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紅雪是站著的,吸入濃煙不如兩人多。
他翻身躲開,卻是一個踉蹌,撞到了牆壁上。
牆壁竟是一扇門。
門扇打開,裡麵漆黑幽深。
暗色將傅紅雪吞噬。
門“轟隆”一響,又被關上。
沒多久,濃煙散儘,一雙繡著金線的靴子,踏了進來。
靴子的主人彎腰,將少女抱起。
金線靴子後頭,踏出兩雙黑靴子。
黑靴子一左一右架起花滿樓的手臂,隨在金線靴子身後,往裡麵走去。
裡麵是一片幽暗。
幽暗中,有藍色火焰跳躍著。
踏——
踏——
沉穩的腳步聲在微弱藍焰中回響。
少女被輕柔放到榻上。
那是一張奢靡華麗的塌。
精雕細琢漆金銀,寶石鑲嵌軟羅鋪。
在灰撲撲的室內,擺上這樣一張軟榻……
嘖。
若然不是撞鬼,那便是此間主人——有大病。
睜開眼的竹枝枝是這樣想的。
她睜開眼時,室內兩束藍焰在跳躍。
寶石在微弱火光下,竟也流轉著纏絲一樣的光芒。
眼觀目之所及的陳設,華美精致,還有梳妝台和一些散落的首飾,應當是西域王宮哪位公主的寢室。
不見她花神也不見傅紅雪,隻見一個人。
一個被她抓住手腕的人。
——是石洞主。
“你想做什麼?”少女麵具後麵的一雙眼,清澄晶亮,不像是中了迷煙的模樣。
“果然。”石洞主沒有回答少女的問題,隻是笑道,“你沒有中迷煙。”
竹枝枝看著對方,不說話。
“你還是那樣聰明。”石洞主被少女扣住手腕,卻不顯半點驚慌。
他甚至將另外一隻手,枕在膝蓋上,托著自己的腮幫子,饒有興致地看著少女。
“讓我猜猜,你原本打算做什麼?”石洞主話裡,也隱隱有幾分興奮。
“你是不是想著,將計就計,看看誰設下埋伏,順道混進來,摸清楚情況。”
“畢竟我對你們了如指掌,可你們卻對我一無所知。”
“這樣確實太不公平了。”
“所以你看……”
“就算我知道是個陷阱,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我還是去了。”
他說話時,語氣很溫柔。
若是仔細一點聽,會發現這種說話節奏,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竹枝枝翻身半蹲在榻上,手上力度加重。
她眼神凜冽:“不要模仿我花神,你永遠也不會是他。”
少女聲音平靜,像是陳述事實。
這樣的語氣,比激烈的否認,還要令人心涼。
石洞主嘴邊的笑意淡了,他仿佛自言自語一般,道:“是麼?”
那聲音很輕,在空曠的室內,一下就飄走了。
似乎從未出過口。
“這麼說,那鐵片是你做出來的?”竹枝枝絕不顧忌他的情緒。
石洞主將自己的情緒收好,又掛出個少女看不見的笑。
“是啊。”
“是我做的。”
“那些人……都是我殺的。”
竹枝枝蹙眉:“你並不後悔?”
石洞主笑出聲來:“善良的姑娘喲,他們都是要殺你的人。”
“難道……你還要為這樣的人討公道?”
竹枝枝道:“公道不公道,不是我來評判的,既然這裡有專門管轄的衙門,就輪不到你來濫殺無辜。”
“可倘若此刻刀下懸著的人頭,是你至親至愛,你唯有殺了那惡人,才能救刀下的人,那又該如何?”石洞主說這話時,頗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架勢。
分明,被抓住的人是他。
竹枝枝毫不猶豫道:“不管刀下是何人,若是能確定持刀的人是惡人,那便殺惡人救人。”
她站的是法理,不是無理。
她自律要的是無私,不是無情。
她上下求索的是公義,不是絕義。
如此。
而已矣。
少女堅定的眼神,從未曾偏移過分毫。
石洞主驀然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殺惡人!”
他猛然收住笑聲,咬牙道:“那我殺惡人救你,錯在哪裡?”
“那人在火場外想要殺你,我便殺了他。”
“還有那個誰在酒館裡麵要殺你,我殺了他。”
“上官飛燕將你綁去,想要殺你,我也殺了她。”
“胡楊林裡那些馬匪、鏢師,他們都是想要殺你的人,我殺了他們。”
“我做錯了嗎?”
“啊?”
石洞主的情緒越說越低,說到最後,頗有幾分可憐無助又委屈的意思。
“錯了。”
“你錯在身為始作俑者,假意慈悲。”
竹枝枝垂眸看那個幾乎要趴到榻上的人,內心毫無波動。
石洞主的身軀在顫抖。
瞧著像是在悲泣。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
少女內心沒有波動,手上也穩,一動不動。
即便石洞主倏忽湊上來,透過兩幅麵具,用自己通紅的眼睛,盯上她。
少女依舊沒有波動。
“你的心真硬呐……”石洞主眼睛彎起,溫柔低聲喊道,“枝枝師姐。”
竹枝枝眼神淩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