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苑小區位於城東,是個近三十年高齡的老小區,外牆斑駁,覆滿碧綠的爬山虎。
春日傍晚,忙碌一天的人們披著橘色晚霞歸家,空氣中飄出炒菜的香味,新翻修的中心公園裡,放了學的小孩嬉鬨玩耍,聲音斷斷續續傳到了江棠承耳中。
他站在一樓一戶人家的小院裡,小院裡種了些菜,最顯眼的卻是一株成年人手臂粗細的海棠樹。
海棠每年四到五月開花,花期將近,綠葉掩著待放的花苞。
“二百八十一、二百八十二、二百八十三百……”
江棠承一邊拍球一邊數數,不時停下來望向一個方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身後站著一個身形微胖的老人,正是錢司壯的母親。
錢母看了一會,對江棠承說:“乖崽,跟奶奶回屋吧。”
江棠承抹了把額頭的汗,聲音帶著小孩特有的奶味兒:“我等爸爸。”
錢母有些心疼。江棠承性格隨江來,看著軟其實很有主意,錢母隻好說:“那你不要亂跑,就在院子裡玩,奶奶去看看湯好沒好。”
“嗯,知道。”
江棠承乖乖應聲,見錢母彎腰去看菜地,又問:“奶奶,你要拔蔥嗎?我幫你。”
江棠承拔了幾根翠綠小蔥,錢母拿著便進了屋,他繼續拍球,抬頭的頻率越來越高,瞳仁裡藏不住的期待。
他在等一輛黑色大車。
印象裡,每次江來過來接他,都是坐一輛黑色大車。
他一邊拍球一邊數數,等快數到四百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車從前方拐入視野,車型比一般的轎車要大。
肯定是江來的車!
江棠承眼睛亮了,扔下皮球跑到院子最前麵,扒著圍欄,眼珠隨著那輛車轉動。
車駛近,和江來平時坐的那輛一樣,緩緩停在了院門前。
車門打開,江棠承忍不住了,喊道:“爸爸!”
秦鬱上一隻腳落地,聽到這聲“爸爸”,身形一頓。他下了車,這才看到圍欄後頭的江棠承。
圍欄高一米二,江棠承遺傳了江來的長腿,個頭遠超同齡人,稍微踮腳就能看到外頭。當看清秦鬱上的臉後,他立刻意識到認錯人,臉不易察覺地更紅了些。
秦鬱上視線落在江棠承身上,第一反應是小孩長得可真漂亮。
臉蛋被夕陽曬得微紅,鼻頭在擦汗時沾了土,一頭微卷的短發隨風輕輕晃著,睜大眼看著他,顯得乖巧又可愛。
除此之外秦鬱上並沒有其他想法,視線停留兩秒便移開,向上打量麵前這棟樓。
太久沒回來,他有些分不清是哪一棟。
司機從車窗探頭:“秦先生,是這裡嗎?”
秦鬱上眯眼分辨了一會,終於確認前麵那棟樓才是,說:“還在前頭。”
司機說:“您上車吧,我開過去。”
沒兩步的事,秦鬱上不想再坐車,便道:“我走過去,你在這裡等我。”
司機道好,將車子熄火,下車活動一下。他剛才也聽到了江棠承那聲爸爸,見小孩長得可愛,起了逗弄心思,問道:“小朋友,你剛才叫誰呢?”
看著麵前的陌生人,江棠承後退一步,眼神充滿警惕,說:“我不和陌生人說話。”
司機樂了,還想說什麼,江棠承扭頭大喊:“奶奶!”
屋裡傳來錢母中氣十足的聲音:“怎麼了乖崽,誰欺負你?”
“哎,你這小孩。”司機喊道,擔心這家大人真的出來,趕緊溜上車。
秦鬱上沒走遠,聞言忍不住彎起嘴角,回頭又看了一眼,心道小孩還挺警惕。
他踏入一個單元,樓道乾淨整潔,牆壁在舊小區改造中刷了新漆,遮去歲月斑駁的印記。
秦鬱上邁著長腿,一口氣上了四層,在一扇防盜門前停下,拿出鑰匙開了門。
這處房子是秦父秦母結婚時的婚房,秦父下海做生意前,兩人一直住在這個地方,也是秦鬱上出生後第一個家。
即便後來秦父生意做大,房子換到大平層再換成彆墅,這處房子也一直沒舍得賣。
秦鬱上對這裡感情不算深,畢竟不到6歲他就搬走了,唯一的印象是陽台很大,連通兩間臥室。
秦母名叫梅瑛,喜歡花,在陽台養了十多種,早起後便站在花海裡吊一會嗓子,聽聽戲,或者哼哼劇團要唱的新曲。每到這時,秦父就會端上一杯花茶,在旁充當聽眾,偶爾應和一兩句。
秦鬱上這次來,是為梅瑛找一個收音機。
收音機放在書房櫃子裡,秦鬱上沒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了,怕落了灰,被珍重地收在一個盒子裡。
他拿上盒子,往空曠的陽台看了眼便下樓,司機還在原處等。
上車前,秦鬱上鬼使神差地看向身後。
拍皮球的小男孩已經不在院子裡了,門口多了另一輛黑色奔馳SUV。
一樓客廳,江來正低頭讓錢母看他頭上的傷口。
“已經拆線了,很快就能長好。”江來說,“沒事,您彆擔心。”
錢母說:“怎麼不擔心,看到新聞我就急得不行,大壯說怕吵你休息還不讓我去醫院。”
一旁,錢司壯抱怨:“媽,彆叫我大壯,我……”
還沒說完他就被錢母揪著耳朵訓:“你就是這麼照顧江來的?你這個經紀人怎麼當的?”
“哎哎。”錢司壯扭著身體誇張道,“疼疼。”
來之前江來還擔心失憶會不會是個問題,事實證明他完全多慮。錢母還同記憶裡一樣,隻是臉上添了幾道皺紋,鬢邊多幾點白發,精神卻比生病那時要好上許多。
自從看到江來,江棠承就像換了個人,一點看不出剛才在院子裡喝退陌生人的霸氣模樣。
他貼著江來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聽大人們說話,乖得不行。
江來比上一次進步不少,最起碼身體不再僵硬,但還是不知道跟小孩說些什麼。
倒是錢司壯跟江棠承有來有往地聊上了:“崽崽,幼兒園好玩嗎?”
不知有意無意,他專挑小孩不喜歡的話題聊,江棠承不想理,但還是回答:“還行。”
“老師布置作業了嗎?”
“布置了。”
“有考試嗎?考了多少分?”
“沒考試。”
“喜歡叔叔嗎?”
江棠承剛要開口,突然閉了嘴,往江來身上靠了靠。
“小壞蛋。”錢司壯掐他的臉,“那你喜歡誰?”
江棠承朝江來看了眼,聲音軟軟的:“喜歡爸爸。”
江來的心也跟著軟了。
他摸了摸江棠承的臉。
錢母過來說:“都去洗手,準備吃飯。”
江來帶江棠承洗了手,走到餐桌旁坐下,看到麵前碟子裡的八寶醬菜時愣了愣。
八寶醬菜是本地特色,錢母擅長做,大一時錢司壯回家給每個室友都帶了一罐,偶然間發現江來每天晚飯就在食堂買個饅頭就著醬菜對付。
後來一到周末,錢司壯就找各種借口拉他回家,錢母換著花樣給他們做菜,江來一吃就是四年。
錢母喜歡吃辣,性格也潑辣,生病之後注重養生,兼之照顧病號和小朋友,這一桌菜以清淡為主,不過色香味俱全又兼顧營養,很費工夫。
長輩大多信奉以形補形,錢母也不例外,指著餐桌中間的砂鍋說:“我還燉了天麻豬腦湯,江來要多喝點。這麼聰明,可彆被撞壞了。”
錢司壯湊上前:“有沒有我的份?”
錢母白他一眼:“你還要補?趕緊減肥,要不能有姑娘看上你?”
話雖如此,她還是給錢司壯盛了一碗。
晚飯後,錢母把沒喝完的湯給江來打包,拿上扇子準備去跳廣場舞,臨走前摸了摸江棠承的頭:“乖崽,跟你爸爸回家要聽話。”
她又叮囑江來:“崽崽晚上睡覺會踢被子,你多看著他,彆感冒。”
江來應下。
江棠承背上書包,拉著江來的手磨磨蹭蹭。江來莫名懂了他的意思,彎腰將小孩抱了起來。
單元樓外,夜幕降臨,星光點綴其間,路燈亮著幾盞,風吹得院子裡的海棠樹嘩嘩作響。
司機把他們送到就走了,錢司壯負責開車。江來又看了眼海棠樹才上車。
江棠承係著安全帶坐在兒童椅上,小孩覺多,他飯後困,沒多久就在車身有規律的顛簸中睡著了。
錢司壯往後視鏡裡看了眼,低聲說:“院子裡那棵海棠是你栽的,就在崽崽出生那一年。”
江來撫摸小孩的頭發,動作輕,聲音也很輕:“他是海棠花開的時候出生的?”
“是啊,4月中旬。”錢司壯回憶了下,“崽崽出生的那家醫院,樓下有幾棵海棠。說來也巧,前一天花還沒開,崽崽出生後,一夜之間花就全都開了。我猜就是這個原因,你給他取的名字裡有'棠'字。”
江來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