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湘蘭這棟兩層小樓,是那種典型的方方正正的老式設計。
客廳擺一張餐桌,一張布沙發,電視櫃上是一架頗有年代感的大屁股電視機,除此之外,僅餐桌與電視間立一扇博古架,上麵稀稀落落放一些針線、課本、老式磁帶機……
寧枝此刻就站在那博古架前,她下意識拿起那磁帶機放在手裡按了按,裡麵沒裝磁帶,隻噠噠響了兩聲。
寧枝沒在意,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那窗,那玻璃上映出的男人有種朦朧而不真實的感覺。
最近網絡上流行一種若有若無的“氛圍感帥哥”,大概就是那人隨便往哪一站,不用看臉,光看他呈現出的氣質,便知這人一定是個大帥哥。
然而這氛圍多依靠外力,諸如口罩,諸如角度,真的放到現實生活,那真有幾分見光死的意思。
然而此刻,寧枝腦中卻不知為何,偏偏想到這五個字。
奚瀾譽這人真是有種神奇的能力,哪怕一件並不合身的浴袍,也能讓他穿出一種時裝秀場的高級感。
寧枝深呼吸,兀自平複心情。
背後隨意站著的奚瀾譽忽然出聲:“你躲什麼?”
她哪兒躲了,寧枝抿下唇,再說,這也不能怪她啊,寧枝轉身反駁,“明明是你自己沒好好穿衣服。”
奚瀾譽聞言,垂眸看了眼身前係得好好的腰帶,淡聲問:“哪兒沒穿好?”
寧枝噎了片刻,索性一咬牙,指了指他那敞開的衣襟。
奚瀾譽了然,微微蹙了下眉,“你這衣服太小,一會兒張屹送新的來。”
奚瀾譽這話講得理所當然,寧枝一時竟無從反駁。
她默了片刻,將那句“誰叫你看起來這麼瘦,結果胸.肌.卻這麼大”給憋了回去。
……
雖然這是棟兩層的小樓,但能住人的房間卻隻有三個。
寧枝的,外婆的,媽媽寧蔓的。
但外婆和寧蔓的房間給奚瀾譽住總歸不合適,寧枝想了想,隻好將他領到二樓她自己的房間。
寧枝順手幫他推開門:“這是我的房間,挺乾淨的,你要是不嫌棄就在這先將就住一晚?”
奚瀾譽銜了根煙,聽見她這樣介紹,似來了點興致,他往屋內看了眼,懶懶散散問:“你的?”
寧枝點點頭:“去北城上大學之前,我都是住這裡。”
說實話,寧枝給奚瀾譽的那件浴袍並非隻有一點不合身,而是非常的不合身,就他這隨意地往門框一倚,他那兩條大長腿就幾乎一半都露在外麵。
寧枝儘量將視線放在他臉上或是這屋內彆的地方。
但奚瀾譽就渾然沒這種局促,不知是氣質襯的,還是他實在太處變不驚,寧枝根本沒從他臉上見到任何類似於尷尬的情緒。
他剛洗過澡,估計是沒擦乾,此刻額發微濕,還在往下淌水,但這瞧著不顯狼狽就算了,竟還有種剛完事的清爽感。
等等。
寧枝怔了下,被自己這想法驚到。
她甩甩頭發,一定是因為前幾天,她瞄了兩眼鄭一滿給她推薦的粉色文學,不然她怎麼可能會產生這種可怕的聯想。
寧枝趕緊眨了下眼睛,將這不健康的思想從自己的腦海中剔除。
奚瀾譽轉身進屋,他唇頰略凹,微眯著眼吸了口煙,那銀絲邊的眼鏡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細小的碎光,叫他看上去有幾分類似野性的不羈。
她渾然不知寧枝的這些小想法,隻將煙叼在嘴裡,在屋裡隨意看了看。
最終,他停在她那落了些灰塵的書架前。
這架子上其實沒放什麼東西,大都是寧枝從前用的一些課本與課外書籍。
奚瀾譽隨手拿了本,靠在旁邊的書桌上翻閱。
寧枝立刻有種自己的青春在多年後被窺探的羞恥感。
想了想,她沒有掩上門出去,而是站在奚瀾譽身旁,夠了頭跟他一同看。
這樣,哪怕有些她忘記的中二抑或青春疼痛的言論,她也好在旁邊為那時的自己辯解幾句。
好在,奚瀾譽拿的是一本數學課本,上麵隻有寧枝工工整整的筆記,以及那學到煩躁時,刻意使力劃下的幾道斜杠。
奚瀾譽似覺得無聊,將這書放回去,又抽了本課外書。
這本書籍寧枝已想不起究竟看沒看過,隻隱約記得,好像是初中時,有位轉學的同學送給每個人的禮物。
隨著奚瀾譽翻開的刹那,寧枝也將臉湊過去。
她們挨得不算近,但絕對不遠,這距離恰好讓寧枝既感到安全,又能看清那紙張上的字。
奚瀾譽無聲將書朝她歪斜了一些。
翻過某頁,兩人的目光齊齊落在那被熒光筆自己塗過的字塊上。
奚瀾譽將書合上,偏頭問寧枝:“小時候很受歡迎?”
坦白講,當看到那被刻意塗出的“我喜歡你”四個字時,寧枝內心升騰的第一個想法是,這本書她果然沒看過;第二個想法是,隻有少年人才會用這樣隱晦的方式表達愛意吧。
除此之外,寧枝好像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或許,寧枝歎口氣,她真的是一個不太懂得如何對待愛的人。
寧枝看向奚瀾譽,認真想了想:“這麼說可能有點欠揍,但我上學的時候真的不太關注這些,大概是有那麼段時間經常收到情書來著。”
奚瀾譽側頭問:“之後?”
寧枝想到那場景,不由笑了聲:“之後我就拜托同桌幫我還回去,她還情書很有一手,既可以不傷彆人的自尊,又能讓他們心甘情願收回去。”
奚瀾譽聽了,將那本書歸還原位。
他沒再拿新的,隻轉身,微微俯身,將麵前的窗推開。
寧枝發現,他似乎格外喜歡站在窗前抽煙。
遠遠看去,此刻的他,就像一張沉默的剪影。
畫麵空無一物,隻有那窗,那人,那高懸的月。
今晚莫名追溯了一把青春,
寧枝有些意猶未儘,
微側身去問身旁的奚瀾譽:“你呢,你上學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問題拋出去,卻久久未得到答複。
奚瀾譽看著窗外漆黑如墨的夜,半晌,將煙碾滅嗤了聲。
他看眼寧枝,嗓音和著那夜色,顯得格外的縹緲:“睡覺去。”
寧枝有些微的不滿:“什麼,不應該禮尚往來嗎?”
她明明知無不言,怎麼到了他這,就成了閉口不談。
寧枝沒動,奚瀾譽輕輕搡了下她的肩,分明是她的房間,她卻被下了變相的逐客令。
寧枝覺得更無語了。
她邁步將門帶上,未曾回頭,因而並未看到,房內奚瀾譽那近乎沉默到與黑夜融為一體的模樣。
像今晚的雲,染上一層濃重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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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枝住在奚瀾譽對麵,那是寧蔓生前的房間。
這麼多年過去,她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夜不能寐,然而不知是她真的累了,還是這房裡總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熟悉氣息,寧枝很快便陷入沉沉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