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的車內,響起“刺啦”一聲。
寧枝用餘光往旁邊瞄了眼,發現奚瀾譽已不再看她。
他下頜線繃緊,正垂眸翻閱手上的文件,而那車窗玻璃上,映出他一張淡漠,毫無情緒的臉。
雖然這是他的一貫表情,但兩人相處這麼久,寧枝還是能敏銳察覺出,奚瀾譽這平淡的表情下,他真實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壞。
寧枝仔細感受了一會兒,發現……他好像有點生氣?
寧枝微微皺眉,她都暗示成這樣,他竟
然也沒解釋。
那是不是說明,她在胡思亂想的這一切,其實都隻是她想多了?
既然這樣,寧枝苦惱地咬了下唇,奚瀾譽又到底在氣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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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難以捉摸。
這是寧枝初見奚瀾譽時,她對他脾性的形容詞。
如今,兩人同居將近半年,寧枝再次加深了對他的這一印象。
她實在搞不清楚,索性放棄。
兩人一路無話,回去後各回各的房間。
他們之間,其實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種狀態了,說一點都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但寧枝躺在床上,努力琢磨了一晚,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最終,反而將自己搞得沒睡好。
第二天一早,寧枝疲憊地睜開眼,她艱難爬起來,坐在床上攏了把亂糟糟的頭發。
寧枝深深發覺,不光是奚瀾譽古怪,就她自己,最近都變得有點不像她了。
寧枝對著那麵有些斑駁的牆壁默默呼出一口氣。
感情什麼的,真的好煩啊。
寧枝今天要去墓園,起得比平常是要早一些。
她下樓洗漱,習慣性開冰箱,準備弄點吃的,視線略過餐桌,寧枝頓了下。
桌上不知何時已擺好早飯,看著像是奚瀾譽做的,但他好像不在屋裡,是已經走了?
寧枝站在原地,看了眼那早餐,她不由伸手摸了下鼻子,心裡突然變得脹脹的。
什麼啊,寧枝垂斂眼眸,這個人不是在生氣嗎?
……
墓園位於南城郊區,距離寧枝現在住的地方大概半小時車程。
她先去附近的花店買了束白色山茶,再打車過去。
出於寧蔓的影響,寧枝對於白色的山茶花亦有偏愛,但自從寧蔓去世,外婆傷心過度,院內那棵長勢喜人的山茶樹便被移走了。
這也是為什麼,上次在平城,寧枝一眼便看到何姨院內那棵山茶樹的原因。
那跟她記憶中的,實在是有些太像了。
今天說是起得早,但這兒那兒的一耽擱,再加上路上有些堵車,等寧枝到時,已經差不多九點多了。
但這裡是墓園,就算這個時間點,裡麵依舊靜悄悄的,近乎沒什麼人。
寧枝抱著花進去。
所過之地,那一方方沉重的石碑,和那簡簡單單的寥寥幾行字,便能輕易概括,逝者生而為人的一生。
寧枝來的次數太多,路線熟悉到就算閉眼也一樣能找到。
每次過來,寧蔓墓前都是乾乾淨淨的一片。
就好像她這個人,愛的時候赤誠勇敢,走的時候亦乾脆到不留餘地。
寧枝如往常那樣將花放下,她那腳步微微地一滯。
因那墓前,擺放著一束新鮮的菊花,花瓣一點兒都沒蔫,明顯是剛送來不久。
寧枝不知是誰,四下看一圈,除開幾位她不認識的陌生人,便隻剩
墓園內呼嘯而過的,那格外寒涼的風。
或許是媽媽的哪位舊人吧。
寧枝背過風,攏了下覆在麵上的頭發,俯身將那束花重新放上去。
她站了一會,聲音好輕,像是比那風還要縹緲,捉不住似的,“媽媽,我好久沒來了,你會不會怪我?你最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我?()”這自然得不到回應,如果你很想,就給我托夢好不好?你知道嗎,自從你離開,我好像就沒怎麼夢到過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難道你真的覺得死亡是解脫,所以才一點都不留戀嗎??[(()”
風聲忽然變大,一下一下地將寧枝帶來的山茶花卷起,四散而去。
寧枝看著飄落的花瓣,有些迷茫,“媽媽,忘記告訴你,我結婚了,不過跟你的婚姻不一樣,我沒有放棄什麼,也沒有追求愛情。嗯……怎麼說呢,奚瀾譽他好像什麼都有,但唯獨缺少對我的感情,不過這樣挺好的,因為我也是一樣的嘛。”寧枝頓了下,撇嘴,“不,其實不能這麼說。他對我還是挺好的……我好像……也不是很排斥跟他相處……”
寧枝看著墓碑上寧蔓的照片,輕輕開口,企圖尋求一個答案,“媽媽,你說我們這樣,叫什麼?”
……
寧枝回去時,見到那束菊花的主人,錢維遠。
他穿一身黑,神情肅穆地站在墓園外,好像是在等什麼人。
不過,當寧枝預備轉身換個出口,那背後響起的急切的聲音讓寧枝明了,錢維遠是在等她。
寧枝真的不太願意麵對他,尤其還是在這裡。
她轉身,語氣譏誚,“媽媽去世這麼久,你現在才來緬懷,會不會太晚?”
錢維遠在錢思宇的攙扶下,朝她走近一步,“枝枝,是爸爸不好。”
寧枝皺眉,下意識捂著包往後退了一步。
黃鼠狼給雞拜年,錢維遠十有八九沒安好心。
錢維遠顫顫巍巍朝她走了幾步,開始打感情牌,“枝枝,爸爸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當年……我確實是對不起你媽媽,我今天過來,就是想跟她道個歉。但是那時,那時我原本也不想離婚啊,是她非要離。你現在剛結婚,不明白我們那時的艱難,其實我跟你媽媽走到後來那樣,我們彼此都有很大的責任……”
寧枝嗤了聲,“什麼責任?替出軌的丈夫擦屁股的責任嗎?”
錢維遠麵色尷尬一瞬,“你一個小姑娘家,講話還是注意些。再說,我跟思宇媽媽,那是離婚後才認識的。小蔓會體諒我的……”
寧枝無意與他辯駁這些,嗓音不自覺發冷,“抱歉,這件事我替媽媽做主。她不會接受你的道歉,更不會原諒你的過錯,她當然也沒有體諒你的義務。”寧枝看了眼對麵那輛熟悉的車,繼續說,“錢維遠,如果你是誠心過來看媽媽,如果你真的後悔,真的想認錯,那你不會不知道她最討厭的就是菊花。她已經走了這麼多年,你為什麼還要來惡心她?當然,如果你隻是以此為名接近奚瀾譽,那我直接明了地告訴你,我不光不會幫你,
() 我還會努力吹一吹枕邊風,讓你的日子更難過一點。”
錢維遠聽完,一時無話。
倒是錢思宇裝了這麼久,早就憋不住了。
他一瞬逼近,惡狠狠看著寧枝,“姐,我勸你最好讓你老公放棄對錢氏進行董事會重組,不然……你猜我如果告訴他那件事,他會不會介意?”
寧枝胸.口.劇烈起伏,記憶仿佛又回到那個暴雨夜,她那樣絕望,那樣無助,甚至在她幾近崩潰的邊緣,錢維遠這個父親,也始終堅定地,站在他這個兒子身邊。
寧枝用力握拳,強迫自己儘量平靜,她直視錢思宇,絲毫不畏懼,“你大可去講,你看他是介意我還是厭惡你?”
話畢,肩膀被人用力一握,她被按進一個堅實的彌漫著淡淡煙草氣息的懷抱。
很熟悉的感覺,令寧枝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的身體仿佛知曉尋到依靠,那緊繃的指尖終於控製不住地戰栗起來。
就在她努力深呼吸時,她手腕也被捉住,奚瀾譽指腹在她手心不經意地擦了一下,隨後,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插.進她的掌心,與她嚴絲合縫地十指交握。
那股顫意終於被止住。
寧枝不由握緊,感到那丟失的力量,從四肢百骸重新湧入。
她站定,胸腔內有種悲憤與快意交織的情緒。
這就是媽媽從前愛過的人,陌路殊途,麵目可憎,連那最後的安寧都不肯給她。
錢思宇沒料到奚瀾譽會過來,更沒料到會在這樣的場合,這完全超出他的計劃,他神情顯出慌亂,不知該怎麼辦。
錢維遠見狀,出來解圍,試圖打圓場,“奚總,您也來看阿蔓?”
奚瀾譽沒搭理對麵這兩人。
他低頭,深深看了一眼寧枝,這是兩人第一次這樣,緊緊貼合,毫無縫隙,手心像愛人那般交握,而她沒有絲毫的抗拒。
此刻,屬於彼此的溫度在掌心間緩緩地流淌。
那微涼的感覺,也因為用力相握的掌心,而變得溫熱起來。
奚瀾譽眸色漸深,手臂驀地使勁,攬著她肩的那隻手緊了一下,將寧枝又往自己身前帶了帶。
是更親密的姿勢,也是無聲保護的態度。
空氣似乎停滯一秒,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因不同的緊張而屏了下呼吸。
奚瀾譽抬頭時,已全然換了副麵容,他不再溫柔,目光迫人得可怕。
他掃了眼麵前的錢思宇,再開口時,嗓音仿佛淬過冰,涼得嚇人,“說說,究竟是哪件事,值得你這麼威脅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