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來了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呢?
基本上大多數小孩子都知道。
那是一個有關信任的,富有教育意義的寓言故事,很簡單。
用簡潔的語言來概括就是,一個孩子經常用狼來了去糊弄人,讓大家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去救他,但是到後來大家都不信任他了,當有一天,狼真的來了的時候,沒人相信他,最後,小孩就被吃掉了。
橘霧香說完了這個故事,瞥了一眼看不清眼神的太宰治,問道:“太宰先生沒有聽過這個故事嗎?”
其實比起這個問題,她更想問對方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故事,這似乎和他們要調查的事情並沒有什麼聯係。
穿著一身駝色外套的黑發青年沒有說話。
他就那麼站在那裡,眼神左右,一句話也沒有說,曦光落在他身上,風聲被拉長,橘霧香看到他鳶色的眸光在光影中顫動。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是在好半天後聽到了他低低地,一聲微不可聞的感歎:“是這樣啊。”
——“修君,聽過狼來了的故事嗎?”
那道平靜的,沒有任何期待的聲音再度在他耳邊響起,太宰治眼睫輕垂,睫羽壓著眸光,表情鎮定地有些可怕。在這種極致的沉默中,有細碎的畫麵從另一段被時間遺忘了的記憶中被剝落,然後一片片地掉落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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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到達附近的一家餐廳,月見裡月見向餐廳的服務員要了些熱水,然後頂著對方目瞪口呆的臉一把把熱水都澆到了自己身上。
水是從頭頂往下澆的。
原本有些乾了的發梢再度變得濕噠噠的。
月見裡月見淋著一頭水,對著表情複雜的服務員道了聲謝,然後又問他要了紙巾。
沒等服務員將紙巾拿來,一方手帕就已經先一步遞到了她麵前:“如果不嫌棄,就用這個吧。”
熟悉的聲音,月見裡月見伸手抹去臉上水漬的動作卻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喊出對他的稱呼——
“小姑娘這樣亂糟糟的樣子可不好。”隻是對方比她先一步打斷了她想要說的話。
月見裡月見將那個稱呼在喉嚨口吞咽了好幾次,這才低著頭,啞著聲音應了聲:“……恩。”
她接過他遞來的手帕,道了聲謝,然後借著擦拭頭發的動作將眼睛裡的濕潤慢慢逼了回去。
乾手帕很快就被濕漉漉的頭發打濕,月見裡月見整理好心情,這才抬起頭,看向站在自己麵前戴著單片眼鏡,無論四季總是一身黑色大衣,一條駝色圍巾的老爺子:“謝謝您。”她這麼說。
廣津柳浪的眼神很溫和。
他的頭發梳的整整齊齊的,露出額頭,脖頸處黑色的領結露出襯衣一截白色的衣領,看上去既風雅又穩重,文質彬彬的,像個老派紳士,一點都不像五十歲的男人。
月見裡月見記得自己曾經吐槽過他一把年紀還總用發油,以後說不定會禿。
那個時候老爺子就斂起笑容,將手握成拳,在她頭上輕輕一敲,說:“零用錢減半。”
她也全然不怕,笑嘻嘻地撲上去抱著他撒嬌:“爸爸我錯啦。”
對著她的時候,老爺子的冷臉總是維持不到一分鐘,他總是很難對她生氣。
他對她的態度一直是溫柔且縱容的。
雖然月見裡月見知道,那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因為她像他十多年前去世的女兒。
但無可置疑的,他對她真的很好——他是真的把她成了另一個女兒來看待。
在月見裡月見模糊的記憶裡,她的父親是個自由又熱愛浪漫的男人,他在風趣幽默的同時也極富包容,所以才會為了她的母親心甘情願地退居後線,操持家務。
但廣津柳浪卻是個紳士古板的男人,一板一眼,在家務上手忙腳亂的。
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共同處。
隻除了一點——他們都愛她。
第一世的時候,從撿到她到她死亡,他隻對她發過兩次火。
一次是她不聽勸地非要進港|口|黑|手|黨,還想去太宰治手下做事,另一次則是她跟著太宰治出門約會,卻在約會途中充當了一回誘餌,雖然隻是被劃傷了手,但依然被廣津柳浪狠狠罵了一頓。
她從來沒見過他發那麼大的火,如果不是還留著幾分理智想到太宰治是他的直屬上司,老爺子是連帶著自家女兒出門,結果女兒轉眼就變成了誘餌的罪魁禍首也想一頓痛罵的。
廣津柳浪可以說是最不讚同月見裡月見和太宰治戀愛的人了。
作為下屬,他無疑是尊敬著這位港|口|黑|手|黨中史上最年輕的乾部。
但作為一個父親,他卻很清楚地知道,這個人會讓他的女兒受傷。
月見裡月見天不怕地不怕,就連福澤諭吉和森鷗外她也不怕他們生氣,她唯獨隻怕一個人。
——那就是廣津柳浪。
但即便如此,她也永遠都不會知道。
在第一世的時候,在她死去後,那個又一次失去了女兒的男人有多絕望。
他同樣也什麼都毫不畏懼。
他隻怕一點——那就是失去他的女兒。
十多年的廣津柳浪失去了一個女兒。
十多年後的他又同樣失去了一個女兒。
那時候已經死去的月見裡月見永遠也不會知道,身為一個父親,廣津柳浪有多後悔,又有多痛恨自己。
那種疼痛深入骨髓,以至於時間倒轉,他對著太宰治也始終存著一份芥蒂。
——這是傷害了他女兒的人。
哪怕記憶被遺忘,但那種植根在靈魂上的感覺卻無法磨滅。
就好像現在,在看到月見裡月見的那一瞬間,廣津柳浪的心口就無法控製地湧起一種失而複的喜悅。
溫柔的埋怨溢出他的心頭,他既想罵她,又想責怪她,但最想的還是把抱抱眼前的小姑娘。
——她一定吃了多苦,她一定想趴到他懷裡大哭一場。
毫無證據的,但廣津柳浪的心裡就是那麼確定著。
那種生為父親的責任感在第一時間壓倒了他的理智和警惕心,讓他對著渾身濕透了的月見裡月見遞出了手帕。
他其實很想和她多說幾句話,隻是想到他們隻是陌生人,廣津柳浪又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想和她說話,月見裡月見同樣也想和他多說幾句話。
她已經很久沒看到過廣津柳浪了,在第三世想不通的想要報複太宰治後,她就一直刻意避開了他。
因為她知道港|口|黑|手|黨對他的重要性。
隻要她想對太宰治出手,那麼廣津柳浪和她就絕對不會是同一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