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吃了一驚,他可是知道阮籍酒量的,聽他如此一說,半信半疑。
“真假如何,稍後便知!”阮籍晃了晃葫蘆,笑道,“待我聽完一曲,便由你去喝。”
嵇康眼睛一亮,顧不上先喝杯中酒,放下酒杯快步走向後堂:“且待我更衣撫琴。”
阮籍頷首而笑,等嵇康走了之後,卻怔怔地望著酒葫蘆有些失神,兩道劍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想著什麼抉擇之事,時而憂慮,時而釋然,變幻不停。
不多時向秀先擦著手走了進來,一臉滿足,抬頭卻發現嵇康不在,疑惑道:“叔夜兄呢?”
阮籍收回神思笑道:“後堂沐浴更衣。”
“尚未飲酒,便先撫琴!”向秀看了看杯中酒,眉頭輕皺,慨然道,“終究還是你阮嗣宗為叔夜摯交,吾等還是差了一些。”
嵇康失笑道:“不是我阮某麵子大,是這酒
分量夠!不知向賢弟的茶能否讓叔夜如此動心?”
“嗐,他若是懂茶,又怎會與我在樹下打鐵?”向秀無奈道,“實不相瞞,我已經半月不曾聽他撫琴了。”
“哦?”阮籍有些意外,“雖無美酒,但叔夜至夜便撫琴,從無間斷,這是何故?”
向秀長歎一口氣,緩緩坐在一旁,望著門外的陽光卻一臉憂愁之色:“還不是鮮卑賊入侵中原之事,屠戮數十萬百姓,叔夜震怒不已,心緒難平呀!”
“原來為此!”阮籍雙目微縮,桌下的拳頭握了握,卻笑道,“我以為二位歸隱山林,不問世事,誌高清峻,全然不顧此事呢!”
“嗣宗兄何出此言?”向秀不滿地掃了一眼阮籍,“叔夜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這你又不是不知,何必取笑?”
阮籍無聲而笑,並未出言反駁,嵇康的性格比他自己還要剛烈,任性不群,他也勸過幾次,但終
究難改,恐他日後遭禍。
就在此時,忽然隔間的簾籠後麵傳來一陣清冽的琴音,山間流水般清淙悅耳,讓人精神一振,原來是嵇康已經在後堂開始試琴了。
一股嫋嫋青煙從草簾中飄出,阮籍和向秀二人低眉靜坐,聽著嵇康調琴、撫琴,即將中午時分,天氣正熱,但田間的蟲鳴和院子裡的雞叫聲都消失了,天地間隻剩悠揚琴聲。
不知多久,一曲終了,似乎連悶熱的暑氣也消散許多,隻見一道白衣人影挑動簾籠走出來,身材修長,烏發濃眉,雙目如同星辰一般,鼻如懸膽,唇若塗脂,飄逸之態宛若仙人,與方才打鐵的形象簡直是雲泥之彆。
阮籍深深地看著嵇康,緩緩道:“此乃蔡中郎琴曲之《伐檀操》,許久不曾聽到,不想竟能出自賢弟之手。”
向秀一怔,《伐檀操》是魏國女之所作,傷賢者隱避,素餐在位,聖王之製不存,能治人者食於
人,治於人者食於田,歎賢者隱退伐木,小人在位食祿,惜上之不知,王道不施,嵇康這是暗有所指。
嵇康不說話,麵色略顯凝重,背著手走過來,將桌上那杯酒仰頭喝下,未料此酒濃烈,辣了咽喉,忍不住咳嗽起來,整個人佝僂著身軀,臉色漲得通紅。
阮籍起身輕撫其後背,寬慰道:“鮮卑之事,叔夜無需掛慮,剿賊之日,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