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60(重寫)(2 / 2)

奚瀾譽“嗯”了聲,看眼外麵,兀自將那問題吞下。

他轉身,拿起座位上那把黑色長柄傘,一手啟開車門,一手撐開傘。

寧枝不禁朝他看過去。

奚瀾譽腕骨嶙峋,很好看,他撐傘時微微用力,手背青筋在黃昏雨霧的映照下,深深凸起。

淡青的,根根分明。

兩人到時,奚躍霆已等在原地。

見到他們,他哼了聲,彆過臉,一開口便是訓斥,那矛頭直指奚瀾譽,“到現在才來,今天是什麼日子,你不知道?”

奚躍霆說完,並不要他們回答。

他腰背佝僂,頹態儘現,在用人的幫助下,沉默得,走進雨裡。

這一刻,他不過是個失去妻子與兒子,獨身至今的古怪老人。

不過這念頭隻在寧枝心頭盤桓一瞬,因為接下來,在抵達陳嵐因墓前時,奚躍霆便將這矛頭對準了寧枝,“嵐因最喜歡孩子,也不知道你們

結婚到現在都在乾什麼?”

寧枝聽了,默默在心裡修改對奚躍霆的印象:一個古怪的封建的令人討厭的老人。

奚躍霆剛說完,奚瀾譽便不動聲色替寧枝將這話題擋了。

他開口,嗓音混著雨霧,有點沉,“是我的問題。”

奚躍霆那雙渾濁的眼看過來,“你有什麼問題?”

奚瀾譽不避不讓,“跟您當初以為的問題一樣。”

奚躍霆臉色鐵青,最終拐杖狠狠觸地,那渾濁的雨水混著泥濘,險些弄臟寧枝的裙擺。

奚瀾譽側身替她擋了下。

三人在這墓前靜默良久,直到天色徹底沉下來,奚躍霆才乘車離開。

走前,他吩咐奚瀾譽,“你再去看看小清。”

待奚躍霆那輛車的聲響從這山間消失,寧枝偏頭問,“小清是誰?”

奚瀾譽神色淡淡,“我弟弟,他們的親生兒子。”

寧枝一瞬想到,當初她與奚瀾譽回奚家老宅,那黑漆到令人窒息般的小屋中擺放的兩張黑白照片。

寧枝斟酌一下用詞,“他為什麼……”想了想,她用了個比較委婉的詞彙,“……離開?”

山裡有些黑,奚瀾譽攬著寧枝的肩,他們並肩走進黑暗中。

過了好一會,奚瀾譽才迎著風,回答這問題,“意外。”他順道解釋,“陳嵐因接受不了打擊,一年後,生了場大病,一起去了。”

私下裡,奚瀾譽並不怎麼喊父親母親。

他們之間,關係複雜,絕非用一個簡單的不親密可以概括。

照顧他們,更多的,則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責任感。

寧枝皺眉,沒說話。

她其實不大明白,既然親生兒子沒了,奚躍霆應當重新將精力放到奚瀾譽身上才是,可是為何,她好幾次見他,都覺得奚躍霆對奚瀾譽有種近乎仇視一般的心理……

奚瀾譽瞬間看出她想法。

此刻,他整張臉隱在黑暗裡,在這孤寂的落雨的山間,看起來便格外的寂寥。

他近乎自嘲般笑了聲,“小清跟我關係不錯,出事那晚,家裡隻有我跟他,所以……”奚瀾譽沉沉呼出一口氣,喉結微滾,閉一下眼,“沒有人能夠證明,那真的隻是個意外。”

奚瀾譽幼時,在無孔不入的指責中,一度陷入日複一日的夢魘。

他曾自我懷疑,那個意外是否真的與他內心潛藏的卑劣性有關。

多年前的那個黃昏,小清被同學邀請出去玩,他是否應該再三勸阻,甚至,在他不許他出去的情況下,他是否應該更儘心地看顧他,而非轉道去書房看書。

他是不是真的,在某個瞬間,在他尚未意識到的時刻,他期待過,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在小清出事後,奚瀾譽被這些問題反複糾纏。

以至於後來,他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不像個十幾歲的少年。

寧枝聽完,抓著奚瀾譽的手緊了又緊。

在這一刻,她對奚瀾譽的心疼簡直到達了頂峰。

寧枝可以理解,在巨大到難以承受的悲痛麵前,人會有一種下意識的自我逃避,他們會將所有的過錯轉嫁到他人身上。

可是,可是。

寧枝緊咬下唇,奚躍霆怎麼可以,那時候奚瀾譽才多大,他也隻是個孩子啊。

那可是一條人命……

他們怎麼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得將他扣到奚瀾譽的身上。

甚至,自我欺騙久了,他們竟然騙到連自己都相信……

寧枝胸口劇烈起伏,他為奚瀾譽生氣,為奚瀾譽不值,更多的是,她為奚瀾譽感到委屈……

憑什麼呀,就因為一句生恩沒有養恩大,他就應該承受這些嗎。

寧枝抓著奚瀾譽的手,踮腳。

驀地,她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事實上,她確實是流著淚,在這個連風都很涼的夜晚親吻他。

給他一個溫熱的時隔多年的吻。

那個二十多年前,沒有人心疼的少年,那個默默舔舐傷口,孤身一人,來到她麵前的少年……

寧枝想——

沒有人心疼他,她來心疼。

沒有人在乎他,她來在乎。

她恨不得穿越過去,告訴那時的奚瀾譽。

你很好,真的,非常非常好,比所有人認為的……都要好。

不要自責,不要厭棄。

你隻是個孩子啊,一個孩子,本是不該承受這樣多的。

山間,夜晚,風輕。

奚瀾譽托住她的腰,給她借力,他偏頭,吻掉她眼角的淚水,悶笑聲,“怎麼還哭了?”

寧枝因激烈的情緒而說不出話。

奚瀾譽看她一眼,深深歎口氣,將人摟進懷裡。

他嗓音磁沉,在昏暗雨夜,在周圍的映襯下,他講話有種近乎歎息一般的清幽質感,“之前不告訴你,是怕你多想,可現在把你弄哭,我又覺得,我真是個混蛋。”

……

一直到回彆墅,寧枝的情緒都不大對。

她一直撇著嘴,很消沉,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不,剛剛在路上她已經哭過。

現在雙眼紅通通,像隻被欺負狠了的小兔子。

可奚瀾譽壓根還沒來得及欺負她……

寧枝任由奚瀾譽牽著自己穿過長廊,去餐廳吃飯。

依舊還是上次那間。

這園子太大,寧枝也不知奚躍霆在不在。

她隻覺得心裡堵得慌,甚至有主動打通電話,為奚瀾譽扮演一回正義女神的衝動。

所以這頓飯,寧枝怎麼可能會有胃口。

奚瀾譽喂一勺,寧枝便機械地咀嚼,到最後,她將碗一推,隻看著他,也不肯再吃了。

奚瀾譽傾身捏捏她的臉,“好了,我真的沒事,彆難受了,嗯?”

寧枝吸吸鼻子,看向他,嗓音有點悶,“……你為什麼不

吃?”

奚瀾譽笑了笑(),哄她?(),“那你陪我再吃點?”

寧枝點點頭,將東西都往他麵前推,“你多吃一點,我喜歡看你吃飯。”

不知是不是為了寧枝那句話,奚瀾譽倒真的比平常多喝一碗湯,才將筷子擱下。

兩人就這樣互哄,倒也沒真餓著。

飯後,寧枝仍舊懨懨的,她心中,隻覺得既心疼又難過。

奚瀾譽初始給她形成的印象越強大,這些近乎生鏽般的往事給她造成的衝擊便越發讓她難以接受。

明明,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她以為,他有著令所有人稱羨的童年,他應該生來,就擁有旁人所無法得到的一切。

她天真的認為,奚瀾譽這樣的人,不過是因為一開始便高高在上,才會缺失正常人般的共情能力。

可是……不是,不是這樣。

竟然完完全全不是這樣……

……

一直到那間奚瀾譽的小院,寧枝才稍微回過一點神,她揪著他的衣擺,拽了下,垂眼,悶聲問,“我今晚……也住這嗎?”

上次她明明住在單獨的一間房子裡。

奚瀾譽看她一眼。

這小姑娘,今晚不會要為了他偷偷哭吧。

他停下腳步,輕笑聲,故意逗她,“上回說一周後搬,不如……”他湊到她耳邊,嗓音低沉,“……就從今夜開始?”

寧枝抬頭,她看著奚瀾譽,無聲吞咽一下,沒有回答。

月光下,她肌膚瓷白而細膩,像奚瀾譽某次拍下的宋代名窯,珍貴非常。

奚瀾譽俯身,心瞬間便軟得不像話。

他在她眼角,輕吻一下,柔聲說,“騙你的,今晚不……”

話還沒說完,寧枝卻忽然深吸口氣,她急切地去拽他的領帶,微微用力,向下拉。

她湊近,說,“奚瀾譽,我們試試吧。”

寧枝曾聽說,愛一個人最高的境界是心疼。

她不確定,自己目前對奚瀾譽是否談得上愛。

其實對這段感情,她自始至終都懷有太多太多的不確定。

但是,在今天,在現在,在此刻,寧枝迫切地想讓他擁有些什麼。

以前,沒有人愛過他,沒有人從不在意回報地給他點什麼。

但是現在,寧枝想,既然沒有那個人,那她就來做第一個。

近乎實在一瞬間,奚瀾譽看向她的眸光轉深,他呼吸頓了下,熱熱的,滾燙的,撲在寧枝發紅的麵上。

片刻,寧枝伸手,她在淡白的月光裡摘掉奚瀾譽的眼鏡,用力摟住他的脖頸,她近乎急切地,將自己的唇貼上去。

同時,她指尖輕抖著,去解.奚瀾譽襯衫最上方的那顆銀色紐扣。

寧枝輕輕地,她吻過他的唇,眼中含淚,顫聲說,“奚瀾譽,我們……做/吧……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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