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人群裡,一眼望見他的時候,像是感覺世界也停止了幾秒。
數月不見,再看見喜歡的人,像是在沙漠裡悶頭走了很久很久,然後突然被湧泉清流環繞包圍,能感覺到自內向外的歡欣。
有人已經認出是蔣麓,還有家長想湊過來合照。
蘇沉還愣在原地,沒有立刻緩過來。
後排車窗搖下來,小朋友冒頭大叫:“哥哥!快上車!”
蔣麓微微側頭,邀請他坐副駕駛。
“快來。”
蘇沉揚起大大笑容,快步上車。
在驚呼尖叫裡,保時捷疾馳而去,囂張又浪漫。
上車以後,蔣麓熟門熟路往蘇家開車,跟回自家一樣。
這些年,他在蘇家斷斷續續住過很多次,今天一回時都,梁穀雲邀請他回來吃飯,蔣麓也痛快應允。
蘇沉接過後排弟弟遞來的彩虹糖,打開蓋子時,見蔣麓在瞄他,攤開手心倒了幾粒,喂到他的唇邊。
男人張口接住,借勢親了下他的手心,兩人坐在前排都在笑。
“梁姨邀請我好幾次,今天回時都,剛好去你家吃個飯。”
“難怪她今天起一大早去買蘿卜排骨……”蘇沉慢悠悠道:“我都不知道你要回來。”
穩穩坐在後排,還被綁好了安全帶,好奇道:“麓哥哥回時都呆多久呀。”
“兩三天吧,之後還要出差,去美國一趟。”
“真的隻呆兩三天,好短啊。”小朋友現在才明白沉哥哥說的話,堅定了自己將來要開飛機的夢想:“這樣的話,周末我陪你們玩好了!”
小孩子性格開朗大方,試圖用大人們愛他的方式給予同樣的愛。
車裡兩個大男生愣了下,相視而笑,有點被小朋友寵到。
“好,”蘇沉回頭看他:“你想怎麼陪我們?”
“哥哥們想去哪,我就陪你們一起去!”
蔣麓存心逗他:“那哥哥要是去公司裡加班一天呢?”
小孩很努力地想了一會:“我就站在旁邊給你們扇扇子!我寫作業的時候媽媽也這樣!”
蘇沉被弟弟可愛到,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你還真是提醒我了。”
“哥哥好久沒有享受過周末,平時周六日一樣要拍戲。”
他跟經紀人打了個電話,後者查看了一下檔期,爽快答應。
“周末好好玩!狗仔們要拍也沒啥,有事隨時打我電話!”
電話掛斷,車子駛入小區地庫。
“所以周末怎麼安排?”男人跟助理吩咐著把會議往後退,同樣充分配合:“我開車,去哪都行。”
蔣麓在時都過得像個旅客,各大旅遊景點基本都沒去過。
他小時候跟著舅舅在各大片場跑來跑去,十四歲往後基本都住在重光夜劇組裡。
有些普通人習以為常的記憶,對他反而很新鮮。
蘇沉想了幾個去處,猶豫道:“動物園?”
穩穩搖搖頭:“是陪你們,不是陪我。”
“動物園不錯,”蔣麓提了精神:“我還沒去過。”
小朋友長長啊了一聲,像是看灰姑娘一樣露出同情的眼神。
“哥哥真的從來沒去過嗎?”
“沒有。”蔣麓忍笑道:“哥哥小時候被外星人抓走了,長大了才放回來。”
於是在後半程的聚餐裡,小孩全程都用同情又安慰的目光給蔣麓夾肉,把人的飯碗塞得滿滿當當。
蘇沉看得好笑,把碗也遞過去。
“你沉哥哥也是很小的時候去過動物園,已經十幾年沒見過長頸鹿了。”
梁穩特彆配合地把一大塊魚肚子夾給他,眼神感慨:“原來我是這麼幸福的小孩!”
梁穀雲做飯手藝極好,這些年還刻意進修過不同菜係,每次迎接兩個大兒子回家時都會做各類菜色豐盛的佳肴,裡麵都是滾燙又美味的愛意。
蘇峻峰一般在旁邊摘菜打下手,以及提供小白鼠的試吃服務。
聽說他們要去動物園,蘇峻峰想起來什麼,一拍巴掌:“這樣,我們也去,幫忙照看穩穩。你們兩放心玩,也不怕走到一半小孩丟了。”
“時都動物園兩年前翻新之後,開放了租車進園的服務,還能看到跑來跑去的老虎,有的熊膽子很大,還會過來摸車門。”
梁穩試圖抗議:“不是我去陪他們嗎!”
“你啊,不被獅子當點心吃就不錯了!”
周末恰好天朗氣清,空氣含著初秋特有的曠遠清透,很適合出門。
他們結伴出行,去了城郊的時都動物園。
蘇沉上一次來這裡,還是七八歲的時候,再看這裡一切都變了樣子。
成群野鳥自由棲息在內湖的灌木之間門,不再被鐵籠束縛住翅膀。
有天鵝巡遊來去,還會主動找遊人討要玉米粒。
動物園門票降價很多,但把盈利項目全部換到投喂上。
給羊駝有專門的草料,給猴群有新鮮的水果籃。
就連喂老虎和獅子也有特製的鐵簽,可以插著雞胸肉隔著柵欄互動。
成群的火烈鳥好似顧盼張望的水彩色塊,長頸鹿好像還是小時候的樣子,睫毛長長神態溫順。
蘇沉進園前帶了鴨舌帽,一路基本沒有被人認出來,玩得很愉快。
他和蔣麓並肩前行,終於放下許多工作壓力,哢嚓哢嚓拍照時一直在笑。
蔣麓真是第一次來,看猴子都可以看很久。
蘇沉覺得新鮮,問他小時候媽媽都是怎麼陪他的。
按蔣姨的性格……會不會是塞一堆卷子,或者拿出科研儀器之類的?
“小時候一直是舅舅帶我,閒著沒事,可能會帶我去爬山。”蔣麓一邊給猴子喂香蕉,一邊回憶著童年:“他老人家年輕的時候很愛爬山,大概在我九歲的時候,把國內幾個名山全都爬了一遍,扯著我四點鐘起床出去看日出。”
又是舅舅,又像父親,其實也留下了一段很深的親情回憶。
“我媽她比較彪悍,也帶過我一段時間門。”蔣麓回頭看向蘇沉,等著看對方的表情:“她很喜歡玩槍,會帶我去射擊場。”
蘇沉聽得一驚:“真的假的?”
“小孩不允許摸槍,但是可以在旁邊看。”蔣麓比了個端霰//彈槍的姿勢:“砰砰砰砰,聲音很炸。”“那哪是陪我出去玩,基本都是我在陪他。”
蘇沉默默點頭,對蔣阿姨有了全新的認識。
她真是度過了一段剽悍的人生……
兩個小分隊在偌大園區裡分分合合,最後聚在鸚鵡園前一起合影。
路人偶爾會認出他們,但多是笑容客氣,會用力比大拇指。
“新一部很好看!”
“沉沉超棒的,愛你!”
大夥兒互相打個招呼,距離保持得剛剛好。
中午用餐之後,大家一起去了半球狀的巨大鳥場裡,仰頭看樹叢見紅藍各異的鳥兒們。
有飼養員用胳膊舉著羽翼漂亮的金剛藍鸚鵡,示意遊人們排隊合照。
“來,茄子——”
“不要亂動哦,讓鳥兒自己站好就可以啦。”
超大隻鸚鵡很配合飼養員的指令,偶爾討要一小塊蘋果當作獎勵。
梁穩過去和跟自己半身高的鸚鵡拍照時,還被碰了碰臉。
“它在親我!”
“好漂亮。”蔣麓感慨道:“可惜不能養。”
“聽說國外有的地方葵花鸚鵡漫天飛,像鴿子一樣到處都是。”蘇峻峰瞧見隊伍往前挪動,主動把自己的位置讓給蘇沉:“沉沉先去吧,我幫你拿外套。”
蘇沉又咳嗽起來,像是喝水太快,有被嗆到。
飼養員示意鸚鵡邁步上胳膊站好時,他驀地嗅到什麼,單手比了個暫停的動作。
鸚鵡張開羽翼撲棱了一下,劇烈的風撲向蘇沉的臉頰。
少年驟然咳嗽加劇,一下子沒有站住,半跪著有點支撐不住,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你怎麼了?!”蔣麓臉色立刻變了,攙扶起他往旁邊挪。
僅僅是十幾秒,他已經咽喉開始水腫,呼吸越發困難。
人群注意到異樣,有人已經認出是他們,竊竊私語。
“那個人長得好像蘇沉啊?”
“不會吧,明星怎麼會來動物園玩。”
“看他咳的好難受啊,有沒有人給遞個水?”
飼養員也看出來情況不對勁,示意同伴幫忙接過鸚鵡維持秩序,脫下手套過去幫忙。
“你們去通風良好的地方,醫療室離這裡大概六百米,我叫保安開車帶你們去。”
蘇沉的咳嗽聲已經伴隨著哮鳴音,嚴重到意識都在渙散。
梁穀雲急得不行,想幫忙喂點水又怕加劇症狀,幫他解開脖頸前的紐扣,輕輕拍背。
“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啊。”
蔣麓轉身看向鸚鵡,想起之前拍雪景時,他在孔雀身邊也突然咳嗽。
“他會不會是對羽粉過敏?”
“過敏?!”
此刻遊人裡有個年輕女生衝過來,從隨身包包裡掏出吸入器。
“他是不是哮喘發作了?需要這個嗎?”
她身邊男朋友跟著跑過來,像是想起什麼,從背包裡掏出個還未拆封的新裝。
“這個你們拿著,還沒用過。”
梁穀雲匆匆接了,但不敢貿然給他用。
“沒事沒事,你們先備著,我們還有。”
“謝謝!真的謝謝你們!”
混亂裡,有保安開電瓶車過來,載著他們快速去了醫務室。
醫生簡單判斷一刻,確認是哮喘症狀,直接勸人去醫院做完整判斷。
“醫生,這個東西是彆人給我們的,可以用嗎?!”
倉促裡,醫生已經打完120電話講了大概病情,轉身拿著藥瓶看成分。
“可以,我教你們怎麼用。”
他把蘇沉的頭微微往後調整,讓氣道充分打開,同一時刻蔣麓已經快速拆掉外包裝,把吸入器遞到旁邊。
“這個是氣霧劑,所以要快速上下搖晃,”醫生按著蘇沉脖頸,快速道:“來,孩子,先對外呼氣,把肺裡的氣都呼出去。”
梁穀雲看得憂心忡忡,全程不敢出聲。
“好,用嘴包緊這裡,慢慢吸氣……吸,再吸……”
激素隨著空氣慢慢進入少年的支氣管,再順著氣管進入肺部,讓他的呼吸終於走向穩定。
“現在屏氣幾秒,我們讓藥物停一會兒,等會再重複這個過程。”
在這個過程裡,醫療室裡一片寂靜,蔣麓一邊照看著蘇沉的情況,一邊給經紀人快速發消息報備。
老吉經驗豐富,很快回複說你們安心看病,輿論這邊他會擺平。
工作室發布的行程裡,蘇沉今天要外出拍攝采訪,時間門安排的很滿。
至於動物園裡突發情況的遊客,隻是長得有幾分像罷了。他已經安排人過去公關,之後哪怕新聞記者過來,園方也會予以配合予以否認。
病情略作緩解之後,由蘇峻峰帶著梁穩先回家安置。
梁穀雲同蔣麓帶著蘇沉去了最近的三甲醫院,進行進一步的檢查和確認。
肺功能檢查的結果很快出來,確診哮喘。
老醫生姓何,是治這類的專家。
寫病曆的時候,少年已經懨懨地沒有任何精神氣,在劇烈發作後狀態虛弱。
“以前有過敏史嗎?藥物和其他東西,粉塵食物之類的?”
梁穀雲下意識要開口,但很快發覺自己這些年都沒有完整陪在蘇沉旁邊,欲言又止。
蔣麓同她交換視線,低聲道:“沒有藥物過敏,有時候吃桃子會喉嚨癢,但是不嚴重。”
“過敏原測試做過嗎?”
“沒有。”
何醫生寫了幾筆,目光變得有幾分審視。
親媽沒說話,反而是這個朋友更了解一些,這是怎麼回事?
梁穀雲被這目光看得胸口發悶,自行找了個話題。
“他好像對鸚鵡過敏,今天是在和鸚鵡合影的時候,突然喘不過氣。”
“以前有類似的情況嗎?”
梁穀雲再次難堪地頓住話頭,蔣麓硬著頭皮道:“他以前拍戲的時候,碰到孔雀咳嗽過,在距離拉開以後就沒有反應了。”
何醫生聽到拍戲兩個字,愣了一下:“是演員啊?”
他看向電腦屏幕裡蘇沉的照片,像是想起什麼:“這個小孩長得很像那個……元錦?但是頭發是黑的。”
“醫生,哮喘不都是小時候娘胎裡帶的病嗎?”梁穀雲焦急道:“我家孩子以前身體很健康,小時候什麼問題都沒有。”“也有後天性的,”老醫生目光審視地看著他們:“大多數後天性的患者,都跟環境改變有很大關係。”
“我問你們,他這幾年有過居住環境改變,或者是你們說的什麼,拍戲環境變化嗎?”
梁穀雲答不上來,有關孩子的記憶全都是不成形的片段。
她張嘴又閉嘴,被難熬的羞恥感壓得抬不起頭。
蔣麓聽到環境兩個詞時表情愕然,再開口時已在自我譴責。
“劇組半年前裝修了大批新的場景,通風過一段時間門,但是建材用的很混。”
“蘇沉在新場景裡呆了很久,有時候也會去舊的場景拍戲。”
“你們這還算好的,”老醫生敲鍵盤寫著病曆,不緊不慢道:“前兩天我接診的一個病人,公司搬家剛裝修就叫人進去上班,得,確診白血病了。”
“你回去啊,叫負責的人都做一下環境汙染檢查,用的油漆還有膠水都看看合不合格。”
“就算都合格了,剛裝修完甲醛還有各類化學物質都容易超標,會讓人抵抗力下降。”
“現在很明顯,你這朋友是對羽粉過敏,不光是要遠離鳥,不養鳥,而且平時都要常戴口罩,注意鍛煉。”
梁穀雲憂心忡忡地答應了,低頭抹了下眼睛,倉促道:“這病能根治嗎?”
“還是看環境。”醫生把單子開出來,蔣麓下意識要接。
“不是,你們兩個跟他什麼關係?”
“我是他媽媽。”
“我是他的……導演,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