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破長夜,撞碎沉寂。
竹枝枝剛踏在小溪邊,掬水洗了臉。
抬首,天色熹微,枝葉之中露出一角彎彎飛簷。
他們不再耽擱,朝著莆田少林寺而去。
寺門大開,有兩個小僧人在低頭掃著石階上的灰塵落葉。
透過他們的身影,可見草木幽幽的庭院,煙火繚繞的大殿。
梵唱在耳,檀香撲來,端的是法相莊嚴。
楚留香等不及通傳,直接翻牆進去。
沒想到才翻過高牆,就有十來位灰衣僧人,將他圍堵住。
原本還在猶豫,不知翻寺院高牆算不算強闖民宅的竹枝枝,瞬間就跑遠助跳,腳尖在牆上蹬了幾下,雙手攀住牆頂,翻了進去。
動作快如清風吹拂,一下不見蹤影。
楚留香心裡不詳的預感越發強烈,他生怕自己晚了半分,局勢便不可挽救。
因此,他毫不客氣地將十來位僧人,直接丟給陸小鳳他們。
“我先去了。”盜帥踏風而起,如飛鶴縱身,掠過側院林木。
涼風從他手背擦過,冰涼一片。
花滿樓和陸小鳳橫手,攔住了想要前去追楚留香的人。
掠過小院,穿過林木,便見一纏繞長竹的短牆。
楚留香腳步不停,踏著竹葉,翻身落在寂寂小院。
竹枝枝緊隨而來。
——她實在是怕無花狡猾,滑膩溜走。
小院一角,栽了一片鳳尾竹。
竹子緊挨假山,旁邊有小池點綴。
無花和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僧人,就坐在旁邊的石桌上。
桌上茶具已擺好,茶香嫋嫋。
天峰大師剛把茶杯湊到嘴邊去。
“慢著!彆喝!”楚留香大喊。
天峰大師的手一頓,朝他們看去。
他的臉上沒有半分波瀾,似乎這樣的異變,都不能讓他生出半點情緒。
楚留香一時之間,話都噎在了喉嚨裡。
無花跟著轉臉,看向他們二人,笑道:“原來是香帥和竹姑娘到了,不如一起坐坐,試試貧僧泡茶的手藝。”
楚留香快步走近,勉強笑道:“天峰大師。”
“原來是楚留香。”天峰大師笑了一聲,“請坐。”
竹枝枝抱拳道:“見過天峰大師。”
“這位姑娘也坐。”天峰大師笑道。
他似乎半點也不覺得,一個小姑娘出現在他少林寺的後院裡,有任何不妥。
天峰大師重新端著茶杯,往嘴邊送。
“大師!”楚留香忍不住伸手製止天峰大師的動作。
——失禮,總比害了性命要強。
“香帥這是做什麼?”天峰大師一臉不解地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勉強笑了笑,道:“在下新學了一門獨到的泡茶手藝,想讓大師幫忙品鑒一二,大師不若稍等片刻,一同品鑒?”
他這借口,聽著實在有些蒼白。
幸得天峰大師並不計較,將手中茶杯放下。
無花垂眸,不語。
楚留香便從煮水重新開始。
黃銅小壺裡倒了瓦罐封存的新雪水,被放置在石桌旁邊的紅泥小火爐上。
炭火明明滅滅。
楚留香被火光映照著手背,微熱。
這點子溫度,讓他回過神來,掛上了慣常的溫柔笑臉。
他笑道:“水還沒開,大師暫時也喝不上茶,不如楚某給大師講個故事助助興?”
天峰大師的眼睛半閉著,沒有說話。
楚留香便開始講了。
他講的,自然就是天楓十四郎和李琦的故事。
“楚某聽說,當年收養了天楓十四郎大兒子的人,便是天峰大師。”
天峰大師慢慢睜開半閉的眼睛,看向楚留香:“你說的沒錯。”
楚留香接著道:“這個孩子,就是無花大師,是麼?”
天峰大師眼裡露出點悲色:“不錯。”
他也將自己所知道的,娓娓道來。
竹枝枝聽了半天,終於開口了:“天峰大師,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比如,無花想要害他。
天峰大師隻是閉上了雙眼,念了一句佛號。
這時,楚留香忽然意識到,天峰大師或許並非一無所知。
“大師,你……”他忽然有些動容。
一直沒說話的無花,突然道:“師父,弟子先借一步,和香帥說幾句話。”
楚留香思忖幾秒,應了。
他始終還是不忍心在這個老僧人麵前,將無花揭穿。
竹枝枝朝天峰大師欠身道:“抱歉了。”
她抬手,將這裡所有的水都潑了。
——預防萬一嘛,萬一無花下毒在瓦罐裡呢。
——少女覺得,這種事情,他是真能乾得出來。
做好這件事情之後,她也跟著他們,朝後山而去。
天邊忽地飄來厚重烏雲。
電光閃了閃。
天光未能穿破雲層,反倒是被黑雲壓了回去。
天地變得迷蒙,山風大作。
衣服狂卷,獵獵地響。
花滿樓和陸小鳳也甩掉了那十來個僧人,和黑珍珠一道朝這邊來。
“怎麼樣了?”花滿樓關切道。
“天峰大師沒事。”竹枝枝先說了這句話,安定花滿樓的心。
接著,她將剛才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花滿樓在心裡默默歎息。
一個人的選擇,總還是要自己背負起責任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