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來想說不用,電話又被江棠承掌走: “我也去接你,爸爸你站在原地不要亂走,我和大壯叔叔一會兒就到。"
小孩一本正經囑咐的語氣叫江來忍俊
不禁,他笑道: “好啊。”
錢司壯問清醫院地址,又問劇組哪些人在,當聽到喬阮的名字時,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說: “怎麼那個害人精也在?你離他遠點。”
江來回頭看向還坐在椅子上的喬阮。
喬阮朝紙杯瞟了好幾眼,終於沒能抵擋住熱巧克力的誘惑,端起來呢了一小口,正滿足地眯眼,忽然對上江來的視線。他動作一頓,立刻又氣鼓鼓地把杯子放下。
江來暗自好笑,收回視線,對錢司壯說: “如果真有人動手腳,我覺得應該不是喬阮。”錢司壯愣了愣: “先不說這個,你在醫院等我,我和惠惠已經出門了,二十分鐘就到。”掛了線,手機彈出電量低的提示,江來鎖屏,想塞進口袋,這才發現外套不見了。略一回想,他記起在包間脫掉外套就隨手扔在地上,跟來醫院的時候忘了掌。
那件外套背後繡著一個虎頭,江棠承很喜歡,有件一模一樣的,如果丟了小孩估計要傷心。
夜色靜謐,天空綴著點點星光,江來站在窗前遙望,心想待會回去的時候讓錢司壯繞道餐廳,把外套找回來。
另一邊,秦鬱上先是安排人去接梁鬆妻子,又給聞紹去了電話。
姿琅娛樂是《分秒》最大的投資方,劉製片在來醫院的路上就已經通知聞紹。聞紹今天難得修身養性,正打算泡個澡早點睡,剛放好水就聽說這個噩耗,這會兒已經在來的路上。
聞紹先問了梁導情況,秦鬱上回頭看了眼,手術中的紅燈還刺眼地亮著。
秦鬱上說: “還在手術,不過醫生說搶救及時,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聞紹鬆了口氣: “那就好。”
頓了頓,他又說: “我已經跟劉製片說了,梁導的情況暫時不要對外透露,媒體那邊我也讓人盯著。"
這些事不在秦鬱上關心的範圍內,他捏了捏眉心,聲音透出疲憊: “你看著辦。”
聞紹聽出來了: “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
秦鬱上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事。前幾天他在片場就發現梁鬆不舒服,卻沒細想,此刻焦急後悔如山般壓下,讓他喘不過氣。
多年朋友,聞紹了解他,難得正經起來: “有些事就是個命,你看開點。”
秦鬱
上明白聞紹指的不是梁鬆,他單手扯開襯衫一粒扣: “不會灌雞湯就彆學人瞎灌。”
“我他媽——”聞紹拔高音量, “我招你惹你了我,你個沒良心的王八蛋。”
切斷同聞紹的通話後,秦鬱上又打了幾個號碼,谘詢相熟的醫生。期間一個護士從手術室出來,說梁鬆沒事,秦鬱上這才算真正鬆了口氣。
手機握在掌心,秦鬱上轉身,看到了站在窗邊的江來。
那道身影挺拔修長,抱臂立在窗前,簡單的白衣黑褲,卻比任何一道風景都要吸引人。
這一看,秦鬱上就有些移不開眼。
重逢後,他還沒好好看過江來。
江來似乎比幾年前更瘦了,眉宇褪去青澀,氣質更加成熟,如一塊溫潤美玉,又像是——
又像什麼?
秦鬱上短路幾秒,忽然就想起六年前那個早上,他從酒店出來後,迎著晨光看到的那一片盛放的海棠。
他思緒發散,不由又想起在包間的場景。當時兵荒馬亂來不及思考,此刻冷靜下來他才意識到,江來急救手法堪稱專業。
那一句“我學過”是什麼意思?為了拍戲特意去學的嗎?就算手法可以學,那準確的判斷和臨危不亂的冷靜呢?秦鬱上揣著滿腹疑惑,雙腳不受控製般朝江來走了過去。
等回神,他已經走到江來身後。江來抱臂背對著他,微濕的襯衫貼在後背上。
出汗了?
怎麼還抱著手臂,是不是冷?
聽到腳步聲,江來回過頭,看到秦鬱上後就將抱著的手臂放下。
“秦老師,梁導怎麼樣?”
秦鬱上一句“你是不是冷“卡住,喉結一滾,過了幾秒才說: “護士剛才出來說沒事。”
江來也鬆了口氣: “那就好。”
"謝謝。”秦鬱上說, “今天多虧你。"
江來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道: “劇組請的醫療顧問專門培訓過,我也沒想到有一天真的會派上用場。”
秦鬱上目光微斂,從表情看不出到底信沒信。一陣夜風吹過,正對汗濕的後背,江來打了個噴嚏。秦鬱上不再遲疑,脫下了外套。
江來隻覺雙肩一沉,秦鬱上的外套已經披在
了他身上,隨之而來的還有對方的體溫。“披著。”
秦鬱上完全不給他拒絕的機會,退後一步,抬腕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他說: “這裡沒什麼事,早點回酒店休息吧,要不要找人送你?”
被陌生的氣息包裹,江來心中滋味難明: “我……經紀人來接我。
微妙的停頓被秦鬱上捕捉,他點點頭,神色卻明顯晦暗。
這幾天在劇組拍戲,江來的經紀人從沒現身。所謂經紀人,八成是那個小鮮肉。秦鬱上差點把這茬忘了。
氣氛陷入微妙的沉默,秦鬱上沒煙痛,此刻卻莫名其妙想抽一根,就聽江來問: “那你呢?”
秦鬱上不願承認他的心情因為這句簡單的問話稍稍提振: “我在醫院守著,老師出來後需要人陪護,他愛人也在趕來的路上。
二十分鐘差不多到了,江來點了點頭,準備下樓去門口等錢司壯。
想抽煙的欲望越來越強,秦鬱上整個人有些躁動不安: “我跟你一起下去,透透氣。”手術室在十層,兩人搭電梯下樓。
夜晚的醫院安靜無聲,隻有兩道腳步交錯地踏在雪白大理石地麵上。
正門關了,隻能從側門出去,快到門口時秦鬱上忽然腳步一頓。
江來側頭,用眼神詢問怎麼了。
除了瘋狂想抽煙,秦鬱上跟下來,還存了想看看小鮮肉到底長什麼樣的心思。方才從電梯出來,江來腳步明顯加快,眉眼間藏不住的雀躍。
秦鬱上忽然覺得無趣,一晚上兵荒馬亂,他何必再給自己找不痛快。秦鬱上說: “手術隨時可能結束,我不放心,這就上去了。”
江來似乎習慣了他變來變去,點頭道好,推開側門,迎著夜風走了出去。直到江來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秦鬱上才收回視線,轉身正要走,忽然有人叫住他。
“這位先生,這位先生!”
來的是一個身材微胖的男人。秦鬱上從穿著認出對方正是餐廳經理。
客人吃飯暈倒,餐廳也怕擔責,經理安撫好其他客人,急匆匆趕過來,滿頭是汗。聽說梁鬆沒事後,經理不停地拍著胸口,哺裡念叨“阿彌陀佛”。
想起什麼,經理把手中拎著的袋子遞給秦鬱上: “這件衣服是在包間裡找到的,我想著是不是您哪位朋友的。
奏鬱上接過後,看了一眼。
他這個人對細枝末節一向不在意,從前出席活動,誰穿什麼衣服,做什麼發型,帶什麼珠寶他根
本記不住,此刻隻看了一眼,他就篤定這是江來的外套。
“是我朋友的,給我吧。”秦鬱上說。
經理忙不迭道謝,又說今晚免單,後續可以辦卡打折,言下之意隻要梁鬆暈倒不賴在餐廳頭上,一切好說。
秦鬱上不耐煩地聽著,等人一走,立刻從裝子裡取出那件外套,展開,對著燈光研究。
高定衣服他穿過不知多少,江來這件外套隻是普通潮牌,亮點大約是背後繡著的那個虎頭。
鬼使神差,秦鬱上想試試穿上什麼感覺,可惜江來身高跟他差不多,但衣服尺碼卻比他小一號,他穿不上,隻能鬆鬆地搭在肩膀,忽然就聞到一股子淺淡的香氣。
秦鬱上扯過衣領聞了聞,還真是衣服上傳出來的。
花香不是花香,果香不似果香,秦鬱上站在空曠無人的大廳使勁兒嗅,忽然間福至心靈。
這味道他聞過,就在江來的椅子上!難怪他覺得江來的椅子躺起來格外舒服,原來是因為這個氣味。
秦鬱上就這樣披著外套在醫院一樓轉了一圈,角落還真有個吸煙區,裡麵三兩個人,大概都是深夜睡不著來排遣心情的家屬。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好從吸煙室出來,看到秦鬱上,特彆仗義地分給他一支煙,瞅他半晌,忽然一拍大腿: “你不是那個影帝嗎?我老婆特彆喜歡你,你演的電影翻來覆去看過好多遍!”
男人乾脆把剩下的大半包煙都塞秦鬱上手裡: “我老婆明天手術,其實就是個小手術,但她膽小,怕得要死,你能給她簽個名鼓勵她一下嗎?"
秦鬱上爽快問: “簽哪兒?”
男人脫掉外套,露出底下的淺色汗衫,一拍後背: “這!”
秦鬱上簽名簽過不少,但簽在彆人衣服上還是第一次,他龍飛鳳舞簽完名,又寫了一句鼓勵的話。
男人連連道謝,笑得眉飛色舞: “這下我老婆可不敢嫌我衣服臭了,就算再臭,這件衣服她也舍不得洗!"
吸煙室煙霧繚繞,秦鬱上剛進去又退出來,倒不是因為彆的,隻是不舍得
讓煙味沾在江來的外套上。
他夾了根煙在指間,踱到無人的走廊儘頭。
今夜無月,隻幾顆星格外地亮。秦鬱上仔細辨認,最亮的那一顆是大角星。
從前聽人說,逝去的親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秦鬱上24歲前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但自從秦霆煥意外去世後,他時不時就會抬頭看,想象哪一顆星星會是秦霆煥。
同一時間。
夜幕下,一輛黑色SUV刹停在醫院門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衝了進來。江棠承眼尖,指著頭頂昱掛的指示牌說:“大壯叔,廁所在那邊!”
錢司壯對路況不熟,來的路上繞了道,又突然尿急,此刻來不及糾正江棠承對他的稱呼,開足馬力往廁所衝。
到廁所跟前,江棠承嫌臭,皺著小鼻子不願進。
錢司壯也不知道他這個潔癖的毛病隨誰,隻得叮囑:“我很快就出來,最多三十秒,你就站門口等我,千萬彆亂跑。"
江棠承捏著鼻子點頭,等錢司壯進洗手間後,他站在牆邊,好奇地四處打量,一眼便看到走廊儘頭站著一個人。
再一看,那人身高腿長,披著的正是那件繡著虎頭的外套!
是江來!
江棠承興奮地跑過去,人沒到聲先至。
“爸爸!”
秦鬱上正觸景傷懷,就聽背後響起一聲清脆童音。
未燃的香煙夾在指間,他一回頭,就見一個小孩直直朝他奔來。江棠承也看到了秦鬱上,一個急刹,停在兩步之外。兩人大眼瞪小眼,俱是一副震驚表情。
此情此景,仿佛昨日重演。
半晌,秦鬱上微彎下腰,看著江棠承,笑問道: “小朋友,怎麼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