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陰氣積攢,大有黑雲壓城、山雨欲來之勢,那縹緲無狀的雲霧變動起來,可始終是模糊不清。
除了那長蛇狀的雲霧,飾品口中噴薄湧出的霧氣又凝聚成不太清晰的大龜形狀。
顏歡以幻障遮蔽了身影,背生青羽,懸停於空中。
在他眼中,那團黑煙已成玄龜載蛇之像,蛇龜兩口發出沉悶轟鳴。
還在遊玩的來往客人越發興奮,那叫囂“是龍不是蛇”的漢子也閉上了嘴,不敢再發一言。
這哪裡是龍,這分明就是蛇狀的雲,這裡是武當山,那這就是真武大帝的龜蛇二將發了神跡。
傳說中,真武大帝於武當山修煉,日夜盤坐在禪椅上,靜心誦道念經,不吃不喝。
這一番苦修下來,肚子和腸子開始相互埋怨,爭吵不休,鬨騰得真武坐立不安,無法修行。
一怒之下,他便破腹開膛,把腸子和肚子一把抓出來,“叭噠”一聲,扔到了背後的草叢裡。
而那肚子和腸子藏在草叢裡,日夜聽真武念經誦道,後來經咒入髓,道法附身,變得能說會道,善飛善跑,上天入海,變化無窮。
腸子“哧溜”一聲拱進真武盤坐時脫下來的襪筒裡,在地上打了三個滾,變成一條滿身披鱗甲的大蛇;肚子拿過真武的鞋子朝背上一蓋,也打了三個滾,變成一隻鐵殼大烏龜。
龜蛇溜下武當山,吃人豬羊,吞人牛馬,最後連人也吃了起來,一時間民不聊生。
後真武大帝修煉得道,見龜蛇這般胡鬨,便駕祥雲,揮寶劍,收服了龜蛇,將其作為自己坐騎,並封為“龜蛇二將”,從此,真武大帝便履龜蛇,邀遊九天巡視。
既見神跡,自然當拜。
人群中,已經有人對著那黑雲跪地膜拜,虔誠祈禱起來。
天生異象,不知是福是禍,武當掌門背手於後,朝空中望去,又抬手招呼一旁的雲龍。
“山中有喪,從簡即是。安排幾個行事靠譜妥當的弟子將盧爺的事情處理好,餘下的都到金殿前坪。”
“無論發生什麼事,秩序不能亂了,也不能讓遊客受害。”
雲龍領命,火急火燎的衝了出去。
金殿前坪,一戴著眼鏡、形體瘦削的中年男人將視線從空中收了回來,對嶽父嶽母問道:“您看我還有機會嗎?”
對麵銀白華發的老人搖搖頭。
“是我讓二老失望了。”男人喃喃道,又朝天空望了一眼,“既見神跡,不如讓我給二老拍照留念,在那個位置向上拍攝,這神跡便可儘入畫麵當中。”
他指了指一處有些凶險的高台。
老人冷哼一聲,一巴掌扇了過去,“姓張的,你還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殺了我們不成?”
“然後偽裝成意外,好霸占我閨女還有我這手底下的家產!”
男人一愣,立刻甩甩頭,“嶽父,你聽我解釋,我沒有···”
三人對峙著,爭吵了起來,他們旁邊,則是一壯碩男子,正對一旁的女友說著好話。
“今日見了吉兆,不如索性趁著喜意將證領下來怎麼樣?”
女人一蹙眉,“全款的房車還沒有落下來,怎麼領?”
男子微微發怔,這三十八萬的彩禮錢和來回客宴早就掏空了家底,哪裡還有餘力去全款買房買車。
“這婚你一開始就沒想結!不結也行,彩禮錢你給我退了!”
“什麼!?三十八萬的彩禮,你就想還兩萬?我草泥馬的臭婊子!”
男子掄起拳頭就想朝著那濃妝豔抹的臉打去,躊躇了片刻,他又強忍怒意,將拳放下了。
就這一刹那,兩人麵麵相覷,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一個莫名識破了對方的奸計,一個處心積慮的陰謀暗算莫名就敗露了。
顏歡立於眾人頭頂,默默注視底下發生的騷亂。
玄武是為凶神,性好陰謀賊害,司盜賊逃亡口舌之事,自然也能讓人心角落的幽暗給顯露出來。
此時祂沉睡五百五十餘年,在水精力量的波動下意外醒了過來,正是起床氣十足,故借此全力施為。
濃重雲煙的蛇首朝下俯視,冷哼一聲,“幾百年了,人類果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顏歡朝那模糊不清的霧氣說道,“差不多行了,收掉你的神通。”
不知是蛇還是龜開口回道,“這樣子不好嗎?人與人之間都是坦誠相見,也不用擔心會被陰謀暗算。”
“是。”顏歡應道,“無可否認,這種狀態對受害者有利,可你也得顧及人的憤懣惱怒,看看下麵這局麵。”
顏歡伸手指去,人群中已經有不少人撕扯扭打在了一起,鼻青臉腫的,大多人臉上都掛了彩。
雲霧中低沉一句:“那我要是拒絕呢?”
“定學真武大帝,使得龜蛇伏降,膽敢不從,定斬不饒。”顏歡淡淡道。
空中是良久的沉默,兩股逼人氣勢頂撞一起,嚇得峰頭盤旋的靈鶴瘋狂逃竄,全都躲於顏歡身後,悠悠哀鳴起來。
“開玩笑的啦。”
顏歡擺手,“我隻是沒想到,身為凶神的玄武,一身陰險歹毒手段,居然向往赤誠真性的人類。”
“不如跟我出去轉一轉如何,剛好見識一下,這百年間曆史的滄桑變化,以及人心浮沉。”
玄武不為所動,反問道,“你知道我為何長隱於武當山?”
顏歡應道,“略有猜測,你上一任主人,應該就是三豐真人吧?”
“所以你該懂了,我也有理由說的,我之前跟的什麼人,那是張三豐!”玄武怒吼道,“巫士,你若是想讓我跟隨,夠膽量的話,便許我入你靈魂一探。”
“若你不沾染貪盜淫邪之氣,我便認了。”
“儘管一試!”顏歡將手伸出,示意玄武落下。
“有膽識!”
空中雷霆乍起,陰氣彙聚於一處,如龍卷般灌下,進入顏歡體內。
金殿前的騷亂終止了,扭打在一起的人們彷如大夢初醒,惶恐無措的掃視四周。
似夢,非幻,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那險些被謀害的老年夫婦,被誆騙了彩禮的男子,加之遭人算計的形形色色的人,對恢複清朗的天際鄭重拜謝,又去真武大帝像前焚燃了幾炷香火。
維持秩序的武當弟子見局麵平靜下來,這才長舒一口氣。
周蒙道袍一揮,目視山間雲霧縹緲,心頭尚有一抹陰雲未散,“不該呀,霞出東方,有貴客臨門,為何這吉兆中沾染了一絲詐偽的不祥之氣?”
他掐指一算,眉頭緊皺,大聲道“不好”,說完便急匆匆朝南岩宮跑去。
南岩宮,真武大帝得道飛升之“聖境”,武當山三十六岩中風光最盛的一處,遠遠望去,危岩峭壁之上,可見鑲嵌著的“樓閣懸空”。
這“絕壁懸宮”有三大奇景,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位於南岩宮的最左邊、隔錢打金鐘的上方,懸崖峭壁中所留的鎮宮風水劍——桃木劍。
此劍來源,一說是建宮之初為了穩定這座懸空道觀的風水而放置,一說是當年呂祖的佩劍,呂祖在山頂下棋時將其遺留在此。
這桃木劍自明朝初年存在懸崖之中,曆經七百年而不朽。
“哪裡來的小鬼,敢把小心思放在我武當的鎮山之劍上了?”周蒙一聲怒喝,見千米懸崖處人影閃動,快速在霧氣中挪移。
白天偷搶,不加遮掩,將異人圈子的規矩都壞了,簡直比全性還要胡來。
周蒙掃視四周,好在遊客都被天生異象吸引,跑金頂去了。
眼下四周無人,他便施以梯雲縱,踩著懸崖處的幾處凸起,幾步追了上去。
抓住石縫間生出的一根草木,周蒙惡狠狠望向那賊人。
此人穿一身潔白羽絨服,藏身蒼茫霧氣之中,若非是那一頭紅發太過惹眼,尋常人根本看不清這峭壁上的人影。
“不愧是武當掌門,這麼快就發現了。”
“是晚輩擅自托大,早知道就該晚上來了。”
霧氣蒙蒙中,是一張極儘陰柔的臉,看起來要比女生還要精致。
“哪裡來的小王八蛋?看著有點麵熟啊!”周蒙問道。
那紅毛沉聲道,“巫王,顏歡。”