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寧枝睡到六點五十便被揪起來化妝。
她有些生無可戀,被按在椅子上,無力掙紮,打著哈欠問,“……為什麼這麼早?”
寧湘蘭“哎喲”聲,“祖宗哎,人家新娘子三四點就起了,你能睡到現在,就知足吧。”
鄭一滿附議,“就是,要不是奚總不讓喊你,我恨不得五點就去敲門,薅你起來了。”
寧枝敏銳捕捉到這句話裡的信息,扭頭問,“奚瀾譽來了嗎?”
寧湘蘭說:“早來了,萬事俱備,就差個媳婦咯。”
寧枝霎時便不困了,反催促說,“那你們快點化。”
寧湘蘭點下她額頭,笑著罵她沒出息。
饒是寧枝底子好,化妝師依舊在她臉上折騰了半天,又加上換晨袍拍照,寧枝這瞌睡便在這一連串的流程中徹底被一掃而空。
待她換上龍鳳褂坐在屋內等時,寧枝忽然覺得,當這天真的到來,內心震蕩過後,與之而起的,便是踏實與安穩。
衛浮了領著一群人吵吵嚷嚷進來,大家不怎麼敢為難奚瀾譽,但刁難刁難衛浮了還是很敢的。
首當其衝便是鄭一滿。
要論下手,還是自家人最黑。
鄭一滿的問題一個賽一個死亡,從紀念日問到第一天穿的衣服,最後,直接問昨天她塗的什麼口紅。
衛浮了聽了,大為崩潰,“祖宗!你昨天都不在家,我怎麼知道你塗的什麼顏色的口紅!”
門內門外,一群人哄堂大笑。
氣氛被鄭一滿炒得十分熱烈。
寧枝看著那扇門,她清晰分辨出哪道聲音屬於奚瀾譽。
寧枝小聲同鄭一滿提前商量,“你一會彆太為難他。”
鄭一滿正滿屋子找地方藏寧枝鞋呢,聞言恨鐵不成鋼,直接朝門外喊:“奚總,你到底給我們枝枝灌了什麼迷魂湯,這還沒出門呢,胳膊肘就往外拐!”
寧枝臉“唰”一下變紅,小聲爭辯,“我沒有!”
奚瀾譽嗓音隔著房門傳進來,沉穩有力,落進寧枝耳中,“就知道老婆疼我。”
寧枝捂了捂耳朵,默默閉嘴。
她實在不想在這麼多人麵前再被揶揄一次。
門內門外激情對峙。
鄭一滿頂著壓力死活不開門,衛浮了沒辦法,看向身旁一臉淡然的奚瀾譽,“怎麼辦,紅包塞也塞了,好話也說了,你這老婆還是不出來啊。”
奚瀾譽拿出手機,低頭操作一番,敲兩下門,對內喊話,“鄭小姐,麻煩看一眼微信。”
寧枝看向鄭一滿。
隻見她點開手機,嘴唇張大,那國粹眼看呼之欲出,但她顯然想到今天是什麼日子,硬生生又給憋了回去。
奚瀾譽問:“鄭小姐,還滿意嗎?”
鄭一滿狂點頭,“滿意滿意。”
奚瀾譽:“那勞煩鄭小姐把門打開?”
鄭一滿:“好嘞。”
寧枝一瞬有點無
語,“剛剛也不知道是誰放大話,說這門半小時要能開,就是她能力不到位。()”
鄭一滿回頭瞄了寧枝一眼,反正我看你也想嫁得不得了。‰()_[(()”鄭一滿舉了下手機,故意開玩笑,“誒,講真的,你要再說,我拚著這合同不要,也肯定為你守住這扇門。”
寧枝立即丟了塊糖砸過去,“快開啦,我腿都麻了。”
鄭一滿笑著躲開,走過去將門打開。
那門打開的一瞬間,奚瀾譽進來抱著寧枝就想走,寧枝摟著他脖子掙紮,提醒道,“……鞋,還有鞋。”
奚瀾譽睨了眼鄭一滿。
鄭一滿躲在衛浮了身後,絲毫不慌,“合同隻包括開門,可沒說鞋子也要啊。”
奚瀾譽掃了眼屋內,寧枝順著他視線看過去。
鄭一滿大喊:“枝枝,你不準幫忙作弊!”
寧枝收回視線,朝奚瀾譽眨眨眼,“我什麼都不知道。”
奚瀾譽笑一聲,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晚上再收拾你。”
那鞋子最終還是奚瀾譽找到的。
一隻藏在衣櫃最裡層的大衣口袋裡,另一隻就大剌剌塞在床上那方正紅色被褥裡。
鄭一滿主打一個膽大心細。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反正是叫奚瀾譽耽擱了一會。
奚瀾譽找到鞋,坦然半跪在地,拉過寧枝腳踝,像往常她累了時那樣,熟練為她套上。
寧枝垂眸認真看他,沒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耳垂。
那手腕頃刻便被奚瀾譽按回去。
下一瞬,他轉過身,蹲下,背著寧枝出門。
路過大門時,寧枝看著寧湘蘭,突然有點鼻酸。
反倒老太太見她這樣,嫌棄似的揮揮手,“行了,彆矯情了,過兩天不是還回來?”
話是這麼說,待看著兩人進電梯,老人家還是躲在屋裡偷偷抹了會眼淚。
不過隻一會,她又欣慰得笑出聲。
……
宴會廳定在北辰旗下的高端酒店,位於北城市中心,一寸土寸金的地方。
尋常這裡訂個位置都難,今日索性直接閉門謝客,用來給自家老板辦婚禮。
眾人方一邁進去,入眼即是鋪天蓋地的紅玫瑰。
北城名流在此聚集,大家言語間笑稱,奚總還真是千金博美人一笑,這北城今日所有的玫瑰花怕是都在這了吧?
有專承包這差事的站出來澄清,不止北城,還有隔壁幾l市連夜運來的。反正,咱一般人可不舍得掏這個錢。
那人還說,不光這些呢,今兒市裡還專門有人分發玫瑰。說完自顧自感慨,反正我跟著奚總做事這些年,是沒見他這麼上過心。
有人聽這話,酸了酸,這錢維遠命可真好,兒子不行,還有個女兒攀高枝。
這立時便被人反駁,話不能這麼說,這裡麵門道深了去了。
旁邊湊過來問為何,快詳細講
() 一講。
那人扔出個話頭,卻不肯再詳談,滿臉諱莫如深得搖搖頭。
眾人嘴上或心裡罵他故弄玄虛。
正談笑間,宴會廳大門啟開。
一道光束打在新娘子身上。
寧枝一手挽著鄭一滿,一手攙著寧湘蘭,緩緩向裡走。
很快有人注意到沒有錢維遠。
能混到這層次的哪個不是人精,眼珠子一轉,便明白其中深意,登時也沒人再問,一起默契地將這話題揭過去。
寧枝倒是無暇顧及場內諸多陌生麵孔,從進門開始,她便一直在默默深呼吸。
她小小聲,嘴唇不動,一邊走一邊說,“怎麼辦,我手好像在抖。”
鄭一滿趕緊將她握緊,“穩住,千萬不能摔。”
寧枝深呼吸,“我好緊張。”
寧湘蘭拍拍她的手,笑:“第一次結婚,緊張難免的。”
寧枝,鄭一滿:“……”好像有點道理。
好在,這幾l步路有驚無險走完。
在寧湘蘭將寧枝的手交到奚瀾譽手上時,寧枝的緊張頃刻便化為了一瞬的感傷,那在家中沒流出來的眼淚此刻全都落下。
寧枝顧及場合,哭得無聲無息。
奚瀾譽示意外婆放心,他俯身將她眼淚一滴滴擦去,柔聲哄,“彆哭了老婆,外婆看著呢。”
寧枝抽抽鼻子,深呼吸,將這情緒壓下去。
其實也不是想哭,就是氣氛到了,她眼眶發酸,寧枝揉了下眼睛,覺得好了許多。
不知怎的,好像跟奚瀾譽在一起越久,她的心情便越發外露。
大概被愛就像尋到靠山,可以肆無忌憚。
這婚禮現場,一切以舒服為主,雖說有個控場的主持人,但節奏大都還是聽從奚瀾譽指揮。
兩人交換過戒指,奚瀾譽看眼主持人,勾下唇,問,“現在,我可以親吻我的新娘了嗎?”
這種請求,主持人哪有說不的道理。
奚瀾譽向前邁一步,一點點掀開寧枝麵上的頭紗。
兩人視線對上,皆從對方眼中望出一絲發自內心的笑意,奚瀾譽不禁輕笑聲,一手捧住她的臉,以無比珍視的姿態吻上去,虔誠親吻他的新娘。
平靜的海麵泛出漣漪。
是有人攜光而入,擁抱這片幽深的海域。
亦如此刻。
……
灌酒這事不至於對著奚瀾譽,就算是必要的,奚瀾譽也以過會要開車為由,全都推了。
衛浮了很自覺得上前,全替他擋了。
大家都是男人,心知肚明,新婚之夜若是醉酒,那得是畢生的遺憾。
奚瀾譽攬著寧枝的腰,隻呆了一會兒便尋了個借口,帶著人離開。
他在這場合一向有種遊刃有餘的遊離感。
可以踏入,抽身也快。
寧枝被他護著向外走。
她的敬酒服是長款魚尾樣
式,一寸寸包裹她曼妙身形,在燈光下,宛如波光粼粼的美人魚。
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叫人移不開目光。
裙子有點長,奚瀾譽看一眼,眸光微動,微微俯身,將那裙擺提起,連著人一同塞進車的副駕駛。
兩人就這麼自婚禮現場逃離,接下來便是他們的獨處時刻。
寧枝坐在車內,看眼駕駛座的奚瀾譽,忽然撐著頭問,“昨晚幾l點睡的?”
奚瀾譽在綠燈間隙偏頭看她一眼,意味深長反問,“你就想著這個?”
寧枝故意問:“那想什麼?”
奚瀾譽捉了她的手,送至唇邊親了親,“比如,”他指腹緩緩摩挲她腕心,嗓音沉緩,意有所指,“做點新婚夫妻該做的事?”
寧枝忽然想到前幾l天某書給她推的帖子,她笑了下,開玩笑回,“比如我們一起數份子錢?”
紅燈最後一秒,奚瀾譽威脅似的看她一眼,以口型,一字一頓,“待會收拾你。”
寧枝才不會怕他。
她笑出聲,拉過奚瀾譽的手,湊過去親了親。
奚瀾譽反抓過她的手,緊緊反握。
北城今天是個好天。
寧枝撳開窗,看向外麵倒退的建築物,燈紅酒綠,霓虹閃爍。
她一瞬有些感慨。
好像在多年之後,重新找尋到家的含義。
在這裡,在北城,有幾l處她熟悉的地方,有幾l盞為她而亮的燈火。
這便足夠。
或者,這也是生活存在的意義?
一晚沒回來,北江灣發生了一些微小的變化。
一看便知是何信芳堅持,而奚瀾譽默許。
寧枝不由笑了笑,他在結婚這件事上,還真是心口如一地不願出現瑕疵。
不過,寧枝想了想,好像除了那些時候,他這人倒是一直挺表裡如一的。
剛剛喝了點酒,寧枝一進來,便覺得有些口渴,她拎著裙子去冰箱裡找水喝。
剛喝完一小瓶,正準備放下,那瓶子便被奚瀾譽抽走,仰頭將剩下的那部分喝完。
一滴水珠順著他鎖骨彙入。
兩人甚至沒有眼神交彙,隻靠冰箱幽涼燈光下掩藏的吞咽聲,便能知曉對方此刻最真切的想法。
寧枝不由吞咽了一下。
在這瞬間,奚瀾譽忽伸手,捏住她下頜,指腹微微摩挲,停頓一霎,終於盯緊她眼眸,他略有些急切地,俯身咬上她的唇。
因為剛喝過冰水的緣故,唇齒間交換的氣息有種凜冽的意味。
像冬日穿堂而過的風,暴烈得不講任何道理。
寧枝被激得瑟縮一下,後背挨上桌角。
撫在她腰間的掌帶著種侵略的意味。
一寸寸,迫得寧枝仰頭,屏住呼吸。
柔軟沙發將其籠罩。
某種微涼觸感令她不自覺扣了下掌心。
一種拉伸,彎曲,寧
枝摟住奚瀾譽脖頸(),小聲求饒∮()_[((),“彆,我還想把這裙子留個紀念。”
奚瀾譽吻一下她耳垂,低聲哄說,“月莊了我處理。”
隔著朦朧月色,她皮膚現出一種脆弱的瑩白,由上自下俯視時,羸弱感更甚。
像上好玉瓷。
需得捧在掌心,小心嗬護。
奚瀾譽以極為珍愛的姿態,拎起那魚尾裙擺,穿過掌心,逶迤於沙發,地毯。
恰如山茶一夜盛開。
前夜雨珠墜落。
柔軟,易碎,美麗,奪目。
奚瀾譽指尖觸碰她的臉,溫柔地,克製地,親吻她。
寧枝睫毛輕顫,不由地也去回應他。
新婚夜晚的每一個瞬間都屬於彼此。
寧枝恍然間憶起兩人初見,那時在醫院停車場。
她對奚瀾譽的評價為,“清絕孤冷,一捧微涼的月光”。
可現在,她擁抱他,更仿若擁抱某種炙熱的信念。
一種令她相信,世間好物,亦可堅牢的深切信念。
曾經獨自看過的電影,奚瀾譽後來也重新陪她看過。
或許人的心境果真隨環境而變,寧枝再看時,那大團圓的結局已能讓她倚在奚瀾譽懷中,發出會心一笑。
對的人總會來到。
他們從對方的眼中,望見彼此滾燙的模樣,兩人心照不宣得,在夜晚交換一個纏綿的吻。
寧枝想,大抵從遇見奚瀾譽那時起,她的人生便已開始寫下圓滿的第一筆。
而如今,則是濃墨重彩的最後一筆。
那一抹筆墨無限延長,直至生命儘頭。
她用力擁抱他,擁抱的又何嘗不是圓滿本身。
那是獨屬於寧枝的,奚瀾譽永恒而持久的偏愛。
枝頭掛月,星光高懸。
寧枝仰頭親一下奚瀾譽,嗓音輕軟,“晚安,老公。”
奚瀾譽笑一聲,將人摟進懷裡,親親她發頂,啞聲回,“老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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