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蒼水呷了一口釅茶:
“論天下糧草,相裡家占一半,因為他們手握《仙農全書》,所以不隻善育粟稻草料,還能製造出無量海這樣的丹藥。”
各大世族能夠在這亂世中鼎立,沒點立足之本是做不到的。
九方家是兵道大家,有獨門兵道術;鐘離家是煉器大家,手握《仙工開物》,掌握天下最厲害的煉器術;而相裡家也算祖上闊過,《仙農全書》便是他們的發家之本。
琉玉笑了笑。
這不巧了嗎,她下一步正想著如何對付相裡家呢。
“您的意思是,要對相裡家下手,奪《仙農全書》,想辦法讓九幽這個不毛之地也能自給自足?”
慕蒼水卻在此時抬眸。
那雙渾濁發灰的眼眸,在這一瞬迸發出一種異樣的神采。
“不僅如此,隻有滅掉相裡家,才能將九方家的糧草供給和丹藥供應攥在我們的手裡,才有可能撼動九方家!”
茶盞輕叩案幾,撞出沉悶聲響。
琉玉麵上笑意微斂。
“……九方家?”
“尊後出身於陰山氏,應該很清楚九方氏對陰山氏的虎視眈眈。”
蒼老皸裂的手指攥著案幾一角,慕蒼水定定望向琉玉:
“九方氏雄心壯誌,圖謀
已久,您以為他們為何如此熱衷於攪亂九幽局勢?當真是心懷天下嗎?”
“不,不是,九方家不像陰山家那樣有富甲一方的財富,也不像鐘離家掌握天下法器,他們最擅長的就是打仗!”
“九幽越強大,大晁百姓就越需要九方家,九方家的地位就越穩固,但九幽不能真的強大,因為九方家不會為了出兵九幽而折損自家實力。”
一旦樹立起九幽這個敵人,九方家宣稱要保護大晁,向百姓和商戶多征稅便有了理由。
為了抵禦九幽妖鬼,推舉更厲害的修者入朝為官,讓帝主賜下更多田地,也更名正言順。
“不會太久,尊後等著看吧,”慕蒼水情緒重歸平靜,“這次九幽一統,九方家必會借此機會趁機牟利。”
琉玉在慕蒼水的眼中看到了這樣的洞察力,也看到了自己的驚愕。
慕蒼水說的這一切,琉玉都很清楚。
但這是因為她重活了一次,所以才能猜到九方家接下來的動作。
對於外人而言,此時的九方家明麵上沒有任何動作,最多隻有些與玉麵蜘蛛往來的風聲。
而慕蒼水,卻已經將九方家的盤算猜得清清楚楚。
“您……對九方家似乎很了解?”
臉上皺紋遍布的老者輕笑:
“畢竟出身世族,略略了解一些。”
這可絕不是略略了解的程度。
“老身本以為尊後聽到這些會很驚訝,但尊後的反應似乎跟我想的有些不同。”
慕蒼水定定審視著琉玉,試探道:
“莫不是尊後已經早料到了這些?”
琉玉回過神來。
她本想追問慕蒼水的身份,但想了想還是算了。
不管慕蒼水是什麼來曆,一個對九方家的思維了如指掌的人,她都必須留在身邊。
“差不多吧,”琉玉絲毫不心虛地認了下來,指尖次第點了點膝蓋,“如你所言,回到最根本的問題,還是在相裡家,和他們手頭的《仙農全書》上。”
慕蒼水不知琉玉是重生了一遭,才心中有數,聽了這話,隻對琉玉又高看一等。
家族興旺,果然還是要看子孫後代的本事。
陰山氏當年不過是個養馬的小族,如今能成這樣的豪族大宗,光看他們家這位大小姐的本事,便可見緣由。
“尊後可是已經有了謀算?”
琉玉想了想,對朝鳶道:
“替我傳外麵的西陵城城主,丹髓。”-
墨麟那一箱子神
玉終於清洗乾淨。
“尊主。”
朝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丹髓與懸鯉身後,驚得兩人差點亮出武器。
墨麟見朝鳶的目光落在丹髓身上,想了想:
“你家小姐讓你喚她?”
與朝暝朝鳶這對雙生子相處久了,墨麟也能大致猜到這位不愛說話的姐姐的意思。
沒什麼表情的朝鳶認真點頭。
丹髓打量著眼前的玄衣少女,見她點頭時乖順無害的模樣,一時很難聯想到妖鬼之間所傳聞的那個“尊後身邊砍人如切瓜”的親衛。
懸鯉幸災樂禍:“某人背後說壞話被尊後發現咯。”
丹髓卻神色坦然:“當麵我也照樣敢說——勞煩姑娘帶路。”
朝鳶轉身,帶著丹髓走過回廊。
她承認這次能剿滅降魔派妖鬼,這位尊後居功至偉。
若沒有她在鬼戲仙遊祭上頂著刺殺,吟誦魔語穿過九幽幾大主城,還有此刻正在鄴都公開玉麵蜘蛛罪行的下屬朝暝,就算他們殺了玉麵蜘蛛,降魔派也還會選出新的領頭人。
可她對這位陰山氏出身的尊後還是不夠信任。
尤其是見到尊主對她太過信任的樣子。
這些神玉對於那位尊後而言,與尋常的戰利品或許沒什麼不同,隨手便可拿來送人。
但丹髓看到這些玉,想到的卻是那些采玉妖鬼的艱辛。
繞過回廊,半掩的內室中,丹髓看到幾名女使正在替那位尊後穿衣挽發。
即便她從前在無色城時曾經見過這位尊後的模樣,可當屏風旁的人影緩緩轉向她時,丹髓還是感受到了那種瑰麗容色迎麵撲來的震懾感。
“你就是西陵城城主?”
“……是。”
丹髓回過神來,姿態舒展地麵向琉玉:
“不知尊後喚我有何吩咐?”
女使溫柔有力的手在琉玉的發間穿梭,很快便挽出一個複雜但不累贅的發式。
琉玉也在打量眼前的丹髓。
她的身量與男子相差無幾,個子很高,清瘦但四肢有力,一舉一動都英姿颯爽,沒有任何的扭捏做派,也不會像男子一樣粗魯。
模樣生得更是有種雌雄莫辯的秀美,尤其是額上魔角,襯得靈秀五官平添幾分英氣。
是個非常特彆的女子。
琉玉抿出一個微妙笑容:
“丹髓城主似乎對我頗有幾分意見?”
見琉玉一上來就挑明了這件事,丹髓反而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但旋即她便綻開
一個爽朗笑容。
“嗯,一點點吧。”
琉玉親自給她斟了杯茶,放在她手中時,丹髓嗅到了一縷幽幽熏香。
真好聞。
“是因為墨麟將玉山繳獲的神玉都贈給了我,你們擔心我隨意揮霍這些珍寶,浪費了妖鬼們的心血?”
丹髓有點意外。
一抬眸,對上的是一雙笑意盈盈的杏子眸,瞧不出是喜是怒。
她心頭有些打鼓,但斟酌片刻,最後還是坦然道:
“尊後說得沒錯,我的確有此念頭,妖鬼們采玉不易,這些神玉若是拿來做武器,丹髓沒什麼可說的,但我聽聞大晁世族生活奢靡,多以玉屑為食,這些神玉磨成玉屑服下,就太浪費了些,還望尊後三思。”
真是坦然到沒有半點心機呢。
琉玉心中感慨。
又轉念一想,若不是這樣的性格,前世這個丹髓也不會鑽研百年,隻為研究能在九幽這片土地上生長的粟稻仙植。
但琉玉之所以記住她,卻不隻是因為這件事。
不知想到什麼,琉玉眸光一轉,眨眨眼道: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喜歡墨麟,所以討厭我呢。”
正喝茶的丹髓頓了頓。
下一刻,茶水噗嗤一聲從她口中全噴了出來。
“咳咳咳咳——”
外麵的回廊上,已經知悉琉玉計劃的慕蒼水準備離開玉山,卻在轉角剛好撞上朝內室而去的墨麟。
錯身而過時,不知想到了什麼,慕蒼水忽然叫住他。
“尊主,有一句話,老身自知有些唐突,可還是不得不勸諫一句。”
墨麟停下腳步,回眸默然望著她。
“老身知曉你與尊後年紀尚輕,但你與尊後皆是胸有抱負之人,且不可將大好年華都浪費在床榻之間——”
墨麟波瀾不驚的眉眼動了動。
慕蒼水神色鎮定,仿佛這不是什麼夫妻隱私,而是國家大事,肅然道:
“敦倫之事不可太頻繁,也要顧念尊後的身體。”
墨麟很輕地嘖了一聲:
“關你什麼……”
“一周一次即可,有時間我定會如此勸諫尊後的,告辭。”
微張的嘴停滯一息,緩緩閉上。
再開口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