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孫家媳婦?”
“是啊是啊,幾天沒見,怎麼瘦了這麼多?怪叫人心疼的。”
村民們說話的聲音並不大,隻不過林啾啾修為在身,五感比常人敏銳許多,自然可以很清楚地聽見他們在說什麼。
“唉,可惜了啊。那蝗妖最初出沒的農田就是孫家的地。聽說她男人到現在還躺在床上下不了床,她的兒子也被蝗妖卷走了,到現在還不知所蹤……”
周圍短暫地靜默了一刻,有人歎了口氣道:“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不少人顯然都默認了這樣的想法,搖頭沉痛道:“誰說不是呢,難怪孫家媳婦這麼傷心,今早我還看見她在村口偷偷抹眼淚呢!”
“怎麼可能不傷心?那可是他家獨子啊!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她家孩子生得那樣俊俏,再過兩年就成年了,沒想到居然發生這樣的事!唉!”
“要說孫家一家平時待人也不錯,怎麼會攤上這樣的事?真是天道不公老天爺——”
“噓!你怎麼亂講話!上天不是派了仙子來幫咱們把蝗妖除掉了嗎!”
“哦對對,是我說錯了,是我說錯了!”
失言的村民心虛地朝林啾啾看了兩眼,林啾啾連忙瞥開視線,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
“行了行了,彆說這個了。今晚可是穀神祭啊!”大家意見一致地轉移了話題,共同說起慶賀的祝酒詞來。
裴恕感到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酸澀。這種情緒並不是他的,而能夠影響他心神的隻有可能是一個人。
裴恕將手覆了在林啾啾的手背上:“啾啾。”
他輕輕喚了一聲,林啾啾的睫毛顫了一下,抬起眼來。
她眼裡流光因為抬眼的動作微微閃動,仿佛一隻脆弱的流螢,無力地撲扇著翅膀。
裴恕的心猛地抽痛起來,林啾啾垂下眼睛囁嚅道:“我、我沒事。”
裴恕以為她是因為孫家孩子丟了性命而感到難過,向她傾了傾身子,溫聲地安慰道:“你不必因此太過難過。”
他們雖為修士,有著凡人無法企及的力量,可是他們並不是神,無法保證每一個人都安然無恙,也沒有辦法保證拯救所有人。
他們能做的,不過是拚儘全力,無愧於心罷了。
“所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責。”裴恕道。
林啾啾:“嗯。”
林啾啾攬過那碗疙瘩湯,一勺一勺地喝了起來。
第一口下肚,林啾啾的動作忽然變得緩慢起來。她每一口的咀嚼都極其認真,仿佛並不是在吃東西,而是在努力地將那種味道烙印進自己的身體裡。
好像……好像好像……
疙瘩湯的味道好像媽媽親手做的一樣。
湯底裡微微酸甜的番茄,輕盈地好像綢緞一樣的蛋花……一小團一小團容易咀嚼的麵疙瘩,不易察覺、但是時不時勾出一點辛味的胡椒粉……還有她小時候十分討厭、後來又愛上了的香菜……
每一點每一滴,都是記憶中的味道。
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生病了,媽媽總會坐在床頭,溫柔地撫著她的額頭,然後哄她吃下一碗暖暖的麵疙瘩湯……
“……”
林啾啾的手在抖,她拚命穩住自己的手腕,沒讓那點湯汁濺灑出去。
穿越到這裡已經快四年了。四年的時間,足夠人忘記很多東西。
林啾啾最開始的時候,還時常會想家,想著應該如何穿回去。可是後來漸漸地,她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便不會再冒出這樣的想法了。
直到今天。
當她聽見村民們說起那位婦人,她一下便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她穿越過來以後,現實世界會變得怎樣呢?是會直接將她的存在抹殺掉?還是會讓她死亡,失蹤,抑或是失去了意識,變成了植物人?
如果可以,林啾啾無比希望是第一種結果。
至少那樣,她的媽媽就不必經曆婦人那般的喪子之痛,那麼傷心。
“啾啾……”裴恕握住林啾啾的手腕,看著她一臉悲傷的神情,十分擔心。
林啾啾愣了一下,低下頭吸了吸鼻子道:“我沒事啦,我隻是……隻是有點想家。”
這碗麵疙瘩湯有著媽媽的味道,讓她想起了家。
但林啾啾也知道,那個家,對她來說已經太過遙遠。她很清楚,自己回不去了。
她的父母、親人,已經成為了過去式,存在於另外一個世界。而這裡、裴恕,才是她的現在,她現在的家。
她隻是還有點舍不得。所以,她選擇把這一份溫暖當做特殊的禮物,永遠地藏在心底。
林啾啾反握住裴恕的手,對他笑了一下:“裴恕,我們回去吧。”
……
離開村子前,林啾啾特地去了趟孫家。她將孫家男人的斷骨接好,又給他留了一些上好的傷藥。
凡人不比修士,承受不了靈氣的注入,因此林啾啾沒辦法用療愈術一類的術法替他療傷,隻能好生交代,讓他慢慢休養。
孫家媳婦感激地和村民們一起將林啾啾與裴恕送出了村,直到回到家中她才發現,家門口忽然多出許多沉甸甸的穀物袋,還有新鮮的肉蛋與一隻雖然張著嘴巴但發不了聲音的雞。
這是村民們送給林啾啾的禮物。她沒有帶走,反而留給了村子裡如今最困難的孫家。
回到玄天仙府,林啾啾似乎已經無恙了。她在內院處交了任務,領了一顆獎勵的獸丹,用獸丹逗著龍玩了好一會兒,才上床休息。
也許是今天太過疲乏,林啾啾很快便睡著了。
她麵朝裴恕側臥著,即便是在睡夢中,也依然微微勾起嘴角,眉心舒展,像是做了一個無比香甜的夢。
如果不是在那之前,裴恕分明看到她怔愣無措、捧著一碗麵疙瘩湯,露出傷心難過的表情。
她垂著眼睛,小聲囁嚅:“我沒事,我隻是……隻是有點想家了……”
哽咽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她眼睛一眨,晶瑩的淚花便啪嗒一下掉進碗裡,仿佛也掉進了裴恕心裡。
裴恕皺了皺眉頭。他在林啾啾身邊躺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坐起身來。
他下了床,穿上鞋朝屋外走去。
屋外靜悄悄的,明月高懸,萬裡無雲,隻有風聲與微弱的蟲鳴時不時傳來,正適合他一個人靜下心來思考。
裴恕走出雲霧澗,反手一揮,將身後的結界合攏。
這是他為林啾
啾設下的結界,有了這道結界,不管是什麼人、什麼術法,都無法靠近雲霧澗,傷她分毫。
林啾啾曾經出現的“離魂症”,是青烏族所為。為此,他不遠萬裡地趕到青烏族,將那個不可一世的青烏族大祭司打下神壇,並逼著青烏族族長立下誓言,再不得催動離魂之法,引林啾啾回去。
是的。以他現在的修為,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可以護她一生平安,佑她不受任何傷害、不被任何邪魔侵擾。
他可以為她尋來任何珍寶,不管是千年才開一朵的三生蓮,還是被封印在魂墟深淵的禁忌卷軸,隻要她要。
哪怕是她忽然開口,說自己想要參加火煉之試,裴恕也願意陪著她。他願意賭上自己半生……不,甚至是一生修為,讓她變成浴火重生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