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黃沙吹霧。
天地一片昏黃陰暗。
竹枝枝他們已到了邊城。
這座城遇到了沙塵暴,分明是白日,卻比黃昏還要沉。
邊城其實並不是這座城的名字,這座城沒有名字。
隻是它坐落在沙漠邊緣,才被這樣叫。
這裡原本是一處廢棄的城鎮,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又被人收拾起來了。
因此,城裡十間房屋,就有七八間是空的。
七八間空的房屋裡頭,又有六七間已成廢墟,住不得人。
整座城裡頭,隻有一座食肆,幾間亮了微弱燈火的屋子。
竹枝枝他們直奔食肆。
許久沒有吃飯睡覺,就算是鐵人也快要熬不住了。
沒錯,自打從那家山野小店睡了一夜之後,他們又連夜趕路,沒休息過。
食肆裡麵很吵鬨。
竹枝枝一進門,就注意到了角落裡一身黑衣,臉色蒼白的男人。
他的頭發很亂,衣服很舊,人看起來有些憂鬱。
他獨自坐在邊上,安靜得和吵吵鬨鬨吹牛皮的江湖人格格不入。
他像極了遙遙的冰山,輪廓分明又孤冷。
少女注意到彆人,彆人也會注意到少女。
注意少女的人,並不少。
除了角落裡黑衣的蒼白男人,所有的人在少女踏進食肆的一瞬間,都忍不住看了過去。
森林的單純小鹿,跑到了吃人的大沙漠,那可是一件無比稀罕的事情。
比這家食肆的老板娘,是個清冷美人,還要稀罕。
灼熱的眼神,眨也不眨。
花滿樓眉頭微鎖,側身擋住。
清冷美人就在櫃台後麵,有些不太熟練地打著算盤。
聽到食肆安靜了一瞬,她下意識抬起頭來,看向門口。
“這裡隻能打尖,沒法住店。”清冷美人說話就像是四月的雨,落在心頭,自有一股涼意。
對方頓了頓,補充道:“要是想住店,自己去外麵找間還沒有人住的房子,勉強湊合一下,還不要錢。”
陸小鳳還在門外抖落身上沙塵,楚留香又在不動聲色地打量環境。
花滿樓便溫聲回答:“多謝姑娘提醒,不知這裡,有什麼吃的?”
清冷美人點了點自己背後的牌子:“瞎嗎?不會自己看?”
竹枝枝鎖眉看她。
“抱歉,在下確實是個瞎子,什麼也看不見。”花滿樓臉上還是掛著一抹笑容,並沒有因為這句話有絲毫改變。
少女往前兩步:“我花神絕對是個好人,你用不著對他那麼凶。”
清冷美人似乎沒想到,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會是瞎子。
她有些懊惱地夾了一下眉頭,抿唇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戳你痛處的。我這裡隻有牛肉麵和羊肉泡饃,你們要什麼?”
多日相處,對所有人胃口都了如指掌的竹枝枝道:“兩樣都要,來五人份。”
並非存心的惡意,少女也不會多加計較。
清冷美人有些意外,但還是提醒道:“我們這裡的食物,分量特彆大。”
“沒事,我們有個能吞下一頭牛的人在。”竹枝枝指了指剛進門的陸小鳳。
抖完一身沙的陸小鳳:“?”
作甚又壞他風評。
好吧,這話他說過。
浪子朝清冷美人露出個和善的笑容來。
清冷美人看了一眼,點頭,在後麵的牌子上拍了幾下。
“勞煩自己找位置坐。”她說話的語氣好了不少。
大概是還愧疚著。
食肆裡麵也有大部分地方還沒修繕好,隻整出來六張桌子擺在大堂。
後麵一團看不清楚的黑漆漆廢棄地,像是蟄伏的野獸躲藏著,令人心裡發毛。
桌子不是方方正正的,而是小長桌,一桌能坐六個人。
六張桌子,已滿了五張。
竹枝枝他們彆無選擇,坐到了黑衣蒼白男人那桌。
“兄台,搭個桌。”楚留香抱拳笑道。
黑衣白臉男沒說話。
楚留香便厚著臉皮坐到了他旁邊,其他人也陸續落座。
竹枝枝和黑珍珠一起坐,她側麵是花滿樓,對麵正是黑衣白臉男。
少女沒看對麵,她一坐下就閉上了眼,呼吸逐漸綿長。
陸小鳳隔著一張桌子,小聲問花滿樓:“她又睡著了?”
花滿樓點了點頭。
楚留香有些愧疚地說道:“連累你們了。”
“楚兄這是說的什麼話?”陸小鳳說道,“難道我們之間的交情,還需要這樣客氣?”
“是我的錯,”他展顏笑道,“我去拿酒向大家賠罪。”
楚留香說著就要起身。
這裡的老板娘是個姑娘家,他不好意思總是勞煩她。
他不好意思,倒多的是人好意思。
“老板娘!拿一壺酒來。”有一位紫衣劍客,大手一揮,毫不客氣。
清冷美人頭也不抬,隻道:“酒就在樓梯口擺著,離你最近,你是沒有手,還是沒有腿?”
芊芊玉指伸手往後一敲。
楚留香抬頭去看。
隻見掌櫃背對著的牆壁上方,掛著一道長布寫好的橫幅,上書:本店老板窮,請不起人,入門處看指示圖,一切自助。
陸小鳳也扭頭去看,覺得老板娘真是有趣。
可紫衣劍客顯然並不覺得,他隻覺得屈辱,且找茬道:“這世界上,哪裡有客人要酒得自己拿的道理?如果我說我非要你倒酒不可呢?”
清冷美人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
楚留香和陸小鳳同時露出個笑容來,準備隨時搭救。
隻是不等他們出手,一隻粗瓷茶杯就撞上了紫衣劍客的牙。
沒錯,是牙不是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