺掉我之前殺掉他不代表我想死。而且就算我想死,你也不可以吃掉我。”
他溫和地教導。停下腳步,伸手掀開了矮個子的兜帽——
查爾斯·萊斯特倒吸一口氣。
掀開的兜帽之下什麼都沒有,有的隻是與環境毫無差彆的空氣。但袍子卻始終站立著,撐起了一個詭異的形狀。
“……”
藍膚色的外星人注視著兜帽下的空氣,許久之後,伸手碰了碰那團虛無。
“聽著,海德拉。對於這個宇宙的絕大多數生命來說,你很危險。你輕易的一個念頭就會奪走一個星球的生命。如果你想要觸碰我們,融入我們,就一定要壓製住自己。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我相信你能做到。”
“……”
那團虛無始終靜謐無聲。
“那是海德拉?”
格蘭特·巴圖克愣住了。
他笑容甜蜜、熱情又飽滿的小公主,美麗強大、滄桑又清澈的永恒燈塔……
最初竟然是這樣的嗎?
一片空白的。
一片空虛的。
不在任何地方,又存在於任何地方的暗物質生命……
海德拉曾經以這樣的狀態,度過了百億年,直到被一個人發現。
“……我教不了她。”
記憶中的人漸漸模糊,下一次出現時藍膚色的宇宙守護者牽著那抹虛無,來到了一個穿著黑色夾克,滿身滄桑、憤怒、疲憊和迷茫的人身旁。
那個人有著一雙古老的眼睛。他單膝觸地,與站在宇宙守護者身旁的那團虛無對視。
“你找錯人了,甘瑟。”半晌他重複了一遍,“像我這種人……我怎麼能教好她。”
彼時的博士剛剛用一場曠世的爆炸結束了漫長的時間大戰,以毀滅自己的星球為代價。他殺戮的罪孽深重到無法洗清,他塌陷的靈魂以無法挽回的速度墜落深淵。
他自己就已經是走向末日的永恒黑夜,用什麼點燃一顆沉睡的恒星?
“不要妄自菲薄,博士。在我看來,你比我們這些切除了情感的人更適合教導她。”
甘瑟搖搖頭。
“正巧她需要一個外殼……趁這個機會,試著帶她四處走走吧。”
宇宙守護者們的確拿海德拉毫無辦法。
她的心靈和她的外表一樣是徹底的虛無,不哭不笑,不說話也不思考,隻是存在於那裡,像是宇宙在水中的一抹虛幻的倒影。如果不是宇宙守護者們曾經和她建立過思維鏈接,偶爾能夠感受到她的觸動,他們都要懷疑這是不是個死物。
為了維護宇宙公平而拋棄情感的宇宙守護者無法教給本就全知全能的海德拉任何東西。
但時間領主能。
最後一個時間領主像是注視怪獸一樣注視著那團虛影,手掌張開又握緊,還是下定決心,將tardis的信號頻道調整至了那道曾經帶領他找到海德拉的頻率。
博士深吸一口氣,發出了邀請——
“要和我一起旅行嗎?”
人影化作金光逐漸模糊,記憶向前邁進,下一秒,頭戴防護帽的博士出現在tardis的工房。
“你作為暗物質生命,本身就不該存在於宇宙的正物質側,但因為……”博士抿了抿嘴,“總之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副軀殼,就需要用到tardis的電路。”
tardis的全稱是“time aive dimensionspace”,她是時間領主製作出來的具有生命的飛船,可以穿越時間或在空間上進行瞬間移動。tardis內部設置有結構重置係統,像是一顆大樹孕育著名為“電路”的果實,每一顆電路都是最基本的基因材料,可以根據需要重建為任意粒子。
“我將用兩顆電路為你製作兩副擬態外殼,一副會承載你的身體、完全表達出你的真實模樣,另一副則由你自己決定。”博士翻出一本時間領主出品的幼兒大百科放到海德拉麵前,書頁翻得嘩嘩作響,“你喜歡哪種形態?桑塔人?星鯨?超凡智慧?哦……時間領主和瓦肯人就算了,還有……”
翻動在某一頁停止。
“哦,你自己選中了嗎?讓我看看——”
博士在看清那一頁之後愣住。
這種生物他再熟悉不過了……他曾與她們一道穿梭在浩瀚宇宙中,放聲大笑或擁抱哭泣,他充沛地愛著這種生物,愛著她們脆弱的生命和強大的靈魂,愛著她們那顆擁擠、混亂、愚昧又絢爛偉大的藍色星球。
他差點就忘了,他有過多麼澎湃的愛。
是人類。
沉默著注視這一切的史蒂夫·羅傑斯手指一顫。
從未見過人類的生命,選擇了人類作為她走向宇宙的起點。
即使有tardis的電路作為支撐,博士製作兩副擬態也用了足足百年的時間。
他修修改改,並時不時加上海德拉隻言片語的要求,最終她擁有了一雙和他一樣形狀的眼睛,高挺的眉骨和深邃的眼窩,瘦削的肩和蒼白的皮膚。
但她拒絕了他完美高挺的鼻梁,並選擇了金色的頭發和黑色的眼睛這件事讓黑頭發綠眼睛的博士耿耿於懷很久,然後把tardis裡所有有金發黑眼的第六任博士出鏡的照片全部藏了起來。
一個漂亮的人類姑娘漸漸在他手下成型。
能呼吸,能進食,會眨眼,會流汗,溫度低會起雞皮疙瘩,溫度高會發紅,甚至有著強有力的心跳和脈搏,就好像是真正存在的生命,有著正常的新陳代謝等一切生命反應的完美軀殼。
但也隻有外表。
海德拉幾乎從進入擬態外殼的那一刻就熟練地掌握了外殼的所有使用技巧,她能夠精準牽動每一絲肌肉,控製每一根發絲的服貼順滑,可是穿上這副擬態的海德拉依舊毫無活人的模樣。
她有著乾淨優美的嗓音。博士賦予她最悅耳甜蜜的嗓音,但她從不曾開口。
她有著黑眼睛。博士賦予她最漂亮的光彩和最清澈的虹膜,但那雙眼睛空虛得令人恐懼。
……這才是最讓博士頭疼的。
她從不好奇,從不熱情,從不要求,在他興高采烈向她展示絢爛的宇宙時她隻是用那雙無光的眼睛淡淡掃過,掃視之處時間停擺,萬物寂靜無聲。在她提前引發一場超新星爆炸、導致時空滿目瘡痍之後,博士不得不按照生命法庭的要求,將海德拉削弱為九個側麵,並將最危險的側麵嚴密封鎖。
但即使被一分為九,她仍然無懈可擊。沒有任何弱點,也就沒有任何敬畏,沒有任何敬畏,也就沒有任何行事準則。除了一開始的驚愕,她甚至不為被分割而產生絲毫情緒。她沒有**,沒有生命活下去的任何驅動力。
……簡直就像一位垂目映射世界的神。
可這並不是博士想要看到的。
他的心底埋藏著……想讓她熱愛這個宇宙的隱秘願望。
他不得不花了比一百年更長的時間,教她曆史,教她情感,教她規則,教她如何融入她的前輩留下的世界。他帶她看遍了整個宇宙:帶她從炮火紛飛的星係逃跑,帶她聆聽蘇格拉底的公開演講,帶她坐在星鯨上漫遊,帶她跑到世界邊緣蹦極。他從傷痛的過去裡拾回了他洋溢的熱情和滔滔不絕的習慣,興奮時他就忍不住手舞足蹈,而她隻是靜靜地觀察他的快樂,從不給予反應。
直到有一天。
博士和她無意間目睹了一個星係的滅亡。
“那是他的眼睛。”
她第一次開口了。
“什麼?”
毫無防備的博士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海德拉看著衰老的恒星死去,巨大的引力拖拽著璀璨的星雲向內坍縮,美麗的星球和絢爛的星塵被火焰燒成灰燼,落入逐漸擴大的黑洞之中。
她重複了一遍。
“那是他的眼睛。”
“誰的?”
“我的父親。”
海德拉轉過頭,主動與博士對視。
“不——海德拉——我不想看——”
博士似有所感連忙轉頭,卻被海德拉伸手掰回了臉。
金色的光芒在漆黑的眼睛裡流轉,博士避無可避,在那雙眼睛裡又一次目睹了那美麗生物靜靜消逝的場景。
那是他一生最大的遺憾。
“那片星係是他的眼睛。”海德拉靜靜看著博士因為滌蕩滿胸的痛苦而自責,“雖然他死去了。他還能借著眼睛看到,他還能從血液中感受到,但是現在,他的眼睛也死去了。”
“不……不要告訴我……”
博士羞愧地喘息著。
“他在哭。”
博士停止了呼吸。
已經百億年了,這百億年,他竟然一直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哭泣嗎……?
時間領主的兩顆心臟幾乎要被這個想法血淋淋掏出來。
“從那以後他一直很痛,他流淚的原因是因為實在太痛了……但當時的你和現在的你明明沒有流血也沒有蛻掉鱗片,你也在流淚。”
海德拉的手在博士臉上抹了一把,水光盤繞在她的指尖,映著星係死亡最後絢爛的爆炸,冰涼又滾燙。
“你撫養我,是因為那些淚水嗎?”
留著淚的博士突然意識到,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能夠把垂目映射世界的神從天上帶下來的機會了。
“不是。”
他不顧胸口的疼痛緊緊抱住了她,讓她感受他灼熱的心跳。
“我撫養你,是因為你不應該總是獨自一人。”
他發自內心說。
“這個宇宙隻有一位海德拉了,而我希望這唯一一位海德拉能夠擁有整個宇宙的愛。”
格蘭特·巴圖克站在旁邊淚流滿麵。
他曾認為自己隻配一直在泥濘的黑暗中爬行,一路向著罪惡和死亡而去。是海德拉讓他正視了他從未感到滿足甚至開心的人生,賦予了他生活的快樂和意義。她像是永不墜落的燈塔照亮了他迷茫的人生,用她寬廣的愛擁抱他走出荊棘和泥淖,但他從未想到——
她也曾如此需要愛。
從這一刻,他才模模糊糊真正理解了隻屬於海德拉的永恒空虛與孤獨。
黑發特工伸出顫抖的手,緊緊擁抱了那道安靜的幻影。
托尼·斯塔克紅著眼圈,環住他視若珍寶的家人。
落入溫暖的懷抱裡的海德拉舉著沾滿淚水的那隻手,蜷了蜷手指。
這是人類所說的擁抱嗎?
她默默想。
我喜歡這個。
她緩緩開口:“我能看到一切……過去、現在、未來,宇宙從出生到滅亡,生命誕生和衰老死亡,我無法分清時態……”
“那也是我能看到的。”
宇宙唯一幸存的時空領主打斷了還未說完的話,更深地擁抱了宇宙唯一幸存的海德拉。
“你不孤獨。”
在流淚的眼睛的見證下,兩個宇宙唯一的幸存者終於碰到了對方最柔軟的心臟。
從那以後,博士的身邊終於不是一片寂靜了。
他的快樂和激情逐漸得到了回應,海德拉開始嘗試接納他。她學著博士,在tardis裡蹦蹦跳跳,熱烈讚美壯麗的極光,對生命綻放大大的笑容。綁住還沒辦法控製時間力量的眼睛,她由博士牽著手,小心翼翼去觸摸綻放的花朵。拿著博士從宇宙集市買給她的糖果,她主動牽住博士的手,將手心的溫度調到足以讓兩顆心臟的時間領主感到溫暖的程度。
他們在宇宙中橫衝直撞,惹出一堆麻煩事,結識一群堅韌的人,靠愛和理解拯救世界,然後穿著毛茸茸的連體睡衣趴在床上,在溫暖的黃光下讀王子和公主的睡前故事。
“人類都像人魚公主那樣美好嗎?”
海德拉鑽進同樣毛茸茸的被子裡,強忍睡意問。
“唔……這可是個困難的問題。”
人類雖然有著種種問題,但也足夠好。
博士想。
所以他替海德拉揶了揶被角,輕快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