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來快速掃了一圈,除了秦鬱上、梁鬆和仇波,還有《分秒》的製片人、副導演和幾個演員,包括喬阮。
梁鬆先開口:“江來,沒等你來我們就開始了,主要是喬阮說太餓了。”
喬阮雖然乾著場務的活,但還是姿琅的藝人。他進組後沒正經吃過東西,正夾著菜吃得不亦樂乎,聽了梁鬆的話一口蝦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噎得滿麵通紅。
梁鬆接著說:“主要是被我壓榨狠了,小孩怪可憐的。”
眾人紛紛笑起來。
江來知道梁鬆是為他解圍,感激地笑了笑:“路上堵車,是我來晚了,抱歉。”
誰知這正好給了仇波借口。
仇波四十出頭,謝頂啤酒肚,一開口就透出一股中年男人的油膩:“堵車可不是借口,江來,你怎麼也得罰酒三杯吧。”
仇波倒了滿滿一杯紅酒,擱在轉盤上轉到江來麵前,把他最後的路也堵死了:“我知道你們拍攝任務緊,所以今天咱們喝紅酒,你可彆拿不會喝說事啊。”
眾人安靜下來,數道目光都集中在江來身上。遲到的確是他理虧,江來麵上笑意不減,滿滿一杯酒舉到眼前。
隔著晃動的暗紅色酒液,他似乎看到秦鬱上在看他。
應該隻是錯覺,江來仰脖,喉結在白皙的頸部滾動數下,一杯酒儘數流進胃裡。
喬阮皺了皺眉,剛才他也被仇波硬拉著喝了兩杯,後來直接甩臉對方才消停,此刻對江來生出點同病相憐之感,下意識就抽了張紙遞過去。
江來接過紙,擦了擦嘴唇,低聲說了句謝謝。
喬阮愣了兩秒,回神。
他乾嘛要給江來遞紙啊。
“好,再來一杯!”仇波站起來,作勢就要倒第二杯。
就在這時,秦鬱上突然道:“上菜吧。”
桌上隻有冷盤,梁鬆特意吩咐等人到齊再上菜。
梁鬆看了眼時間:“俞珍呢,怎麼還沒到?”
恰好製片人手機響了,掛線後說:“俞珍經紀人說她不舒服,不來了。”
“那行。”梁鬆看了一圈,指著秦鬱上旁邊給俞珍預留的空位說,“江來,你就坐那兒,坐下咱們就開始。”
江來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這麼一打岔,仇波不好再提罰酒的事,隻能訕訕坐下,又不甘心地朝江來望了一眼。
誰想半途對上秦鬱上的目光,明晃晃的警告,仇波心裡一驚,趕緊收回視線。
空腹飲酒讓江來的胃部有些不舒服,但比起身體上的不適,心理的不適要更嚴重。滿桌佳肴變了味,濃烈的血腥味自記憶深處散發出來。
江來在桌子底下按住了小腹。
他麵上不顯,在另一邊的製片人挑起話頭後,還遊刃有餘地應付。
製片人說到興起,端起酒杯:“小江,來來,咱倆喝一杯。”
江來愣了愣,不待舉杯,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耳邊響起秦鬱上的聲音:“劉製片,我敬您一杯。”
劉製片受寵若驚,轉臉把江來拋在腦後,激動地酒差點撒出來:“不敢當不敢當,我敬秦老師。”
梁鬆見江來夾在中間,以為他受冷落,便道:“江來,來,跟我喝一個。”
秦鬱上一杯下去,立刻又給自己斟滿,對梁鬆說:“老師,我再敬您一杯。”
梁鬆紅光滿麵,樂嗬嗬地說:“這杯我跟江來喝,你旁邊排隊去。”
秦鬱上端著酒杯的手沒有放下,垂眸看了江來一眼,問:“江老師,我能插個隊嗎?”
眾人此刻多少看出些門道,江來也意識到秦鬱上是在替他擋酒。
隻有梁鬆還粗神經:“你都問了江來能不給嗎?出息。”
秦鬱上連敬兩杯,喝完後隨口起了個話題,成功地把梁鬆地注意力拐偏了。
等秦鬱上落座,江來傾身過去,小聲說:“我自己能應付。”
桌上氣氛正酣,眾人紛紛起身敬酒,梁鬆來者不拒。秦鬱上垂眸攪動湯羹,似乎根本沒聽見江來的話。
片刻後,他目光輕縱,瞥見江來起身,轉過屏風後走出了包廂。
江來一走,秦鬱上繃著的一口氣鬆懈下來。一整天他除了兩碗粥什麼也沒吃,連續三杯紅酒,此刻不僅胃部,五臟六腑都燒得難受。
抬手解開一粒紐扣,秦鬱上仍覺得氣悶,便起身也離開包廂,剛到門口就聽見說話聲。
“有酸奶嗎?”嗓音清冽,是江來的。
另一個應該是服務員:“有的,請問您要什麼口味?”
“我朋友對芒果過敏,所以一定不要有芒果。”江來說完,卻忽然安靜下來。
江來知道他對芒果過敏。
這個念頭在秦鬱上腦子裡轉過一遭,一句“你怎麼知道”就要出口。
然而他隻是腳步微頓,旋即與江來擦身而過。
江來愣了愣,目光追隨秦鬱上,服務員在旁追問:“先生,您要什麼口味?”
江來不確定秦鬱上偏好的口味,保險起見說:“原味吧。”
服務員離開後,江來望著快走到走廊儘頭的秦鬱上,不待大腦發出指令,雙腳已經先一步跟了上去。
洗手間裡,秦鬱上彎腰在水池前洗手,身後傳來門開關的吱呀聲。
他沒有抬頭,似乎對來人是誰漠不關心。
相似的場景,同樣的人,江來立刻想起酒會那一晚。他猶豫幾秒,還是走過去:“秦老師,感覺怎麼樣?”
秦鬱上自己胃不舒服還為他擋酒,江來既關心對方的狀況,也好奇對方的動機。
秦鬱上這才直起身,在鏡子裡同江來對視,那雙眼深邃到仿佛能看透人心:“三杯酒,還你三碗粥。”
聲音低緩,帶著酒後的沙啞。江來愣了愣,了然道:“我隻是舉手之勞。”
秦鬱上說:“我也是。”
江來剛要說什麼,手機響了。
是江棠承。
江來看了秦鬱上一眼,走到窗邊接起。小孩在那頭問他什麼時候能走,江來道:“還要一會,我也想你,你先回酒店,洗香香等我,我很快回去。”
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封閉的空間中被放大,分毫不差傳入秦鬱上耳中。
他忍不住側頭看去,江來眉眼帶笑,與平日裡禮貌客套不同,是從未示人的繾綣溫柔。
洗手間裡點了舒緩精油,秦鬱上額間青筋卻清晰可見。江來看出對方在強撐:“不舒服的話,我讓小周送你回酒店。”
秦鬱上一口回絕:“不用。”
語氣帶刺,江來攥緊了手機。
話說到這裡似乎遇上死路,饒是江來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誰料秦鬱上忽然說:“我們這樣,算不算兩清了?”
江來以為他還在說三碗粥換三杯酒的事,他不確定秦鬱上有沒有喝醉,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嗯,兩清了。”
離席太久說不過去,江來打算回去,路過秦鬱上身邊時說:“不管怎麼樣,今天謝謝你。秦老師,殺青快樂。”
秦鬱上不知被什麼觸動,忽然又吐出兩個字:“沒清。”
江來:“嗯?”
“沒清。”秦鬱上急切地重複,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江來的手臂。
隨著距離急劇縮短,江來嗅到了秦鬱上身上淡淡的酒氣。
秦鬱上眸色沉沉地望過來:“我手帕呢?”
江來愣住。
“江來。”秦鬱上頭一次叫這個名字,聲音很輕,生怕驚醒一場夢,“把我手帕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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