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酒瓶驟然炸開的時候,元錦目不斜視,呼吸都沒有變過。
隻是右手握緊椅靠,周身散出冷意。
“他不會走?”萬曜之玩味道:“你還不知道吧。”
“我這次過來,不是來賣笑的。”元錦冰冷打斷道:“若是奴顏婢膝便能談成事情,那一步一跪三拜九叩地從山底一路爬上來,豈不是能輕易做成萬風集的主人了。”
姬齡暗處掐了他一把。
兄弟你能不能彆點火了,你不賣笑我一個人賣很累的知道嗎!
“那請走吧。”女人淡然道:“看來你逃亡的很從容,一個人什麼都能辦到。”
姬齡正欲開口,身側的幾個琉璃瓶子已在震動搖晃,一如她此刻不悅的心情。
唉,兩個臭脾氣蛋。
一個沒法跟人好好說話,另一個不爽了就炸人。
就這樣還想扳回一局回家當皇帝……
他不打算招惹更多麻煩,推著輪椅意欲轉身,下一秒被手腕被另一隻冷白冰涼的手扣住。
“萬曜之,”元錦開口道:“我一把火就可以殺了你。”
女人猛然抬眸,不怒反笑:“你在威脅我?”
“很好判斷,不是嗎?”幼童不緊不慢道:“萬風集廣攬天下來客,分文不取也會廣通財路,命脈不就在……”
“你想要什麼。”她盯著他,五指扣攏,殺意不減:“多說錯一句話,你就可以直接睡棺材裡。”
“不是我想要什麼,”元錦歪頭一笑:“是你想要什麼。”
“我做了皇帝,可以直接切分半個京城給你。”
“比起荒無人煙的三國邊隙,靠近港口的半京寶地難道不夠吸引你?”
姬齡旁聽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忽然一拍巴掌:“噢——我跟上你們在聊什麼了!”
原來是這樣!命脈在那裡啊!
兩個人同時扭頭瞪他。
少年擺擺手:“你們繼續……”
“人還沒有坐上皇位,倒是很會許諾。”萬曜之皺眉道:“如今十二歲的孩子都來和我談條件了。”
“他快十三了。”姬齡又忍不住插嘴。
“看著也就像根小芽菜。”女人往後一仰,隨意撚了顆葡萄:“說吧小芽菜,你拿什麼來保證這些?”
“我倘若真的勞心費神扶你上位,你過河拆橋即刻反悔,挫骨揚灰也補不了這幾年的虧空。”
元錦沉默一會兒,轉頭看向姬齡。
“你說怎麼辦。”
姬齡還在掏耳朵,剛出場時那幅英氣神武的樣子基本是敗沒了:“你這會兒不聰明了?”
“我想不動了,”小孩靠著輪椅,沮喪歎氣:“好餓,想睡覺。”
“……”
他們一直趕路,已經兩三天沒好好休息了。
到底年紀小又身體弱,高強度對峙體質吃不消。
萬曜之看著像在欺負小孩,索性也就欺負到底了,這會兒並不吩咐下人端水果上點心,撐著下巴在這看戲。
姬齡跟著歎了口氣,慢慢道:“我算了一下。”
“你這萬風集裡,至少藏了二十個天幸師,沒錯吧。”
女人眸色一動,並不回答。
“一路看過來,能發現的線索太多了。”少年繼續道:“你們也就仗著人多物雜,到處都是大集市便於脫身,但凡在京城裡這麼招搖,隔天就得被官差抓走。”
“這二十多個能人異士,肯定有能做命契擔保的。”
“如果沒有呢?”
“那罷了。是你們兩命不好。”姬齡打了個哈欠:“反正他登不了基,你分不走京城,我直接回家種田,就這樣唄。”
萬曜之盯了他們一會兒,伸手掩麵。
“來人,送他兩吃飯去。”
戲演到這,麻煩的事情才真正開始。
在眾多場景裡,隻有萬風集是異術紛呈,奇幻色彩最為濃鬱的一個地方。
後續不管是遊曆當地風物,還是在她的宮殿裡見識銀光鸞鳥般的異獸,都基本靠電腦特效。
那些光效,幻術,奇獸,現場約等於一個零。
群演們對著空氣張牙舞爪,主角們對著空無一物的寶盆麵露驚喜,拍攝全部都靠導演和演員本人的想象力。
至於施法,掐訣,畫陣,那就更是現場尷尬比劃,所有人努力控製笑場了。
導演一說開拍,大夥兒就圍著一個畫了×的空地嘖嘖稱奇,信號燈給個變色,所有人像是被鳥翼濺出的火星燙到。
某方法派老手無所畏懼。
——拍什麼不是拍!
反正都是調動以前早就有的情緒!
要露出驚訝表情的時候隻要想想大清早看見親舅舅在小區樓下學貓叫就可以了!
蔣麓演的都算輕鬆,戲份原本也都是錦上添花的類型,難度不算高。
可對於元錦來說,他要伸手去觸碰銀鸞鳥的羽毛,要親身走進這光怪陸離的世界,需要演員本人更高的信念和專注。
好在蘇沉感受到勉強吃力的前一刻,卜導演終於出現了。
“都淩晨兩點了,大夥兒休息散了吧,今晚我請宵夜。”
劇組放聲歡呼,張羅著去布置桌椅碗筷了。
“吃燒烤吃燒烤!”
“麻辣燙!大晚上的就該來點豬腦粉絲補補!!”
蘇沉沒有立刻去卸妝,他知道老導演有話要說。
“剛才忙B組去了,沒馬上過來。”
卜老爺子拍了拍階梯上的灰,坐了下來,陪他說話。
“這幾天感覺你狀態還不錯,下午和晚上演的樣片我也看了,很可以。”
蘇沉應了一聲,又有點難過。
“我剛才進不去,”他試圖描述那須臾間的狀態:“就好像,以前都可以一恍神成為另一個人,現在對著藍色的牆,或者藍色的柱子,怎麼都……沒法融進去。”
他不喜歡這些隻有一種顏色的場景。
像搭好的積木小屋一樣,沒有具體的輪廓,沒有生動的道具,一切純靠硬想。
往常可以輕易調動的細膩情緒,麵對這些冷冰冰的東西,半點反應都沒有。
“不是你的問題。”
老爺爺傾身靠近他,從兜裡掏出一樣東西。
“有個影帝,以前也是我教出來的,當初死活不能入戲。”
“我教他刻了一個木老鼠,這是我刻的那個。”
蘇沉下意識接了他手裡的小玩意,翻來覆去的看。
“木老鼠?”
“你得親手製作點什麼,去貼近這個角色。”
老導演溫和道:“與他有關的小掛件,他無意間會玩的小東西,任何能讓你感覺到在接近他的都可以。”
“哪怕以後演彆的戲,你也一樣可以這麼做,這是很有效的辦法。”
“給你的角色寫信,寫日記,寫情書。”
“為他做個風箏,捏個泥人,又也許是吃他喜歡吃的糖葫蘆。”
“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辦法!”蘇沉眼睛亮起來,即刻就想起身:“我去試試,以後做好了隻要演戲就帶上它!”
“慢著,”老人按住小孩的肩,肅穆了神色:“這個方法雖然管用,但有個絕對的前提。”
“如果你做不到,就絕對不要嘗試。”
“前提?”
“如果你為一部戲寫了信,做了物件,留下任何痕跡,”他望著蘇沉,神色鄭重:“在這部戲結束之後,要親手燒掉它們。”
“你必須這樣做。”
蘇沉愣了下,笑著反駁。
“不好吧,那樣多可惜啊。”
總該留下一樣東西,作為日後的留念不是嗎。
“你可以帶走劇組的小道具作為留念,很多人都這樣做,法杖,長袍,還有演員把假發套都帶回家了。”
“可是你親手做的,親手寫的,鏈接了你和那個角色的任何東西,最後都要燒掉。”
蘇沉察覺到老爺爺沒有在開玩笑,半晌道:“聽起來好難做到。”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很舍不得。”
“嗯,所以要慎重。”
老導演握住他的手,目光堅定。
“有的事,再可惜也要做。”
就像蝴蝶必須要離開它親自做好的繭一樣。
沒有蝴蝶會困死在自己的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